◎“她会回来杀我的。”◎

  冷月如勾, 悬挂在如墨天际。

  颜嫣放下手中活计,仰头望了眼月。

  再过十日,便是十五, 龟蛊发作的日子。

  也不知付掌门这五十年来的每一个月圆之夜过得如何?

  颜嫣不自觉挑起唇角,冷冷一笑。

  青冥突然蹦到她手背上,踢了踢被她捻在手中的绣花针:“你没事笑这么阴险作甚?想到要怎么接近你那人渣爹了?

  说完,还不忘一脸嫌弃地瞥了眼颜嫣膝上的不明物体。

  “还有,你现在做得这都是些啥玩意儿?”

  问题太多, 颜嫣一时不知从何答起。

  一指头将其弹开, 只挑着重要的问题来回复:“想好了。”

  池川白早已替她打探好一切。

  每逢十五, 付星寒都会消失一段时间, 想来是蛊虫发作了, 在找地方躲着。

  付星寒躲着的地方于颜嫣来说, 并不算陌生, 正是他当年与颜璃初遇的那间汤池。

  颜嫣既要重新出现在付星寒面前, 自得选个合适的日子。

  月圆之夜就很不错。

  欣赏完他蛊虫发作时的惨样, 再去送“温暖”, 岂不美哉?

  颜嫣不疾不徐与青冥说着自己的计划。

  手中活计也终于告一段落。

  她垂首看了眼自己手上惨不忍睹的香囊, 忍不住摇头叹息。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依旧是个手残, 还越做越差劲,如今竟连个半成品都做不好了。

  颜嫣叹气, 青冥也忍不住在心中嘀咕。

  心道:这做工别说和旁的姑娘家去比较, 他怕是用脚都能比她绣得好。

  想是这么想,青冥却不敢说出来, 无他, 怕挨揍。

  可他这妖向来聒噪且嘴碎, 到最后还是阴阳怪气地道了句:“你没事绣香囊作甚?就这玩意儿未必有人肯要?”

  颜嫣听出了他字里行间的嘲讽也不恼,谁让她女红差到连跟人胡搅蛮缠的底气都没有?

  她磨磨蹭蹭收好这五个丑到锥心的香囊,往床上一躺。

  明天就是端午了,听池川白说,其他几人都会回玄天宗。

  人家都风雨无阻地祭拜了她几十年,亲手做个香囊送给他们,不算过分吧?

  说来也是无奈,她这手差到没边的绣工还是跟颜璃学的。

  从前每逢端午,颜璃都会做个簇新的香囊给她戴,虽然绣工差到不忍直视,可她依旧戴得很开心,只因谁家香囊都没颜璃调制的好闻。

  后来,她也学会了调香制囊,时常绣一些丑东西送给谢砚之。

  许是因为这个香味独特,谢砚之竟没嫌弃,时常贴身佩戴,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身上都是她调制的香味。

  直至她被赶出栖梧宫。

  时隔半年,他身上才又变回了那股子菡萏香。

  颜嫣晃了晃脑袋,心道:怎又突然想起谢砚之了,可真晦气。

  话一说回来,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还得想个法子来防着他才行。

  总之,如今时机尚未成熟,绝不能让谢砚之知道,她还活着。

  .

  翌日清晨天刚亮,池川白就在屋子外头等着了。

  左右颜嫣也是个无觉可睡之人,索性敞开大门把他放了进来。

  池川白甫一进门,便瞧见桌上整整齐齐码放着五个奇丑无比的香囊。

  正当他愣神之际,颜嫣已然笑着凑近,指着桌上的香囊,道:“虽然它们都丑得千奇百怪,但你第一个挑,还有选择的余地。”

  池川白一下就听懂了:“这些香囊都是老大你亲手做得?”

  颜嫣点头似捣蒜,怕他嫌弃,还不忘补充了句:“我这香囊丑是丑了点,但它香得格外与众不同呀,不信,你闻。”

  池川白小心翼翼收好香囊。

  可不知怎得,颜嫣总觉他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某一瞬间,他眼中似还掠过了几丝不易被察觉的哀伤。

  颜嫣兀自思索着,是不是她看错了。

  下一刻,便闻他道:“其实,老大你只需做四个就够了。”

  颜嫣大为不解:“为什么呀?”

  池川白并未对此作出回应,他摇了摇头,重新绽出一抹笑:“我带你去个地方,待会儿他们也会来。”

  他们,自是指江小别、周笙生、周大幅这几人。

  颜嫣狐疑地看着他,终是什么都没说。

  池川白说得地方就在容城落花街贰肆陆捌号,距离他们下榻的客栈仅千米之遥。

  那是一家毫不起眼的小面馆,地方不大,却尤为热闹。

  江小别、周笙生、周大幅三人早已占好桌,在向池川白招手。

  他们似乎都没料到颜嫣会来,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就是猜不到那个戴着幂篱的女人是谁。

  最后,只得朝小白投去求助的目光。

  池川白嘴角一翘,故意卖起了关子:“当真猜不到她是谁?”

  颜嫣亦在轻纱后笑弯了眼,玩心大起的她掐着嗓子嘤嘤啜泣:“你们这群人好没良心,才过五十年而已,竟都不记得我了。”

  五十年?还是个大家都认识的人?

  众人皆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周大幅脑子转得最快,又是头一个反应过来的:“等等?五十年?”

  说到这里,他眼睛突然瞪得溜圆,双手捂着胸口,呈西子捧心状:“可别是老大诈尸了?”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自己是个傻子,这种话怎能乱说?

  果不其然,江小别已然握紧了拳头,他若再敢乱说,非得揍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小小面馆内竟弥漫着一股子肃杀之气。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颜嫣便是在这紧张,且又莫名有些喜感的氛围中摘下了幂篱。

  一本正经地朝周大幅颔首:“周公子可真是……一如既往地机灵。”

  这下好了,周大福那双眼睛简直瞪得像铜铃,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何为“活见鬼”。

  其他二人更是呆若木鸡,简直都能往嘴里塞进一个鸵鸟蛋,半晌才缓过神来,颤声道:“老大,果真是你?”

  颜嫣郑重点头,表情严肃:“如假包换,比真金还真。”

  最后一个字尚在舌尖打着转儿,江小别便已扑了上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至于周大幅,他倒是也想去抱颜嫣。

  这不是怕挨他姐周笙生的揍么?敞开手臂,扑至一半,又老老实实地缩了回来。

  江小别与周大幅可不似池川白这般有分寸。

  热情到颜嫣直呼受不了,到最后,还得池川白出面来制止,让他们排着队一个一个来与颜嫣叙旧。

  若不是意外遇见池川白,被带来此处,颜嫣其实并不想与他们有太多牵连。

  无他,不想将无辜之人拖下水。

  她这一生早在坠崖的那刻终止。

  若不是复仇的信念支撑着她,她根本不可能从蚀骨深渊底下爬上来。

  她是赌徒,亦是亡命之徒。

  本就一无所有,所以,也不在乎会失去什么。

  可他们不一样,人人都有大好前程。

  他们能记得她,年年都去祭拜,她已经很感激了,又何必与她搅在一起?

  道理所有人都懂,活了这么久,也没人是傻子。

  第一个接话的是周大幅,他难得正经了一回:“老大是不是想不明白,为何我们明明只有几面之缘,却对你这般死心塌地?”

  这的确是个一直困扰颜嫣的问题。

  周大幅笑了笑:“五十年前,五个初出茅庐的外门弟子在魇熄秘境中被一介凡女骗得团团转,因她那过人的胆识和魄力,他们都以为她是元婴老祖,一路替她卖命,对她唯首是瞻。”

  “又何曾料想,她竟是个连剑都挥不动的凡女。”

  “你或许没想过,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对我们几人来说有多震撼。”

  “身为修士的我们,自小被灌输的理念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凡人在我们看来有如草芥,而你这个如草芥一般的凡人却一次又一次地引领着我们,让我们这几个弱者在危机四伏的魇熄秘境活了下来,。”

  “我周大幅这辈子没敬佩过几个人,除了老大你,便只剩我师父。”

  “这话听着是不是很酸?”

  “可事实就是如此,总之,旁人是怎样想的,我不管,我周大幅帮定你了,不论你是想复仇还是想怎样,我都无条件站在你这边。”

  “所以,你也别想甩开我,你这朋友,我是认定了。”

  江小别也赶紧跟着表态。

  “早在五十年前我便说过,若有人敢欺负老大,我能豁出这条命来替你讨回个公道。”

  周笙生则朝颜嫣眨了眨眼睛:“我们老周家既已有大幅为你出头,我就暂且退居幕后罢,需要用灵石,只管与我说。”

  突然听到这种话,说不感动,当然是假的,颜嫣幽幽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连她自己都没想好,而她的仇人却是柳月姬、谢砚之这等人物……

  周大幅一眼便看出了颜嫣的顾虑,朝她眨了眨眼:“你还怕会拖累我们不成?”

  “我们又不是傻子,放心罢,送死的事,我周大幅是不会去做的,撑死也就偷偷给你送点丹药罢了,绝不会被人发现我们暗中勾结。”

  江小别也跟着附和:“我虽讲义气,但还是更怕死,也就暗中给老大你传点消息什么的。”

  说着,还不忘瞟周大幅一眼:“我可精着呢,论精明,连他这出了名的铁公鸡都比不过我。”

  周笙生只笑笑,是四人中唯一一个没表态的。

  她对颜嫣有好感归有好感,却还不到两肋插刀的程度,能帮自是要帮,可若真会牵连到她,自会想办法撇清关系,某种程度来说,她才是这群人中心智最成熟的那个。

  叙完旧,颜嫣在众人的怂恿下,开始说她在蚀骨深渊底下的经历。

  隐去部分不便说与外人听的细节,颜嫣跟说相声似的,抑扬顿挫地讲了起来。

  “见过鬣狗大小的秃鹫吗?它们‘咻’地一声从头顶划过,翅膀掀起的劲风,简直都能把你头发薅秃。”

  “知道从万尺高空往下坠落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吗?你整个人轻得像片树叶、像颗尘埃,偏生在落地的那一霎又变得极重,‘砰’地一声就炸开了。”

  “落地的那一瞬,你甚至都感觉不到痛,因为死得太快了,痛感都来不及传递。”

  ……

  颜嫣说得眉飞色舞。

  众人的表情就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样,可谓是五彩缤纷。

  却无一不敬佩,尽管她看上去毫不在意,可所有人都能想象到个中艰辛。

  她甚至都没意识到,她是近十万年来第一个爬上蚀骨深渊之人。

  待颜嫣说完这些话,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她环顾四周一圈,仍不见陈克眀的身影,不禁问道:“陈克眀呢?都在他家馆子里待这么久了,怎还不见他来?”

  此话一出,本就缄默不语的几人愈发沉默。

  颜嫣犹自纳闷,他们一个个的都怎么了。

  却见厨屋里匆匆忙忙跑来一人。

  那人先与池川白等人打了声招呼,此后,才盯着颜嫣,犹犹豫豫地道:“这位可是西老大?”

  颜嫣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西老大是个什么鬼。

  那人咧着嘴憨厚一笑,神态隐隐有些像陈克眀,他道:“家父给您留了样东西,晚辈这就给您拿来。”

  这话听得颜嫣直呼不妙:“他为什么要给我留东西?他自己怎不来见我?”

  那憨厚男子跑得忒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早就不见了踪影,哪儿还听得见颜嫣说话?

  其他几人依旧保持沉默,气氛凝重到让颜嫣都有些不适。

  直至那个憨厚男子再度出现,递给颜嫣一个方方正正的食盒,才打破这趋近诡异的静。

  这食盒颜嫣认得,是修仙界用来储存热食的高阶法器。

  据说把热腾腾的菜肴放进去,能保存近十年不变质。

  不待颜嫣发出质疑,憨厚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原来,陈克眀终生都未能筑基,早在十二年前就已耗尽阳寿。

  他这一生无病无痛,子慈父孝,儿孙满堂,倒也称得上是幸福美满。

  此生,唯一的遗憾也仅仅是未能等到颜嫣前来赴约。

  说话间,几人已从小面馆走至陈克眀坟茔前。

  憨厚男子蹲身,轻轻将食盒放置在地上。

  掀开食盒的那刹,仍能嗅到汤面的鲜香。

  只可惜时间太过久远,早已超出法器的保质期,那碗面已坨成一团,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颜嫣看着这碗坨成一团的面,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憨厚洒脱的汉子。

  那年他坐在篝火前,与他们一同诉说心愿。

  暖橘色的光映在他方正宽厚的脸上,他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伪灵根的我或许这辈子都无缘筑基,所以,我也没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就想回老家把表妹娶了,再开间面馆,平平淡淡过完此生。”

  “老大将来一定要来我家馆子吃面,不论你带多少人,吃多少面都不收钱。”

  “对了,铺子早在我来魇熄秘境前就已经盘下了,在青州容城落花街贰肆陆捌号。”

  ……

  往日种种一一浮现在眼前,颜嫣拎起裙子,蹲了下去。

  没有筷子,她便直接用手去抓,在一众震惊的目光下,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她一口气吃完整碗面,连渣都没剩下,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眼睛却在笑。

  “这是我此生吃过最好吃的面。”

  她从衣袋中取出那个丑香囊,摆放在陈克眀墓碑前,轻声道:“对了,我也有礼物想要送给你。”

  只可惜一别五十载,再见已是阴阳两相隔。

  ……

  回去的路上,颜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众人聊起了天。

  原来不仅仅是陈克眀,每个人都在朝自己的目标前进。

  四灵根的江小别如今已是玄天宗内门弟子,再过不久就能结丹,成为金丹长老。

  周笙生在修炼一事上本就没多大兴趣,早早便回家继承家产了,如今这小日子也算过得潇洒肆意。

  倒是周大幅,竟一声不吭成了丹阁某位老祖的关门弟子,而今已是个炙手可热的炼丹大师。

  而池川白,本是修仙界第二世家池家嫡长孙,乃当世剑尊池峻之子。

  他当年对谢砚之盲目崇拜,没那个天赋堕魔,便怀着一腔热情混入玄天宗成了个普通内门弟子,得知颜嫣死于他之手后,一夜间信仰崩塌,又回到了池家。

  只是他这人向来低调,除了极个别要好的友人,几乎无人知晓他那显赫的家世。

  外人只当他是攀上了池家这棵高枝,故而,不时有几个眼红的玄天宗弟子跑来找他麻烦。

  说来也是惭愧,每个人都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唯独她,非但没能变成修士,还成了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生活不易,颜嫣叹气。

  好在她这人一贯就会调节心情。

  很快,便被大街上浓厚的节日氛围所吸引。

  从前,她还以为只有凡人会过端午,万万没想到修仙界竟也这般热闹。

  街道上人头攒动,有凡人亦有修士。

  也就只在这种时候,才能抛却仙凡之别,不分你我地交.融在一起。

  和在凡间时一样,这里每年端午都有龙舟赛,规矩也相差不大,只不过修士们能玩得花样更多,观赛时的视觉效果自也更震撼。

  颜嫣看得目不转睛,她一贯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主。

  从前在魔域,不论过什么节都冷冷清清,便想着法子央求谢砚之带她出去玩。

  那时候,她最喜欢的不是过年,反倒是清明和端午。

  气候好,又热闹,大街上到处都闹哄哄的,弥漫着人间烟火气。

  不知不觉间,颜嫣已然弯起眼角,朗声道:“我们要不要来打个赌?就赌……哪条龙舟跑得最快?”

  .

  “我们要不要来打个赌?就赌……哪条龙舟跑得最快?”

  谢砚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猛地一回头。

  街道上人群汹涌,放眼望去,数不尽的人头。

  然而,并没有看见那个人。

  环绕在他身侧的便衣魔将边替他分开人流,边在心中默默嘀咕。

  也不知尊上吃错了什么药,一听今日是端午,有龙舟赛,非要绕路跑到这里来凑热闹,也不知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与此同时,街道的另一头。

  赌赢了所有人的颜嫣一脸春风得意。

  要知道,在赌龙舟这件事上,她可从未输过。

  颜嫣挣得盆满钵满,自有人不服气。

  提议换个东西去玩,譬如说,放纸鸢就很不错。

  端午时节本就有放纸鸢的传统,据说,是能将一年中不好的运气统统都给放掉。

  寓意十分美好,连修士都忍不住前来凑热闹。

  今日风大,气候凉爽,天幕上渐渐缀满了纸鸢。

  和周笙生、江小别这些姑娘一样,颜嫣的纸鸢也是自己亲手画得。

  那是一只看上去就很蠢的猫猫头,在一众争奇斗艳的纸鸢中傻得格外出众。

  所有人的纸鸢都已经飞上天了,颜嫣还拖着她的猫猫头在地上努力奋斗。

  人菜瘾大约莫说得就是颜嫣这种人。

  她从未成功放飞过纸鸢,那时却八年如一日地缠着谢砚之在魔宫中放。

  到最后,都是她在鼓掌大声喊加油,谢砚之黑着脸替放她那只傻猫。

  风越来越大。

  颜嫣拖着纸鸢来来回回,跑了一圈又一圈,草地都快被她刮平了,也不见纸鸢飞起来。

  池川白见之,连忙上前询问,可需要他来帮忙。

  颜嫣气沉丹田,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不!我颜嫣今天非要靠自己把它放上天。”

  池川白只得作罢,在一旁,偷偷用御风诀托举起颜嫣那只纸鸢。

  皇天不负有心人。

  半盏茶工夫后,颜嫣那只傻猫也终于成功飞上了天。

  河畔的另一头,已然打算放弃的谢砚之正欲启程往回走。

  忽闻一个脆嫩嫩的童音道:“娘,你看!那里有个好奇怪的纸鸢!”

  平日里听到这话,谢砚之多半是不会去搭理的,今日也不知怎得了,竟让他听进了耳朵里。

  他目光顺着小孩所指的方向望去,待看清那个蠢得八年如一日的猫猫头时,瞳孔猛地一震。

  他拨开汹涌的人群,不顾一切地朝纸鸢所在的方向走去。

  不过一晃神的工夫,那纸鸢便已消失不见。

  天幕上空空如也,恍若大梦一场空。

  好不容易放飞的纸鸢又掉了下来,颜嫣蹲在地上抱头哀嚎。

  觉着放纸鸢这种事,没意思极了。

  不是池川白不仗义,他只能帮到这儿了,动作再明显点,非得被发现不可。

  他见颜嫣兴致缺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连忙收回纸鸢,提议道:“我们不如去看些别的?”

  江小别、周笙生二人也都围了过来,一左一右挽着颜嫣胳膊。

  “河那边有个嬷嬷会编五色绳,咱们不如去买点些回来?五颜六色的,戴在手上还挺好玩。”

  缘分就是这般奇妙。

  颜嫣前脚刚走,谢砚之后脚便赶了过来。

  他们隔着汹涌的人潮,一次又一次地擦身而过。

  某个时间点,倘若谢砚之能低头往某个方向多看一眼,他定然能发现被池川白悄悄护在怀里的颜嫣。

  可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再无重来的可能。

  就像时间永远都不可能会为你而倒回。

  当汹涌的人群散尽时,天色已暗,谢砚之仍立于原地。

  今日之行,于他而言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他手中握着一只几乎就要被人踩扁的香囊。

  熟悉的绣工,熟悉的香味。

  扫开灰尘,依旧能看出布料很新。

  不是错觉,她果然回来了。

  夕阳尽头,远远跑来一个男子。

  相貌清秀,身量不高,正是弄丢了香囊,正在回头寻找的周大幅。

  这张脸,于谢砚之而言也并不算陌生。

  五十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

  周大幅仍在埋头寻找那只香囊。

  正要放弃之时,回头便见它好端端地挂在树上。

  他疑惑至极,方才来得时候怎就没看见。

  最后也只能一头雾水地拿着香囊离开。

  黑暗中,一道嘶哑的嗓音响起:“尊上,可要属下跟着此人?”

  谢砚之收回落在周大幅身上的目光,嘴角缓缓上扬。

  “不必,她若是还活着,自会回来找我。”

  他语气笃定,像是在对黑影说,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然后,使尽浑身解数来杀我。”

  就像他当年在“畏天”中所见。

  甜言蜜语,虚情假意,蛰伏五百年,只为送他穿心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