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苗和令狐离两人对白宸所遭遇之事的猜测，可说是一点都没猜错。
就在他们回来的前一天深夜，吕晓含出现在了山庄附近。
她竟是无法突破令狐离此前为保护余舒苗，而在山庄周边设下的结界，只能徘徊在外围，却惊动了白宸。
事出突然，白宸也未多想，直接离开庄子去寻她，一直追到那片灵气充沛至能凝聚成白雾的山林之中。
这里同样是余舒苗初次遇见吕晓含的地方。
“你果然还是追上来了。”吕晓含并未回避，噙着笑意和他说话。
只可惜白宸一直不为她所动：“她现下不在山庄，你寻上门来也没用。”
“我知道。”吕晓含说话的音调变得更轻柔了些，如羽毛拂过，“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作甚？”白宸神情淡漠，“不过你来得正好，这几天倒是在找你，我有事要问。”
吕晓含对白宸向来很有耐心，听他说在找自己，眸中焕发出喜悦的光彩，笑意更盛：“你要问我什么？”
“当年在我身上究竟发生过何事？”白宸略垂下眼眸，像是初次见面那般打量着她。
“哪个当年？”吕晓含感觉自己猜到他想问什么了，“要是和上回问我的一样，那我的回答依然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
白宸肯定是又要问她，那时候他为什么会叛出仙界，为什么会率妖兽攻打魔界，为什么会和阑夜反目。
他怎么能这么笃定地认为她会把实情都和他说呢？
她偏不。
白宸与阑夜反目成仇，只会让她觉得痛快极了，凭什么要把真相告诉他？
白宸轻轻地笑了起来：“晓含，你在撒谎。”
不愧是狐妖，惯会魅惑人心的。
吕晓含提醒着自己，绝不能看身前这个男人的眼睛，心会透过凝视被他勾了去。
可她被白宸眼中自己的倒影所惑，就好像他眼中只有她一个，让她觉得自己的幻想与憧憬都是真的。
但显然这是一场骗局。
吕晓含明明清楚这点，却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只能刻意忽略掉他那带着审视的目光，有些贪婪地盯着他嘴角那抹笑意，反问道：“你为何觉得我在撒谎？”
“如果你知道阑夜在十六年前所遭遇的经历，就不可能不知道更早之前发生的事。”白宸提及阑夜，心底再度泛上苦涩。
但他的语速不急不缓，让人听不出情绪。
而吕晓含在听他又说出阑夜这个名字时，脸上的笑意骤然消散，羽睫轻颤着掩去眼底的失落。
“她不记得你，你也忘了当年的事，互相扯平了，岂不是刚好，为什么非要想起来呢？”
白宸的眸光冷了几分，道：“告诉我。”
“就算你知道，又能如何？”吕晓含红唇微启，勾勒出一抹讽刺的笑意，“阑夜已经彻底死了。”
白宸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喉间发紧，还没说什么，就听她继续道。
“就算余舒苗已和她魂魄相融，长相再如何相似，可终究是不一样的。”
“晓含。”白宸抓住了什么，面色阴沉地低声唤她，声音染上几分隐怒，“我从未与你说过她们两人魂魄相融之事。”
就算他以前和吕晓含提过余舒苗体内拥有阑夜元魂的事，但也从未对旁人提过，这两人的魂魄已经互相融合，更没有说过阑夜已死。
而且他记得很清楚，自从知道这些事后到现在，他的意识并未发生过中断。
这意味着吕晓含并不是从他，或是他那个被煞气控制的意识的口中，得知此事的。
吕晓含稍一愣怔，自知失言，反而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是我记岔了，原来不是你说的。”
“告诉你这些事的人是谁？”白宸逼问道，朝她迈出一步，暗藏着的气场骤然释放。
吕晓含却跟着也往前走了一步，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笑问道：“我若说了，你会给我什么好处？”
仅凭吕晓含自己，是不可能探查到这些事的。这些事也的确是有人告知她，她才知晓的。
但她早已和那人达成了交易，不能说出去。
白宸眉心紧锁，未再开口。
周遭的空气似乎凝固住了，林间的草叶上结出一层薄霜。
“既然没有好处，那我便不说了。”吕晓含轻描淡写地抛出这句话后，眼中瞳孔忽地变成两道短竖线，直勾勾地盯住了他。
是蛇的眼睛。
白宸想避开她的注视，却已来不及了，顿时被定在原地，身体如同要变成石块那样动弹不得。
是他大意了，抑或以为吕晓含不敢对他出手，导致全然忘记她的咒术极为难缠。
“白宸，你是不是觉得你被封印在镇煞塔中这么多年，我仍会和从前一样？”吕晓含唇角的笑意分毫不减，抬手抚上白宸那张俊朗非凡的脸。
白宸无法躲闪，在她的指尖触及自己时，忽觉心口发寒。
吕晓含不知他此刻的所思所想，见他眉头不展，一双湛蓝的眼睛虽是看着她，却连一丝感情都没有，仿佛仅凭目光就能让万物冻结。
吕晓含知道，白宸的这双眼睛曾经会是怎样的温柔，就如同晴空万里，阳光和煦。
但这样的温柔，已经不会再给予她了。
“多好看的眼睛啊。”她发出欣赏的喟叹，“可惜，这双眼睛里永远都没有我。”
吕晓含很是将手沿着白宸的脸往上移去，似在温存，涂着鲜艳丹蔻的指甲按在他的眼睛上，逐渐施加力道。
“这双眼睛，应是属于我的。”她的声音拖出一个愉悦至颤抖的尾音，一张一合的红唇中仿佛能随时吐出蛇信。
眼睛处传来强烈的钝痛感，白宸并未产生惧意，也没有闭眼，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就在吕晓含妄图剜下白宸的蓝眸占为己有时，那双眼睛迅速漫上一层黑红血色，一闪而过，快到看不清。
白宸在倏忽间暴起，挣脱咒术控制，右掌拍出，一团蓝白色调的冷火印在吕晓含的肩上。
吕晓含没能及时作出反应，被打到后捂着肩膀，连退十数步。
以法力构成的冷火沾在她身上后，立马钻入体内燃烧起来，如跗骨之疽，直渗骨髓。
吕晓含能感觉到自己的肩胛骨被这冷火烧灼得吱吱作响。
她咬着牙，用自身法力去抵御，仅能勉强压制住。
但那附骨冷火很是怪异，忽冷忽热，令她的面色也跟着一阵青一阵红，极不好受。
豆大的汗珠自她额角滚落。
白宸的视线落在前方，并未聚焦，红黑色的凶戾煞气自他体内涌出，向周边扩散开去。
他一步步向吕晓含走去，缓慢而沉重。
凡是接触到煞气的树木花草尽皆枯萎凋零，变成被焚烧过后的焦黑色，他走过的路径因此而变成一片焦土。
吕晓含被吓得怔住了，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近，就像是从幽冥界走出的使者，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前来索取性命。
她想起那个男人说过，在白宸被煞气控制时，不能接近他。
吕晓含无力地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宛若一条涸泽之鱼。
她会被杀死。
她会被自己所爱的这个男人给杀死。
吕晓含已经分不清自己此刻的想法究竟是害怕还是期待了。
白宸虚抬双手，在身周召出数道冷火，即将完成绝杀。
在气氛压抑至临界点之际，事态出现了转机。
他的湛蓝眼眸中浮现出短暂的迷惘，两道意识于识海深处进行着无人知晓的交战。
吕晓含听他语带犹豫地说出一个她最不想听到的名字。
“阑……夜……”
在白宸念着阑夜之名时，许是本体意识占据了上风，眼神出现了片刻清明。
随后，黑气回缩，他猛地向吕晓含冲去，就要迎面撞上时，摇身变作白狐，跃过她的头顶，奔入山林深处。
吕晓含听着身后传来草叶被踩过的窸窣声，以及枯枝被折断的喀嚓声，由近及远，周遭终究安静下来。
她长吁一口气，心脏终于再度跳动起来，速度很快，声音放大至耳中，清晰可闻。
吕晓含庆幸地瘫坐在地上，这才发现自己被惊出一身冷汗，黏在身上很是难受。
她抱住自己的手臂，瑟瑟发抖，不知是被山风吹得发冷，还是心中后怕不已。
只不过是交锋了一个回合，吕晓含就败下阵来。
在她与那男人做出交易后，分明就恢复不少修为，至少到了分神期，却还是输给了被煞气控制心神的白宸。
“又是阑夜，都已经死透了，为什么还要想着她？”吕晓含恨声道，妖媚的脸因妒意而变得扭曲。
东方天色渐渐开始发白，林地间随之一扫暗夜阴霾，变得鲜活起来。
“你是摆脱不了我的。”吕晓含很快就想到一个办法，非常值得一试，“是吧，阑夜？”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去找那个男人。
白宸之前施加在她身上的那道附骨冷火并未被彻底扑灭，一直在灼烧着她的骨头，此刻又疼痛起来。
吕晓含颤抖着站起身，拖着脚走出几步后，像是再也无法忍耐似的化作一条有手臂粗细的黑蛇，朝着与白宸离开之处相反的方向缓缓游动而去，隐入浓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