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十世禅>第21章 21. 乱红飞过秋千去

  知州大人今日里微服私访,穿着粗布衫在街巷里体察民情,瞧上去心情颇佳。

  不久,他听到一破锅嗓门儿满大街地喧哗,嘴里喊着什么,心说这好小子嗓音真够敞亮的。

  转而他又一顿,总觉那小子喊得分外相熟,正巧那破锅嗓门儿由远及近,追过来了,知州就顺着他的嗓门儿往过一瞧,是俩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本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他偏皱起尖刀眉,要苦思良久。

  末了,他心中陡然一惊,‘成池’好像是当年于五昶坡失踪的太子名讳,陈年旧事已过十余年,若是太子而今安在……也该有这般大了。

  知州大人为此倍感惊骇,又看向那俩少年郎,总觉得没那么巧。思量之下,决定招来两名近身随从,遣人先跟了过去。

  那些人脚程快,一路跟至郊外,来到烈成池的所住之处,不多时就也等沈知州赶过来了。

  “大人,那小子就是住在这里。”

  随从们向知州行了个礼,指了庭前木门说道。

  知州颔首,转而向了别处,看到一位在河边捣衣的妇人。于是他走过去,手指着烈成池家的方向,客气问道“这位夫人,可曾听过我身后这户住家的事?”

  “老爷,你想问他家什么事?”妇人一擦手,也是个热心肠好说话的。

  “他家中几人,姓甚名何,什么来历?”

  “这家姓伏,有个未及冠的儿子。家中富贵,不清楚是何来头。”

  “……那未及冠的儿子,可是此家所生?”

  “这娃儿从小被带到大,是亲生的。”妇人笃定地答道。

  知州听罢,眼中失了亮光。

  十余年啊,如同白驹过隙。

  当年多少人对先帝意之难平,对摄政王恨之入骨,然而抵不过人死无以复生,万事成定局。想那五昶坡乃荒野之地,尚在襁褓中的太子必无生路可去。

  ……只是这十余年来,多少人仍在牵肠挂肚,难寐难安,惴惴地有所期望。

  “亲生的?”在一旁闷头捣衣、没敢吱声的妇人听到此处,忍不住插了话“我看不见得,那家娃儿三岁时还被扔了,说不要就不要了,甩手扔给隔壁张嫂他家,扔了大半年。给那娃儿伤心的哇,动不动就鬼哭狼嚎的,我家连好觉都睡不了。”

  “这我怎么没听过?”

  “那当然,你是搬来得晚。后来,这家姓伏的又回来了,不知是何原因,又把娃儿给抱回去养,真能折腾。”

  知州听过妇人这话,又站住了脚,认真地听着。

  “对,是这样。”另一个洗衣的妇人,也跟着大了胆子插起话来,一脸知道更多的样子“没过几年,这家又来了个女人,成天带着个面纱,不像好人。”

  “你们猜那女人是谁?”

  “谁?”

  “我家舅子有次去凤鸣坊,见过她,她就是那个声名显赫的金蝉娘。身形与眉眼都神似,我家舅子看人不带走眼的,准没错儿。”

  “这家里竟然娶了个妓?!”

  “怕不是当妾来的吧?”

  “怪不得近几年又不见她了,绝对是个朝三暮四的,不知又随哪个男人跑了去。”

  知州才听了半段,耳边妓不妓的,两眼一抹黑,也不听了。

  不多久,知州叫来几个人,派了他们前去张嫂家里查问此事,发现竟然与那几位妇人说得相同。他思衬片刻,决定留下一位身手好的侍卫,命其紧盯伏家的动静,并写了封信远寄给在朝堂的孟大人。

  那天日头很晒,伏䶮正把自个晾在竹编摇椅里,脸上遮了把蒲扇,摇摇晃晃,对着艳阳自我放空。

  烈成池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这些年来,他几乎从未见过伏䶮的悲或喜,他总是这幅模样,谁也惊动不着他,一脸好死不如赖活着、熬过一天算一天的德行。

  “寄父,再躺下去夜里就睡不着了。”

  伏䶮隔扇点头,却是没起来。

  烈成池从他身旁而过,冷不丁被伏䶮一把擒住了手腕,只见那人连蒲扇也未揭,就这么躺着问他:“去青楼了?”

  烈成池一愣,迟缓地点了点头,也不知伏䶮瞧见了没。

  伏䶮的手向下滑,握住了他的手。烈成池的指尖一颤,被抓过去闻了个仔细。

  “胭脂味可真冲,还有碧桃的香。”

  “我去找冷姑娘了。”

  “想她了?”

  “……有些想。”

  “这个抛夫弃子的坏女人。”伏䶮笑骂半句,撑着摇椅坐起身,蒲扇掉在地上。

  “我备了古董羹,等你来吃。”

  烈成池点了点头,转身进屋里洗手去了。

  戌时的潮气湿透了黑夜,将天河中的每枚辰星都泡得发软,浸得明润豁亮,散漫地浮在墨池中。

  二人在庭中的桂树下,吃着古董羹,热辣的气咕咕地往上窜,连蚊子都被这辛辣味道给熏得晕头转向。

  伏䶮正吃着,倏忽听出院墙外有动静,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并未多说。

  在此后的接连三日,那隐匿在墙外的二人都片刻不离,昼夜无歇。

  他低下头,捏着手指算了两下,烈成池今年已是十七岁了。

  这天,烈成池一如往常地从外回来。

  他正回身关上庭院的大门,发现门底被块儿石头卡住了。

  于是他蹲下身去,动手将石头挪走。

  这时,伏䶮正在桂树下,见到是他回来,便朝人喊道“烈成池,过来!”

  烈成池搬走那块碍事的石头,听见伏䶮叫他,二人分明是离得不远,却担心他听不着似的。

  他拂去掌间灰尘,坐在寄父身旁,看向那高高的一小摞黄桂花。

  “寄父怎么今天突然有了兴趣?”

  “你看啊,这花岁岁常相同,而遗憾的是,人却未必年年在。”伏䶮捻起一枚鹅黄的软花瓣,举到眼前。

  “寄父这是何意?”

  “人比花易逝,且叠且珍惜啊。”

  烈成池看向他,目光复杂半晌,取过那片软花瓣,不动声色地收进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