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我见风雪>第61章 客青衫 08

  银止川不想理他们,但是又被闹得没办法。

  一掀开帘,就见赵云升那一众公子哥儿正笑嘻嘻地跨在马上,朝他看。

  “嗬!看见没有!”

  见银止川掀帘,一个胖首身圆的纨绔登时叫道:“银哥儿带的是那小倌!我说中了,给钱给钱!!”

  其余人则唉声叹气,一片愁眉苦脸之色。

  ——方才他们打赌,银止川这回望亭宴会带谁。

  各个公子哥儿赌的人都不同,赵云升赌的西淮。

  “银哥儿不是直的嘛,怎么会玩小倌。”

  王为良的幺子王五垂头丧气,不情不愿掏出一锭银子,放到赵云升手中: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天仙,能把银哥儿迷得五迷三道。”

  然而西淮坐在马车中,位置又是恰好远离众公子哥儿的那个地方。

  纨绔们只能瞧见他一点点隐约的侧脸。

  “我下去一会儿。”

  银止川叹了口气,只得说:“一会儿回来。”

  纨绔们早等着他了,当即有人下马,要给银止川让马。

  然而银止川摆手,打了一声呼哨,专属于他的那匹踏浪白驹从后方自己奔来。

  银止川翻身而上,漫不经心一扬鞭,走到了那群狐朋狗友的中间去。

  “银哥儿,小倌好玩吗?”

  见到银止川第一句话,这群纨绔果然就问:“和女人有什么不一样?”

  银止川就猜到他们狗嘴吐不出象牙,当即斜斜睨过一眼,道:

  “想知道,你自己找去啊。”

  “这不是找不着像你那个那么好看了的嘛。”

  朋友们嘻嘻哈哈,只有赵云升认认真真沮丧地回答道:

  “你以为我没找过。上次见你领走了那少年,我翻遍了整个星野之都,也没再找出第二个像他那样有‘意思’的了。”

  “他的眼睛那样好看。”

  似乎又想起了西淮那惊鸿一面的模样,赵云升道:“又冷又媚,像含着桃花薄酒似的,你将他欺负哭,肯定特有意思。”

  银止川想起西淮的眼睛,确实又冷又薄情的样子。

  与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银止川心里也冒出过许多坏点子。

  让这样一双眼睛,为自己含上眼泪,哆嗦着哭出来……

  而今赵云升这么一说,银止川脑海里登时都能想象出现那一副画面了。

  他眯了眯眼。

  “没有银哥儿的福气好。”

  赵云升仍在唉声叹气,道:

  “银哥儿,兄弟只求你一件事,等你来日什么时候将那小倌操腻了,将他送给我也玩一玩。成不成?”

  你家的侍妾,我家的脔宠,交换着玩。这在纨绔之间,是时时常见的——

  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毕竟女人如衣服,兄弟才是手足嘛。

  然而这一回,银止川将眼梢稍稍一挑,从上到下将赵云升扫了一遍,很干脆地就道:

  “不借。”

  “啊?……”

  赵云升问:“为什么。”

  “不借就是不借。”

  银少将军风流轻佻的目光瞥着他,觉得很费解似的,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银哥儿是玩小倌尝出味儿出来了吧?”

  旁侧的其他玩伴起着哄:“银哥儿,讲讲呗,小倌是什么样的?”

  “我听说小倌比女人弄起来还带劲儿,是真的吗?”

  “银哥儿和那小倌睡过没有?”

  ……

  也有人好奇,暗搓搓问:“银哥儿,小倌弄起来是不是和以前的那些歌姬不一样啊……”

  “你会玩小倌儿吗?”

  银止川原本还没碰过西淮,也不知道小倌为什么会有人喜欢。

  但是这么问,就是看不起他银止川了!

  银少将军当即冷冷一笑,心中的逆反心都被激了起来。轻蔑道:

  “有什么不会,不就是扒光了,压在身子底下亲么。”

  “哦——”

  众人唏嘘:“银哥儿,果真是行家啊……”

  赵云升更是酸得快冒出了水:

  “我也想扒光了亲……”

  银止川斜睨过他一眼,道:

  “你做梦。”

  旁侧的人骑着马,哈哈大笑。

  ……

  上山的风景很漂亮,有许多罕见的奇珍异草。

  有些原本不长在这里的花草,但为了望亭宴,也移栽了过来。例如叶子长在外头,花苞结在土里的冬婴草;只盛产于梁成浣湖江的红珊瑚;长于云燕深林的风车紫萝……这些都是根本不适应盛泱水土的草木,移栽过来,也恐怕过不了几月就会枯死。

  但即便如此,为了所谓的君王“恩宠”,便是一眼垂青即是恩泽,为此付出性命也是值得的。

  人与花草……皆是如此。

  银止川带西淮入宴后,就一直有人在悄悄地打量着他们。

  ——一来,是其他一同来的群臣都大多带的是正妻。

  带个小妾就已经算十分出格,更不提像银止川这样直接和一个小倌同进同出。

  二来,是西淮的模样也十分出挑。

  他并不像旁人从前猜测的那样,是个如何不男不女的东西,低贱下劣。

  反而人如寒玉,眉眼清冷,穿着一身月白素衫,腰间挂着一枚青色的招文袋。[*注1]

  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那招文袋放着几捧书简。

  他的坐姿端正清雅,微微垂着眼睫,很像贵胄出身,的世家公子。

  如果不是待在银止川身边,恐怕还有闺房中的小姐,相中了,轻轻问父亲这是谁家的公子。

  银止川无视那些探究的视线,牵着西淮,自顾自落座,问他:

  “饿么?”

  西淮摇摇头:“还没有。”

  望亭宴的规则是要等君王入席后才能开宴,在此之前都不能吃东西。

  银止川却道:“你饿了就告诉我,我让人拿些小食来。”

  西淮一怔:“能吃东西么?”

  银止川无所谓一笑:

  “吃了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总归他一向在朝臣的忍耐边缘试探惯了的。

  银止川这厢在优哉游哉地饮酒赏山景,其余与他一同来的公子哥儿们,却都多多少少被父亲胁迫着,不情不愿地出去祝酒。

  偶尔瞥见银止川,见他美人在侧,也不用违心地摆出好脸去讨好老头子们,真是心里羡慕得不得了。

  “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同我讲。”

  见西淮视线在宴上逡巡,银止川道:“怎么,有你认识的人吗?”

  宴席上,每个朝臣的座位都是按官衔排列的。

  例如银止川就坐在武官这一列的第一位,对面是文官之首,三朝元老徐择凤。

  越是往前的位置,就意味着这名朝员的官职越高。

  西淮目光停在对面一处席位上,问道:

  “那是谁?”

  “御史台的莫必欢。”

  银止川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答道:“文臣中升得极快的一个大臣,算得上是现今朝堂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此时赵云升的父亲礼部尚书,就正捧着一杯酒,细声细气地同他说话。

  那人则微微含笑,慢慢地应着。看着好一副慈眉善目,平易近人的模样。

  “我认识他。”

  西淮盯了半晌,却倏然轻轻一弯唇,低哑道。“他现在……已经是御史台的长史了么?”

  “是啊。”

  银止川道:“人不要脸,就爬的很快。”

  ——这个人,在西淮父亲被令去修国史时,还不过是叶清明手下的一个小小抄书郎。

  他那时没什么才华,又家中清贫,是叶清明想每一个想读书的人都应该得到善待的机会,才给了他一个在翰林院抄书的位置。

  谁想到这人后来恩将仇报,告发西淮父亲私记国事。

  他将西淮父亲当做了投靠权贵的砝码,痛踩了一脚,高高兴兴跻身权贵去了。

  那时西淮曾想不通很久,这个曾经再三上他的家门来,向父亲借米,低三下气的人,怎么可能翻脸如翻页一般,做出那样恩将仇报的事?

  看着而今春风得意的父亲旧属,西淮搁在膝上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了。攥紧袍角。

  “听闻他从前不过是个修国史的小小著作郎。”

  银止川倒了杯酒,百无聊赖道:“也确实没什么才能。”

  “——入御史台需有才识,他却连首稍微好点的词都作不出来。稍微成样子一点的几首,都是偷别人的作品。拾人牙慧罢了。听说他最早不是在翰林院抄书么?”

  西淮低低地应了一声,想起这人曾经抄书,也抄得不怎么样——

  字迹太差。

  银止川却一笑:“倒是适合他。他除了抄抄别人的作品,也没什么才能了。”

  可事实上,这位拾人牙慧的御史台长史,都是拾西淮父亲的诗作最多。

  他像是要将叶清明利用到底似的,连一丁点可余的价值都不放过。

  “人多行不义必自毙。”

  西淮垂眼卡着搁在自己膝上的手指,哑声说:“他做了不得良心的事,自当会有报应。”

  “报应?”

  银止川却如同听了很有趣的观点似的,挑了挑眉,轻笑道:“我不知道旁人如何,但就莫必欢这老小子来说,是平步青云,官途坦荡——也许,怪只怪他欺辱之人死的太早,没办法从棺材里跳出来跟他叫板罢。”

  “他就没有一桩不顺心的事么?”

  西淮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道:“……一桩也没有?”

  银止川支着下颌:“有也只是极小的一桩罢——我听闻他想举荐自己的儿子进翰林院,但他儿子和他一样草包,应试多年不中。现在正想方设法地攀关系走后门呢。”

  西淮的面容微微苍白,垂眼静了片刻。

  但如果细看,那并不是惊惧或者愤怒,反倒有点像在要做某件事之前沉思。

  良久,他垂下眼,极轻地笑了一下。

  “是吗?”

  西淮轻声道:“那他这辈子……也都不要想进了。”

  [*注1]:招文袋:古代一种挂在腰带上装文件或财物的小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