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利用我, 助我进入潮升探查秋子煜之事,借我之手清除系统bug,下一步, 你还想做什么?”
池素纠集全系统的NPC前来叩门而堵, 他想做什么再清楚不过了。
可方雀还是忍不住一问。
不听池素亲口说出“杀”字,她不死心。
更狠不下心与他为敌。
池素微微一笑, 唇角抿出一点白:
“我的确借你之手清除了秋子煜。但, 这不过是意外之喜。雀儿, 为师帮你护你,都是发自真心的。”
他嗓音温温软软,说话时仍然带有好听的调子。
可那声“雀儿”, 却把方雀唤得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果然,他话锋急转而下, 声调森寒:“可是,谁叫你是个活人呢……”
他按住琴弦,丝毫不掩其杀意。
他早在青云殿时,就觉察出方雀的不同, 又经诸多试探,才终于确定, 对面二人,就是他要清理掉的目标。
只要清理掉这些来自真实世界的人,系统内的世界就失去了对比;失去了对比,这个世界就不能算作是“假”。
毕竟, 没有“真”, 何来“假”。
池素迈步向前走,他每走一步,身后黑压压的NPC们便跟上前一步, 最终硬生生挤破了核心的玉门,核心内的小空间正在土崩瓦解,慢慢变成一摊废铁。
他们踩着碎玉,继续向前走。
每位NPC面上都没有任何表情,他们变成了真正的纸片人,只会听池素操纵。
方雀召出七弦琴与池素对峙,一步未退。
池素:“不愧是我座下弟子,风骨犹存。”
方雀哼笑一声:“不愧是我笔下人物,聪颖过人。”
她言外之意:别再用“师徒”这套嘲弄人,希望你认清楚,我是你爹。
池素顿了一下,洒然一笑。
何山始终立在操作台旁,默不作声。
直到,数以千万计的NPC踩烂核心围墙,步入他视野之下。
何山召出七弦琴,挥指一扫。
铮——
池素闻声转过头。
何山高举扫过琴弦的手,钢圈指环在他无名指间微微发亮。
“最高指挥官在此,众修听令。”
他话音未落,身前的七弦琴忽然自行演奏起来,无数金色乐符聚集在指环附近,又流窜到众NPC头顶,犹如一阵金色的狂风。
黑压压的人群开始躁动。
有人死守池素身后,有人开始向何山倒戈,但更多人还在原地徘徊,不知该何去何从。
倒戈而来的NPC踩踏了另一半系统核心。
所有的书稿、相框、家具、落地窗皆被碾做废土,漫天满眼的人头之间,唯有操作台屹立不倒。
一片嘈杂之中,何山伏在方雀耳侧:“等回家以后,我赔给你。”
方雀抬眼,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大指挥官,我可记住你这句话了。”
何山一笑:“好。”
正说话间,楚江容海也追着NPC大军找到了这里。
四人匆匆打了个照面,便各自召出法器,飞身而起。
地上,敌对双方打成一团乱麻。
池素亦悬在空中,抱着手在点人头:“一、二、三、四……原来还有这么多……”
楚江抱琴转向他:“啧,刺激。”
四人各踞一角,将池素团团围住。
这场仗打得比此前任何一场都更加残酷激烈。
方雀只看到各色术法与血浆齐飞,残酷嘈杂又混乱,友军时常血肉相撞,敌军大多面目模糊,她几乎是在闭眼攻击,完全看不清目标,也没有防守的方向。
她多次被撞得几乎要跌到地面上去,多次被莫名其妙的术法擦伤,到最后,只剩下求生欲在催促着她——
不要停,要一直一直攻击下去……
这一切,都像极了她十八岁那年,那场后浪号上与海水中的激战。
混战之中敌友难分,所有人都挂了彩,但其实不止是人,连穹顶都被炸出一道显眼的裂痕。
池素杀红了眼,他推出七弦琴重重撞上何山腹部,空出两手结出杀印。
明亮巨大的光球在他掌中生成。
何山吃痛半弯着腰,白光照亮他的面孔,血丝一股一股涌出唇角——
千钧一发之际,他抱着池素的七弦琴,脚下一蹬,整个人弯成一条优美的弧线,向后倒去。
池素的术法擦着他的胸膛而过,正正撞上穹顶的那道裂痕。
轰——
整个系统随之一震。
熟悉又陌生的晚风涌入系统。
如三年前一般,系统再次被强行撕裂。
何山一面大喊,一面有血从他唇齿间不住地向外涌:
“容海,准备好带雀儿和楚江撤离!”
被点到名字的三人同时向何山望来,容海一把拽住楚江的小臂,正待探身去抓方雀,方雀忽然闪身一躲,随何山向下跌去。
容海连忙带着楚江去找人:
“方师姐,何师兄自有安排,你且听他的!”
方雀歇斯底里,眼角的泪撑得皮肉生疼:
“他胡扯!我再也不会信他了!他就是想抛了我!”
何山落到操作台前,迅速敲着按键——
想要逃离系统,单使系统受到重创还不够。
幸好他三年前在这里留下了一段程序,他当年以身为祭的计划并未成功实施,如今,时机正成熟。
只是,他又要失言了。
何山一心启动程序,又单枪匹马,难免会遭战火波及。
渐渐地,他整个人都伏在操作台上,突出的指关节被砸烂了好几处,鲜血从口、手两处横流,弄脏了操作台,一个个按键变得湿滑黏腻。
池素很快追来,又是一番纠缠。
还好,何山的指令还剩最后一行——
那是三年前就计划留给方雀的一句话:
纵灰飞烟灭,吾爱犹存,一吻以永别。
回车。
穹顶随之大开,热烈的晚风涤荡系统内外。
容海终于抓到方雀的衣角,他收紧手指,急急喊道:
“方师姐,跟我走,我们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方雀奋力甩开他的手,仍向何山狂奔。
她看到:池素鼓琴召出无数乐符,乐符凝结一处,结成一把巨剑。
就是当初屠杀秋子煜的那招。
她更加努力地向何山跑,更加努力地向何山伸出手——
她的指尖距何山的手腕仅仅剩下一寸。
忽然,金光一闪。
方雀眼睁睁看着那把金色的巨剑从何山的背部捅入,贯穿他的腰身,探出的剑尖上一滴一滴流着血。
她探出的手就这么僵在原处。
何山闷哼一声,在余光中瞥见方雀的身影,忍不住回眸向她看来。
他唇齿间有那么那么多的血,他努力想要笑一笑,想告诉方雀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还可以保护她,他还想送她回归现实,他要在现实中给她一个家……
可是,他全都说不出了。
池素猛地抽出剑柄,何山受力从操作台上滑落,跪倒在地,腹部的血洞深得发黑。
他还注视着方雀,眸底愤懑遗憾不舍,复杂又苦涩。
方雀的眸子被泪水充满,她拼命用手背蹭着双眼,人被狂怒的NPC们撞得踉踉跄跄。
楚江容海一边一个架住她的双臂,将她向天上拖。
方雀一面挣扎,一面紧盯着自己的七弦琴,她还想再战,找池素讨个公道。
“池素老贼,你还我何山!”
她叫得声带破裂,嗓音嘶哑难堪。
容海:“方师姐,我们必须得走了,不然何师兄的牺牲便全作东流水了!”
他说得不错,转瞬之间,池素拎着剑,已盯紧了欲逃的三人。
他如鹰一般,向三人伸出利爪。
来到现实与系统交界处的那一瞬,方雀隔着池素的攻势,最后望了一眼何山——
他跪在人群之中,那么那么小的一团。
他并不是不想和她一起走,只是这次,他真的走不了了。
人落入晚风,亦坠入黑暗。
.
消毒水的涩味是方雀对所处世界的第一个感知。
刚能支配身体,方雀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太阳穴痛得剧烈。
她睁开一只眼,看到白色的病床,米色的花瓶,还有花瓶内颜色浅淡的鲜切花。
一切,都同她再入系统前一般无二。
她在系统中挣扎了那么久,现实却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方雀识海混沌,一时想不起什么大喜大悲,也想不了任何人任何事,她只有爆发的情绪和撕心裂肺的苦楚。
她拥着被子,抱紧膝头,忽然开始大哭起来。
泪水很快浸湿薄被,一瞬温热,迅速冷却。
吱扭——
病房的门错开一点,一个面善的妇人走进屋来,见到方雀情状,着实一愣。
“大小姐……”
方雀强行收住哭声,却并不抬头,只闷在臂弯里干脆道:“出去。”
妇人:“大小姐,有人来……”
方雀再次重复了一遍,声量拔高:“出去!”
“出去?”
清清冷冷的男声飘进病房,犹如数九寒冰下的水。
方雀周身一震,猛地抬头。
隔着朦胧泪眼,她瞥见一片米黄色的衣摆。
妇人自觉退了出去,将门带好。
在方雀的视角里,那条米黄色的色块正慢悠悠地向她靠近。 *
一只纤长有力的手轻轻抹掉她眼角的泪珠。
视线瞬时清明起来。
她看到那个人穿着一件极好看的米色长风衣,弯下腰来仔细观瞧她。
“你怎么这么凶?”
何山说着,忍不住轻轻捏了下她的红鼻尖,喉间又滚出一声:“嗯?”
方雀一把揽住他的腰身,将整个人贴了上去,两手勒紧,勒出他细窄的腰线。
她哭着鼻子,恶狠狠地说:“你又骗我,我真想打死你。”
何山被她箍得呼吸不畅,微张唇瓣缓缓哈出一口气,胸腔轻震。
“好。我同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