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山同三个分.身秋子煜斗了几十回合, 恍觉大火四起,他立刻调转琴头破开敌阵,奈何途中被分.身秋子煜纠缠耽搁了些时间, 等他终于赶回丹房门前时, 大火已经烧得连房顶都看不到了。
何山落在距火场三步远的地方,热浪扑面而来, 他的皮肤感知到温度骤升, 再次开始悄悄融化。
鲜血很快浸透衣襟。
何山哑着嗓子:“雀儿?”
他向前迈了一步, 耳垂上的血滴落在肩头。
这时,一串琴音从火场中传出。
“我遇危险,速来相救。”
听到琴声, 何山的下一步迈得很大很大,险些一步迈进火海。
火舌舔过他的衣袂, 倏而退了回去。
火克雪,雪也克火。
何山扫了眼退避的焰火,抱着七弦琴,径直走入火海。
真火在他身周扭动纠缠, 灼热的空气流经鼻腔、咽喉、肺部……柔软的脏器被烧出一个个小洞。
何山知道,再这样走下去, 他很快就会从内到外化成一摊血水,可是,他一步都不肯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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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房内,藻井边缘的装饰框率先落了下来, 正砸在方雀身后几寸的地方, 热浪燎卷了她的发梢。
这房子,撑不了多久了,方雀想。
她合着眼, 没能看到面前的火海忽然左右分开,分出了一条亮堂堂的通路。
通路上有风吹来,吹冷她额角的汗迹。
头顶的藻井被烧出一声巨响,方雀在火场中打了个寒战,睁开眼。
雪亮的通路上,有一人穿越火海,逆光而来。
火势太盛,方雀看不清来人的脸,她只能听到正上方的噼啪声越响越烈,橙红色的光扫过她的眼睫——
藻井塌了。
通路上的人影箭步冲来,向她伸出一只手。
方雀凭本能抓住那只手,极大的力道从彼端传来,她被拉起,撞进一个结实的怀中。
那只手还被她抓在手里,边缘微冷,掌心却是滚烫的,那点热意能顺着手臂,一路熨帖到人心缝里。
方雀头昏脑涨,双眼也被灼花,她靠在那里,一遍一遍唤着一个名字,却怎么都唤不出声。
那是夜枭的手,她绝不会认错的。
她的英雄回来了。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何山握住方雀的两只手腕,将它们搭在自己肩头,他转身,两手垂落,勾住她的膝窝。
轰——
丹房在他们身后垮塌,大火蔓延成片。
他背着她,就像在通往地下喜房的甬道里一样,一步一步走在真火之中。
方雀凭着残存的意识,用力收紧抱身前人的手。
何山微微侧头,逐渐流失的气力倏而重归丹田。
这条路很长,火势很凶。
他用血肉硬生生为她破开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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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脱离火海,何山撑着残破的身子,继续向前走。
十、九、八、七……
他咬着牙倒数,绵密的血沫从他齿缝间钻出。
三、二……
一。
数完最后一个数字,何山膝头一软,跪倒在地。
眼前红红绿绿热闹一片,他合上眼,单手护住方雀的两只手腕,另一手撑地,一点一点俯卧下去。
何山昏倒在距火场十步远外的安全区,方雀好生生趴在他背上,周身上下未曾沾染一个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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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炷香后,方雀被疼醒。
她试着吞咽一点口水润喉,温热的液体滑下,所经之处越发干涩、刺痛,痛得她直想蜷缩起来。
方雀睁开眼,扑面而来的风裹挟着黑色的浓烟,浓烟入眼,刺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泪珠顺着她熏脏的脸颊滚下,滚出两道雪白的痕迹。
她很快撑起身子,稍一垂眼,就看到了为她作垫的人。
方雀第一眼并没能认出那人姓甚名谁。
他一身泥泞,泥泞里混着血,衣料被黑糊糊地蒙了一层,边角还有被火烧穿的窟窿,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他的脸一半陷在湿土里,一半被散落的青丝遮住;距他头顶两步远的位置上,躺着支折断的玉簪,玉簪染尘,透不出一丝光泽。
方雀踉跄几步退开,按住生疼的喉管。
趴在原地的那人,真像是被大火烧焦了的。
方雀紧盯着他的背脊,隐隐盯出一丝微弱的起伏。
他还活着。
方雀跪坐在那人身边,将他从地上拉起,拉到自己的臂弯里,而后并指成诀,哑声念道:
“泉自源头冷起。”
水流从她指尖涌出,她撕下一块袍角,打湿,拿着去抹那人的脸。
湿布掠过耳侧,擦出一小截短疤。
方雀的手顿在原处,鼻尖忽而涌上一股酸痛,她颤抖着,探手去捋那人遮面的发。
沙土、血痂、烟尘一层层剥落,露出其下微微溃烂的一张脸,溃烂出的小口子泛着粉,尚在不断向外渗血。
那张脸即使狼狈如此,却依然透着些许清冷。
他像是被战火波及而碰坏蒙尘的玉观音像。
方雀偏开头,别扭地吸了下鼻子。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想,她究竟是怎么从那个被大火吞没的破丹房里逃出来的。
这里可是人人以她为敌的翰白宗,若叫旁人撞见她受困火海,不再给她浇点油都算讲仁义。
还有,在系统之中,怎么会有夜枭。
会救她的,只有何山。
会为她拼上性命的,只有何山。
方雀垂眼,她根本不敢去数何山身上有多少伤,她只敢去抓他的手,抓住,十指相扣,穿过他指缝的指尖无意碰到了冰冷的白骨。
她转过那只手,看到他的骨节从血肉中破出。
被碰到手骨的人若有所觉,微微皱起眉,偏头向方雀怀中,口齿不清地念着两个字。
方雀俯身,将左耳贴在他唇边。
他说,别怕。
方雀的下唇被自己硬生生咬破,血水渗进口中,满腔腥涩。
她胡乱抹了把眼角,目光垂落于何山手腕之上,忽而一顿——
她在那只手腕间,看到了一道疤。
疤是旧疤,形状狰狞,正结在手筋的位置上。
她这才想起,何山每次伸来救她的手,都是左手。
何山右手有旧疾,不能受力。
方雀定了定神,将何山的手绕过自己的脖颈,右手扶稳那只有疤的手腕,左手揽住何山的腰,尝试着站起。
站起的过程比她想象得要轻易许多,何山似是醒了,只是还睁不开眼。
他垂着头,努力配合方雀的动作,以免将全部重量都压在方雀身上。
方雀扶着何山,向烧塌的丹房望了一眼。
自火起,她便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大火,何山,秋子煜,这个搭配,绝不是第一次出现。
她努力去想,却想不起一丝相关的事。
方雀转回眼,目视前方。
眼下并不是纠结这些细节的好时候,她要先去一趟不语湖,寻续命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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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精林侧,门规碑前。
卫平泉双膝跪地,腰杆笔直。
十万妖魂凝成的白雾悬在空中,渐渐化出一尊神像模样,神像张口,声如洪钟:
“卫平泉,本座评你一句不肖,你可认?”
卫平泉平视前方:“自是不认。”
神像尖啸一声,倏而涨大数倍,雾气里裹挟的火苗也随之熊熊燃烧:
“不认?仙妖大战十万枉死英魂,就是为了让你在这假冒仙门,冲修仙界低声下气、卑躬屈膝的?”
卫平泉:“后生从未觉得卑微。”
“混账东西!”
蜷缩在门规碑下的翰白宗弟子只听得一声鞭响,他们齐齐抬眼,却见宗主身形丝毫未晃。
在众弟子瞧不见的地方,一抹血迹划过卫平泉唇角。
卫平泉:“若继续大战,后生无法保证族人性命安危,眼下虽苟且,却是难得的和平繁荣。祖上有灵,想能看到现今各族余众皆在翰白宗内繁衍生息,后生真的尽力了!”
他说得快而急切,口中淤血浸湿毛领,肩头的珠串随他胸膛的起伏而叮当作响。
神像探出巨手,捏住卫平泉的前襟:“不肖子孙,你丢了妖族的傲骨!”
卫平泉被提离地面半寸,神像嘶吼而出的风撞击在门规碑上,小半块碑石飞出,碎石扑簌簌地落下。
卫平泉迎着罡风,眼角血红:
“祖上若失望,尽可随意惩处后生,后生愿以一妖之命,换全族子民平安。”
神像微微一笑,挥手泼洒身周所带火种,火种四散,烧遍翰白满门。
小树精的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卫平泉始终维持着风度礼数,可这一切浮于表面的东西,都在大火烧起的一瞬崩塌。
他额角青筋暴起,疯狂扭动着颈子,前后左右地观瞧,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落,纱布里沁出血来。
“祖上,这可都是妖族的子民!”
他咆哮,咆哮得无助又委屈。
“苟且偷生,不如不生。”
神像轻飘飘地吐出一句,又恢复到最初宝相庄严的模样。
卫平泉跌坐在地,于乱发之中,窥到他苦心经营数十载的宗门沦于火海,化作几抹荒烟。
神像高悬当空,并指结印,满目慈悲。
门规碑下的弟子抱着脸,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哀嚎。
卫平泉抬起手捂住腮侧,火红色的软毛从他的指缝间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