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檀怔住了。
这一声仿若天道玄音,在他耳畔轰然炸响,他脸上血色瞬间退了个干净。
师兄认出我来了?是何时认出我的?
旖旎消散,唯余惶恐与不安。
沈灵渊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也是后来才慢慢回味出不对劲的。
先是“季少岩”突然展现出了极高的修为。
若是他一直深藏不露,这几□□夕相处下来,还为自己把脉治伤,怎会看不出自己是魔族?
还有他整个人呈现出来的感觉。
季少岩性子跳脱,正是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样子。鬼面人一战后却突然变得沉稳冷寂。同样是白衣负剑的少年,之前他就从未把季少岩背影错认成叶檀过。
再有……叶檀既已和他打过照面,即便当时不清醒,那么醒来后不会寻自己吗?
但是真正让他确认此人就是叶檀的还是他夺了古镜掌门的剑之后。
季少岩再怎么深藏不露,也不会对自己掌门大不敬。
更何况,那一剑中的剑势确实是剑宗独有。
叶檀垂眸不敢看沈灵渊,心念稍动,元神便回归本体。
意识尚在昏迷中的季少岩软软倒在地上。
随着一阵风拂过,神魂完整的叶檀出现在了沈灵渊面前。
元婴期的修为使得叶檀极具压迫感,沈灵渊抬头仰视,眼看叶檀一步步走过来,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他,令他产生一种无处可逃的错觉,呼吸蓦地一滞。
然而叶檀走到沈灵渊面前,敛了一身的气势,半跪下来,望着沈灵渊的眼神充满虔诚,仿佛他看着的不是一个没有修为人人喊打的魔族,而是神明。
这就是他的神明啊,是他一生苦苦追寻的道。
叶檀像一只做了错事祈求主人原谅的小狗,巴巴地看着沈灵渊,小声道:“师兄生我气了吗?”
沈灵渊一下愣住了。
他看到过很多次叶檀的眼睛,空茫的、雾蒙蒙的,每次看到都会心疼。此刻这双眼终于有了神采,但其中散发出的种种情绪,带给沈灵渊的冲击并不比之前少。
尤其是眼神中难以隐藏的凄惶无助,犹如一根刺尖锐地刺进沈灵渊原本刀枪不入的心,让他不动声色地哆嗦了一下。
我这是怎么了?
沈灵渊茫然地想。
之前他也想过叶檀再出现时,他手中有昆吾的话或许会一剑拍过去,笑着骂“你把我误认成谁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叶檀清醒了,卸去一身的气势与尊荣,半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问“师兄生我气了吗”,仿佛沈灵渊对他表示出一丁点的生气和疏远,他就要哭出来似的。
哪儿有这样的元婴尊者呢?
罢了,就当是我上辈子欠他的。只要他下次不再犯,原谅他这次又何妨呢。
沈灵渊无声地叹了口气,对叶檀笑了笑,“没有。”
叶檀定定的看着他,眼眶泛红。
沈灵渊的笑凝固在嘴角。
这孩子……怎么还是哭了呢。
怎么能这么容易哭呢?沈灵渊不懂,迷茫地想,臻至元婴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叶檀抬起白中泛红的眸子,问道:“师兄,这五年你去了哪里,我……”
我好想你。
沈灵渊头痛扶额。
他曾经跟叶檀说过,“若我离开,你不要寻我。”当时叶檀便没有表态,按他的性格,多半是要四处找自己的,更何况是在当时那种情况。
师门中可还有其他人像叶檀一样担忧我?
沈灵渊简单说了自己是被同族的人救走的,因为伤势太重昏迷了五年,最近才醒来,阴差阳错之下到了古镜派,在此处修养。
叶檀抿了抿唇,“你的丹田……”
沈灵渊苦笑。
他醒来就发现自己丹田破损没了修为,联想到昏迷之前是在为叶檀挡天劫,丹田便是那时受了伤吧。
不想让叶檀更添愧疚,沈灵渊故作轻松道:“破损就破损了,无碍。”
叶檀蹙眉道:“那日师兄为救我受伤……”
一个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哥哥,终于找到你了。”
一个身着黑衣,容貌和沈灵渊几无二致的人自虚空中现身,一把擒住了沈灵渊手腕。
空间法术。
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法术,施术者可瞬间传送至某特定的地点,以至于距离如此之近,叶檀都未能提前察觉有人。
叶檀面罩寒霜,霍然出剑,白色袍带翻飞处,一道流光闪现,雪亮的剑尖直指阮夜明,青色流苏微动。
“放手。”
阮夜明瞥了一眼面前的剑尖,复又看向叶檀,双眼危险地眯起,非但没有放手,攥着沈灵渊手腕的手反而收紧几分,强硬地将其拉近自己,发出无声的挑衅。
叶檀面色陡沉,抿紧了唇不再言语,手腕翻转,流云向前递出,直取阮夜明咽喉。
阮夜明眉头一挑,嘴角勾起玩味的笑,不闪不避。
“慢!”沈灵渊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救了我的那人。”
剑尖收住了,却仍未移开。
阮夜明一脸受伤:“哥哥怎说得如此生疏,快告诉他,我是你的亲生兄弟。”
叶檀询问地看向沈灵渊。
沈灵渊是不想给阮夜明带去什么麻烦,才有意隐瞒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既然阮夜明这么说了,沈灵渊也不可能反驳,便点了点头,道:“是的,这是我弟弟。”
阮夜明瞥向叶檀的眼神带着得意,宣告主权一般晃了晃攥着沈灵渊手腕的手。
眼看被他攥着的手腕已经发红,阮夜明仍是不放。叶檀才不管什么兄弟不兄弟,剑尖向前递了几分,冷道:“放手。”
沈灵渊也被攥得疼了,轻轻挣了下,示意阮夜明放手。
阮夜明低头看了眼,慢慢松开手,只是看向叶檀的目光不善。
叶檀眉头拧起,周身的气势如寒冰般凝结,两人互不相让,对峙起来。
气氛实在太过诡异,沈灵渊匆匆收拾好自己的焦头烂额,轻咳一声,打破宁静:“夜明,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阮夜明转过头。
沈灵渊淡淡道:“你是怎么穿过界墙的?”
阮夜明摊了摊手:“哥哥又是怎么穿过界墙的?”
这点沈灵渊也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魔族都可以穿过界墙?”
毕竟凌虚大陆还有其他的魔族,不知来历,很有可能就是魔域来的。
阮夜明冷笑一声:“他们算什么东西。”
“不能?那凌虚大陆上的魔族是怎么来的?”
阮夜明嗤道:“那些并不是天生魔族。他们本身是修士,练了魔族的功法,成了不魔不人的怪物。”
“修士?!”沈灵渊震惊道。
阮夜明却不再说了,只道:“总之,能穿过界墙的只有你我。”
沈灵渊忖道,两人相同之处,除了都是剑圣之子外,还有……
玉佩。
想到玉佩中遗留的剑意,他心中有了决断。
阮夜明抓起沈灵渊的手,热切道:“哥哥跟我回魔域吧。”
叶檀面色一变。
沈灵渊抽回手。
“我现在还不能和你回去。”
这下轮到阮夜明色变了。他看着自己空了的手,怔怔道:“为什么?是因为高欢的事让你受伤了吗?哥哥放心,高欢已经死了,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沈灵渊无奈道:“不是因为高欢……”
话未说完,阮夜明便拔高了声音截口道:“那就是因为他了?!”他双手一指叶檀,“你要他不要我?”
叶檀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
沈灵渊简直莫名其妙,一头雾水。这跟叶檀有什么关系?
“……也不是因为叶檀。我五年未回师门,至少要回去面见师父。”
阮夜明不满地哼哼:“回剑宗干嘛,剑宗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苍霄那老头。”
沈灵渊冷了脸:“阮夜明!”
他知道阮夜明不喜凌虚修士,却也不能这样无端污蔑辱骂他恩师。
阮夜明遭了沈灵渊冷脸,气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跟我回魔域。”
沈灵渊沉默了。
他无法欺骗阮夜明,更无法欺骗自己。
他的确不想回魔域。
阮夜明原本随口一说,现在观沈灵渊神色,一颗心慢慢冷了。他嘴唇微微下拉,双眼中透出些微冷的光,脸色晦暗不明。
沈灵渊原本想再说些什么,但阮夜明冷冷地丢下一句“你会后悔的”,划开虚空消失了。
但好在自己手中还有剑圣留下的玉佩,可以随时回魔域陪他,便也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