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殷沉岚体内魔息被我一点点吞噬干净,他裸露在外的肌肤渐渐浮现出无数发着金光的斑驳纹路。俊美的脸上狰狞之色尽褪,可怖的血色眼瞳也变回了清澈的霞色。咫尺间无数琉璃藤蔓交错飞舞,他却用一种极致温柔的目光凝视着我,叫我几乎要沉溺进他的眸光里。

  “小华,”他忽地开口唤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我浑身一僵,原本冷决的心境因他这句话而出现一丝仓皇的裂缝——他此时此刻的神态和语气,竟同真正的曲幽星君一模一样!

  “星君……?”我下意识地回道。

  他及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闪烁着金光的眼角挂上了一丝遥不可及的笑意:“我很想你。”

  他此刻已被藤蔓死死缠住,根本无法动弹,可我却骤然有种他能轻易将我扼杀当场的恐惧。

  是骗局,这定然又是个骗局!

  这个该死的邪魔,一而再地将人心玩弄于鼓掌,死到临头竟还妄想蛊惑我的心智。但这一次,他休想再诓我上当!

  我不计后果地催动肉身的净化之能,在几个眨眼间将他体内残余的魔息全部蒸干,藤蔓上疯长出的琉璃叶如成无数的水晶蝴蝶般在肆虐的暴风中蹁跹摇曳。

  但出乎我预料的是,这一次殷沉岚再也没有发出凄厉的嘶喊声,从始至终他都只是噙着笑望我,平静得仿佛这残酷的痛楚并没有作用在他身上一样。到最后,他浑身上下的金色光纹已越来越完整,竟逐渐连成了一副繁奥的阵纹。

  可就在那阵纹完全绘成的一刻,殷沉岚好似蝶蛹一般从交错的藤蔓中破茧而出,我只来得及听到他说了句“保重”,他整个肉身便沿着金色的纹路瞬间炸裂成无数明灭的光片,仿佛一捧璀璨的星屑在乱风的旋涡中纷扬而去、如梦如幻。

  我怔立在原处,一切的思考都在这一息停滞了,只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握住一片飞向我的金光。

  它在触碰到我已变透明的指尖时转瞬而逝,短暂停留的温暖却令我一个寒颤。恍惚间,我仿佛听到遥远的天际传来了百鸟凄婉的哀鸣。

  方才那是……曲幽。

  神殒的光点四散湮灭,昔年那位强大无匹的破军星君从此彻底消逝于天地,而只余下元神的殷沉岚嘶哑的声音却再度响起。

  只是此时此刻,他破碎的嘶吼中除了极致的暴怒外还掺杂了一股可悲的惊惧与不甘:

  “曲幽!你……你竟然——!!”

  我不知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殷沉岚的神魂竟在曲幽肉身殒灭之后自发地开始崩溃。那张邪肆的面容先是爬满恐惧,像普天之下所有即将死亡的生灵一样竭尽全力地渴求活命,但在意识到一切已无法挽回的时候,他竟像个疯子一样疯狂地大笑了起来:

  “好、好、好!那就一起死罢!陆隐华……至少有你,能为我陪葬!”

  殷沉岚盯着我的眼睛,在大笑中说完了最后一字,早已为魔息所侵蚀的元神在下一息彻底灰飞而散。

  飓风的旋涡逐渐停止,黑沉的天色却仍然如死般寂静,一直在不远处守着我的浚霆和白耀二人立刻飞掠到了我身边。

  “隐华……”

  “隐华,你……你还好吗?”

  浚霆紧张地看着我,湖蓝色的眼瞳中充满了无所适从的不安。白耀亦是一脸的欲言又止,似是察觉到面对这样的我无论问出什么都让会得到令他绝望的答案。

  然而正如殷沉岚所言,他将自己的性命与玄一无尘境连在了一起,随着他元神的灭亡,这片空间很快就如一锅煮沸的水般剧烈震荡了起来。

  浚霆等不及我作答,拉着我的胳膊想将我带离这个地方,但我定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

  “走啊!隐华!你站在这里会死的!”

  玄一无尘境中的欲望浊流即将经由阵法从殷沉岚陨落之地喷发出来,浚霆焦急地催促着我,但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挪动我分毫。

  白耀也在这时发现了我的异常,那张一贯潇洒的脸上表情已近乎惊骇:“……隐华,为什么……你为什么……”

  事到如今,我反而成了这里最冷静的一个。说冷静或许不大准确,若能活命,谁会不想去争取呢?所以我此刻不过是认命罢了。

  在我催动净化之能对抗殷沉岚时,我被天君化为人形的肉身也终于觉醒,种子破土发芽,根须则深植入大地,这是常识,亦是宿命。

  “你们走罢,”我轻轻拂开了浚霆和白耀颤抖的手,从指尖蔓延出来的透明枝条令他二人几乎崩溃,“这里有我在,浊流不会涌出来,不要紧的。”

  “那你呢?那你呢——?!”浚霆哑着嗓子低吼。

  我碰了碰他俊逸非凡的面孔,用尽量淡然的音色宽慰他:“我不会有事,只是会留在这里……不走了。”

  说完却已不敢再看他的表情。

  他是能自由翱翔于九霄的真龙,而我却是一株落地生根的无尘树,云泥有别,我不该耽误他,也没有资格耽误他。

  “——不行!”

  他像是看透了我的想法一样,猛地将我拥进怀里,炙热的体温瞬间穿透我的身体,将我干涩心脏泡进一泓滚烫的热血中,“隐华,你休想赶我走!就算你真的是无尘树,就算你从此以后都留在这儿,老子也会在这里守着你!”

  站在一侧的白耀虽不发一言,眼中却是水气氤氲,聪慧如他,或许在看到我觉醒的瞬间便已经猜到了这注定无法更改的结局。

  我对他说:“白耀,你带浚霆走。”

  他深深望进我的眼睛,用近乎哽咽的语气问:“……隐华,你都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的吗?”

  随着从阵法中涌出的浊流被我不断吸纳,我的身体已经动不了了,雪色的头发凝结成缕,化作一条条新生的枝干向上蓬勃生长,而双腿则扎入那道阵法之中,从银色向黑色快速地变化,并逐渐浮现出泛着妖冶银光的丝状纹案。

  我垂眸看了眼这样的自己,只觉上天真是给我开了个最大的玩笑。

  于是我挤出一抹笑,对白耀道:“请星君……保重。”

  原来到了这一刻,除了“保重”二字,真的无话可说。

  身体的躯干也开始变得透明,纷乱的枝条不断穿破我的皮肤,向着漆黑的高天生长而去,我挣开浚霆的拥抱,在他声嘶力竭的呼喊中用藤蔓绞成的粗壮枝干将他二人推了出去。

  密密麻麻的水晶藤条穿梭交织,组成了仿佛鸟笼般的华丽囚牢,就在我准备用最后的藤蔓封锁上这个将自己和阵法囚在一起的牢笼时,天际突然劈出一道灼目银光,宛如一颗流火的陨星划破无光的黑天。

  “那我呢——!”

  然后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无数重阻隔,如惊雷般撞进我的脑海,一时间轰隆作响,嗡嗡不止。

  压抑、愤怒、惊慌、绝望,无数错综复杂的感情只交汇成了简简单单三个字,当我意识到什么时,他人已站定在我跟前。

  “……隐华,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