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怜深深看了我一眼,他分明看懂了我眼中的质问,却选择一字不说,只是转身面向那边还在朝我走来的殷沉岚,森森喝道:“殷沉岚,别痴心妄想了,你当年得不到的东西,今日也休想染指!”

  殷沉岚却好似没有看到鹤怜一般,仍旧一步步朝我走来。他每踏出一步,身上的魔息便浓郁一层,那令人悚然又压抑的气息也更重一分。

  我头脑发懵,鹤怜的话我一字字都听见了,可连在一起,却半句也听不懂。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当年得不到的东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鹤怜背影僵了僵,却仍不肯作答,他固执地背对着我,既不愿见我,也不愿让我见他。

  只是殷沉岚早就没有了当初哄骗我时的耐心和虚伪,他张开手掌,浓黑的魔息瞬间在他掌心凝成一团,身形犹如鬼魅般闪灭,几个眨眼便已逼至鹤怜面门。

  浑噩的识海立时劈出一线清明,我惊喝一声“当心”,将鹤怜用力往后一拽,以身挡上前去,同时飞快回忆着在凌衣教吸收魔息时意外摸索出的法门,肉身几处大穴同时打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吸力瞬间从我体内涌了出来。

  殷沉岚猝愕了一瞬便马上顿住身形,并立刻倒退而去,但他周身环绕的魔息已经被我捕获,不断被我吸入身体。

  他眯起眼睛,目光阴冷,飞快结出手印,用秘法将我二人隔离。可不知为何,我根本停止不了这股强大的吸力,除了魔息,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也被我一同吸入了身体。

  眼前的景象变得明暗不定、似真似幻,灵台内更是一片混沌,最后我只隐约感觉到自己倒下的身体被鹤怜抱进怀中,耳畔他好似急促地唤了声“隐华”,等下一刻再睁眼,整个天地都变了模样……

  ***

  丽阳高挂,碧空万里,南荒广阔的平原上迎面拂来的风清爽又温和。

  我从嵌着九尾金凰的黑色岩地上捡起雪痕,揉了揉被罡力震到麻痹的手腕,终于抬起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起十步开外那个只用了十招便击飞我剑的人。

  青年的骨龄约摸百岁出头,但通身气派却比天衍宗那些活了几千年的老不死还深沉。一张俊脸倒是长得不赖,轮廓硬朗、线条分明,有着刀劈斧削般的冷峻和英气。长眉直入云鬓,眉弓深刻、眼窝微陷,狭长眼眸隐在眉骨的投影中,无端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冷峻感。但这张脸上最俊的却是那只挺如峻峰的鼻子,合着他黑亮如星眼神放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正气盎然。

  我在心里头暗叹了一句,敢情自己这回是踢铁板上了。

  我陆隐华降生于少庭山,因根骨罕见、天赋斐然而被天衍宗剑阁首座赤水真人收于门下,做了他的关门弟子。

  我五岁练气、十岁筑基,二十岁便结出金丹,这等才情便是放眼整个四荒也鲜少有人能同日而语。但既生瑜何生亮,偏偏同一师门中还有个天元一气体的绝顶天才,日日被宗门长辈挂在嘴上吹得胡天胡地,什么好听的词都往他身上套,什么神融气泰、八脉天通、三元汇聚、琨玉秋霜,可实际上我连他的影儿都没见过。

  回回在宗门比试中拔得头筹的我自然不信他们的吹捧,等到这百年一次的戮龙大会召开,便亟亟催着师尊带我出来,非得让这四荒的人看一看,谁才是剑宗年轻一辈真正的翘楚。

  谁料我这才第一场,就被个人连法力也不用、光凭剑招直接把剑给挑飞了。

  我自然不会甘心,脚下踏步、扬剑再度刺去。却见那人眼神一动、横剑一挡,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段,我手腕又是狠狠一麻,手指骤然松脱。

  雪痕再度从我手中倒飞出去,直插进了台面,堪堪半尺便要从戮龙台上飞下去了。

  我恼羞成怒,咬着牙又把雪痕召了回来,运足全身法力第三次朝他袭去。这回他连个眼神都欠奉,竟干脆并指为剑,抬臂一挥,直接把我连人带剑从戮龙台上掀飞了出去。

  所幸我身法不差,在半空轻身一翻,重新把自己送回了台上。但此时我这张脸已经全丢完了,偌大的看台上尽是些噙着奸笑看好戏的,连鹤怜都摸着下巴笑得乐不可支。

  又羞又恼间,那人已步至我跟前。

  这会儿日头正当空,明晃晃的金光洒在他头肩上,那身材愈发显得颀长挺拔。他足足比我高了大半个脑袋,体格精壮、猿臂蜂腰,一头漆黑的长发束在脑后,佛头青的轻袍上没有半点多余的坠饰,却衬得他那张脸更俊了三分。

  这么近看他,我竟看得出了神,心想这人虽没有我长得好,但却是十足十的男子气概,若我有的选,倒也更向往长成他这个样子。

  他垂着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了会儿,然后漠然地别开眼睛,冷冰冰地说道:“你境界不差,但剑心不纯、剑道庸碌,执好剑如执废铁,还是回去再练几年罢。”

  “……”

  我涨红脸捏着拳头走下台的时候,心里边除了被轻视的恼怒外,还有个很不对劲的念头一闪而过——那人说话又冷又沉又有点哑的声音……竟然还挺好听的。

  直到这次戮龙大会结束,天衍宗一众从凌衣教动身那日,那个连着三次把我剑击飞的人在凌衣教的山门前向寒剑尊行礼告别、随后步至我师尊跟前并唤了我一声“师弟”时,我才晓得他便是那个在天衍宗被人吹得神乎其神的我的嫡亲师兄,湛云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