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无声地从栖风楼外照进来,鹤怜并拢的指缝间渗出温热而晶莹的眼泪。

  就在我为昔年自己的愚蠢和固执而感到爱莫能助的悲哀时,却看到鹤怜出尘如谪仙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甚至能堪称是残酷的笑容。

  他一面这样笑着,一面缓缓俯下身子,隔着修长清癯的手,吻上了“我”的眼睛。

  “我”攥着鹤怜的衣襟,泪水无声地淌下,他的吻从手背一点点移至“我”的嘴唇,在确认“我”已哭得半睡过去后,他用舌顶开了“我”的齿关。

  我呆滞地望着他,这个曾被我唤作鹤使哥哥的男人,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为何每次都在我自以为看懂他之后,他却又变得更加难以捉摸。

  我忽然想起一件从前被我忽略了的事来。

  那是鹤怜同我剖白心迹之前的事了,彼时我还同他十分亲近。

  按规矩,在高阶弟子的修为达到化神境后,便有教导总门内金丹境弟子的资格了。但说句实话,我这个人实在是没有做师父该有的耐心和担当,所以很大一部分时间,我都将那几个弟子塞到了鹤怜那。那时的鹤怜已有合体境的修为,加之他一向对我纵容,是以从未推辞过。

  而温尧,也在那几个被我“流放”的弟子之中。

  温尧那会儿才晋入金丹境不久,虽然已经四十出头的年纪,但因修真之人寿数漫长,他外表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而我这一世的那位便宜师娘,也就是温尧现在的道侣裴宪君,也是那时候拜入山门的。

  刚进山门的弟子通常都被安排在第四峰的弟子院里,由专门教导新弟子的长老管理,统一进行练气与筑基的修行,开光后则转为正式弟子。但也有一些根骨奇佳的,一入山门便能得高阶长老看中,收入门下,裴宪君便在此列。

  而收了裴宪君做弟子的,正是鹤怜。

  有一回我去鹤怜的洞府看我那几个徒弟,正巧见到了刚入门不久的裴宪君,她是个极漂亮的女孩,一双眉眼寒中带媚,像雪里的红梅花一样惹人注目。

  那时的我刚晋入化神境,算是四荒最杰出的一批青年之一,行事十分乖张,没半点修仙之人该有沉稳气质,什么诨话都敢说,加上这是我头一次见鹤怜收女徒弟,又觉得十分新鲜,于是私下调侃鹤怜,说他是觊觎人家小姑娘长得花容月貌,打算亲自养大了当道侣的。

  鹤怜知我甚深,晓得我是同他玩笑,自然懒得与我计较。但不知怎的,这话后来竟传到了裴宪君本人耳朵里。

  据闻那裴宪君听后,十分伤心地哭了一场,甚至还找了宗门里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问能不能给她换个师父。

  我自知理亏,对方又是个看重名声的小姑娘,于是亲自上门去给她赔不是。

  哪晓得我道歉的话才说了一半,就发觉她看我的眼神不对,那张玲珑剔透的小脸就像枝头似绽非绽的红梅花,含羞带娇,弄得我心里一阵发毛。

  过不起他,她竟大着胆子对我说道:“我不喜欢鹤怜师父,如果可以,我、我能不能选你做我的道侣。”

  得益于我这副人见人爱的好皮囊,这样的“表白”我数百年间已数不清遇过多少次,男女皆有、老少咸宜,我早也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所以那时我极平淡地应了一声,然后语重心长地劝道:“小裴啊,咱俩的辈分呢,委实是差得实在有点多了,但你这个年纪情窦初开、春心萌动,也是在情理之中。不如,你考虑考虑我那几个徒弟?”

  然后裴宪君就红着眼跑出去了。

  几日后,我听说那裴宪君被鹤怜托付给了第三峰的某位长老,据说是因为她脸皮薄,不愿再留在鹤怜的洞府了。为此鹤怜没同我少念,说我害他丢了个极有前途的仙苗,但时间久了也无人再提起,便渐渐淡忘了。

  在那之后又过去了数年,有一回宗门里的小辈要去某秘境历练,宗主点了我与鹤怜二人领队。

  那处秘境其实没有任何危险,里头的宝贝甚至还是宗门里一些长老亲自藏进去的。说是历练,其实不过是给小辈弟子们长长见识。于是一路顺风顺水,却在最后出了意外。

  出事的是裴宪君。

  我几年没见她,倒是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只是和从前相比少了几分少女的活泼,多了几分修真者的冷清,虽然仍旧时不时偷偷瞄我,却也只是闷声不响地跟着走了一路。

  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如此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许是我这冷淡态度伤了她的心,要离开秘境的那日她竟独自脱了队。我同鹤怜还有几个元婴境的弟子分头去寻,半天也没找到她。

  最后是温尧把她从山涧下带回来的。

  少女初显曲线的娇弱身子蜷在温尧怀里,脸色煞白,气若游丝。

  事后我详细询问了他二人当日的情况,但裴宪君对自己是如何失足坠落山涧的事绝口不提,而温尧竟也一反常态,顾左右而言他。

  这二人既然都不愿将事情的始末和盘托出,我也不好太过勉强他们,这事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只是自那之后,裴宪君再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我,而一向听从安排的温尧,也主动提了出要回我的洞府。

  过去我始终不清楚鹤怜在这整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直到方才亲眼看到鹤怜露出那一抹堪称残酷的微笑,我才终于断定了一件事——

  鹤怜曾因为我,对裴宪君下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