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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黎在前面一步步走，脚蹭过草地发出沙沙的响声。江昭也只得配合他，慢悠悠飘在他身后。
可江昭实在是疑惑，他想通刚才那种熟悉感是什么，而那一瞬实在过于短暂，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总觉是种错觉。
或许真就是错觉。江昭想。不是有那种说法，叫什么，既视感。
错觉罢了。他转头看向右侧，那里天际处，朝阳初生。红日之下城市已从睡意中苏醒，几囱不知是哪个工厂的高大烟筒已经飘出了白雾。
江昭看了看远方的城市，又看了看脚下的山路，再抬头看看不紧不慢走着的云黎。这速度，得几辈子能走到？而且神仙……应该会飞吧？
“怎么不飞过去？神仙不都会飞的？”江昭问。
云黎笑笑说：“因为很近，不需要。也没什么急事，就当作散步了。”他顿了顿又道：“太早了寺院门不开，现在这个时间刚好合适。”
“寺院？”江昭愣了。直到站到红墙砖瓦前，江昭才确信刚才没听错。
还真是个寺院。而且这里他有些印象。这个寺院在后山山脚下，据说香火很旺，还很灵验，好像还是个景点。
云黎踏上面前十几级台阶，穿过山门进入殿中。江昭跟着进去，眼下，并没有多少游客来烧香，到是有一些僧人在殿前院后打扫。江昭立在门前四处打量，虽说这里是个名景点，但他确实是第一回 来。毕竟本地人不会逛本地景点，况且他还是个无神论者，自然不会来这种地方求神拜佛。——虽然现在神仙就站在他眼前。
云黎绕到香火案后，单脚一点地，宛如一片白色羽毛，轻飘飘浮在半空中。他盘膝而坐，姿势与身后的的佛像并无二异。
云黎眼前，香火的白烟袅袅上升，模糊了他的面容。江昭困惑，没搞懂这是唱的哪出。
云黎低头，见他站在门口，笑了笑，说：“我要工作了，你且在附近随便转转吧。”
话音一落，他闭上了眼。江昭一头雾水，但没也好意思打扰，便也就转出门去随处看看。殿后是庭院，两侧似乎是僧人的居所，隐约传来僧人诵经和敲木鱼的声音。也有几个黄袍僧人，手执扫帚清扫庭院。除了第一次见真正的僧人，江昭觉得，眼前的景象倒真没什么特别的。
他朝一个洒扫的僧人飘过去，围着这个僧人转了两圈，僧人一点反应都没有，确实看不见他。不过在僧人身上，江昭感觉到一点暖呼呼的生气，做鬼的本能告诉他，这是活人气息。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江昭有点疑惑，感觉跟活着没什么两样。
他在院子里转了两圈，便觉乏味无聊。正准备去别处看看，忽然一片绯色映入眼帘。院外一角，青山之前，有一片粉红花色正随着清风摇曳，甚是动人。
江昭有点好奇，四下打量了一番庭院，想着该怎么才能过去。
“啊！”
突然间江昭听见身后一声惊呼。他转一头，眼见一个女孩正震惊地看着他，菜篮掉在地上，各种青菜水果撒了一地。女孩离他只有几步远，江昭能感受到，她身上有那种作为活人的暖意。
她能看见自己？
江昭四下一望，然后又转头对上女孩子惊恐的目光，确定了她看的真的就是自己，异常诧异。
“你能看……？”
江昭一句话还没问完，女孩子连地上都菜都顾不得，扭头就跑。
“？？？”
江昭以为自己吓到她了，忙跟上去想要道个歉。待他跟过去，却见那女孩径直奔进了大殿。江昭忙跟上，刚追到门口，就听见那个女生压低声音冲香火台上喊道：“沈、沈先生！后院有鬼！！”
屋子里只有浮在虚空的云黎和站在案台前的女孩。江昭看着那女孩抬头望向半空，对着那里，飞快描述着刚才看到的景象。
她确实能看见那里有人。
江昭迷惑了，她居然能看见神仙？沈先生？他姓沈？
云黎听完她的述说，又一抬头看见江昭正站在门口，自知制造了场误会，忙歉意道：“他是我带来的。抱歉，忘记提前告诉你。吓到你了？”
沈沐涵一听缓了口气，不快道：“真是的，下次提前说一声啊。寺庙里出现鬼魂可是大事！”
“抱歉。”云黎歉意地笑笑，“他叫江昭，你带他四处转转吧。”
沈沐涵转头看了看他，说：“那你跟我来吧。”
沈沐涵先去把地上的菜捡进了篮子，然后提着菜篮子走在前面。江昭跟在后面，打量着眼前的女生，个子不高，估摸她就是高中生的年纪，怕是来这里做什么社会实践的。
从大殿走到庭院，沈沐涵一言没发。江昭没忍住，问道：“你、看见的我？还看得见神仙？”
“看得见。”沈沐涵说。
“那你……不是人？”
沈沐涵转身，在几级台阶前停下。她看着江昭礼貌一笑，语气却明显不悦，说：“江先生，你作为鬼，应该能分辨出鬼和人的吧。你这样说有点像在骂人哦。”
江昭连忙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沐涵没说什么，上了台阶，站定在一扇木门前。木门被铜锁锁着，沈沐涵伸手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她把门推开，提着菜篮子进去。这屋貌似是个储存食材的地方，粮油米面码放得整齐，甚至还有两个冰箱靠在墙边。
她打开一扇冰箱门，将篮子里的食材分类放进不同的隔层。边放边说：“没关系，我开玩笑的。”沈沐涵关上冰箱，笑笑说：“我叫沈沐涵，是一个灵媒。”
灵媒？江昭想起了鬼怪小说里的描述，又看了看眼前的女孩子，觉得两者大相径庭。
“呃……是电视里演的那种？”江昭问。
沈沐涵说：“那都是编的。只要能看见灵鬼仙神的人类都是灵媒。”
“那像你这种能看见神仙鬼怪的人，多么？”江昭好奇。
“也不算多。”沈沐涵说，“江先生，我可以问你件事么？你一个鬼，他带你来寺院里做什么？”她的语气明显不善，不像询问，倒像是质问。看向江昭的眼神也是冷冷的，带着警惕。
“我哪知道。”面对突然的质问江昭出口反驳，“他说要带我找什么愿望的，就让我跟来了。”
“愿望？”沈沐涵不可思议，“你竟然把自己的愿望忘了？？”
“这很稀奇？”江昭问。
“听说连自己的愿望都能忘了的鬼，要么是无欲无求到可以出家，要么就是没心没肺。”沈沐涵说。
江昭一时间不知道她这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人。
“能把自己愿望忘了的鬼，我还是头一次见。“沐涵道，“反正不管你跟着沈先生是出于什么原因，可别打他的主意。”
沈沐涵警告道：“神仙再小也是神仙，你要是敢算计他，小心被天雷劈到死哦~”
江昭觉得憋屈，正要反驳些什么，却被她打断道：“好了，既然他要我带你四处转转，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江昭想起来刚才看见的桃花，想了想，又把话憋了回去，没好气说：“没有，我在这呆着就行。”他并不想跟这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嘴还毒的女孩子逛寺院。
门忽然被推开，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沐涵呐。既然回来了就去前面吧，游人开始变多了。”江昭转头，见一个住持打扮的老僧拄着木杖朝这边走来。沈沐涵一见主持，笑着应了声，仿佛刚才的警告和不客气根本没存在过。
江昭一时兴起，远远跟在沈沐涵后面进了前殿。还未进入，就看见殿前的人流比清晨翻了两番。人群三五成群，熙熙攘攘，有年轻的情侣；有带着孩子的家长；还有耄耋老人。
到处都暖哄哄的。
突然被嘈杂的人声和活人特有的暖意包围，一时间有些发怔。像是刚从冰冷的洞窟里，走出来走到阳光下，走到街道旁。
这是明明是生前随处可见的场景，死后再见竟感觉到了一种眷恋和不舍，一时间不愿意离开——任谁在阳光下待过后，还愿意回到空无一人的冰冷洞窟呢？
“怎么了？”耳畔突然响起云黎的声音，江昭恍然回神，见云黎正从祈福的队列旁走出来，站在门边，脸上是担忧的表情。
江昭忽然反应过来，忙住了脑海里危险的想法。
“啊，没什么。”江昭忙答，然后问道：“忙完了？”
“没有。累了，休息会。”云黎笑，然后问：“怎么样，有想起什么吗？”
江昭摇摇头。
“没关系，不用着急。”云黎安慰他。
江昭问：“刚才那女孩，是在这帮工的？”
“不是。那个女孩是个孤儿，四岁的时候被父母丢在寺院门口，被我捡到养在这。我都几百岁了，她却一定要把我当哥哥看。”说到沈沐涵，云黎嘴边挂上了笑意。
听见几百岁江昭诧异一阵，转而又想，他是神仙，几百岁似乎也正常。
“她父母呢？”江昭问道。
“再也没来过。”
江昭语塞，自知一时好奇问了不该问的，忙道了声歉。
门前人来人往，江昭转头，一种暖乎乎的温度，从这熙熙攘攘之间扑面而来。江昭鬼使神差问出一个问题：“云黎，人死后，能复生么？或者有没有什么能一直留在人间的方法？”
云黎惊愕，眉眼微垂，转而笑了。
“笑什么？”见他笑吟吟的样子，江昭不解。
云黎却未答，只是问道：“为何要问这个？”
江昭看着暖烘烘的人群，愣声道：“就是感觉……好暖和。”
“等你实现愿望，入了轮回，依旧能回到这人间。”云黎说，“反倒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会害了你。。”
江昭看着他，问道：“你说我是愿望没实现才留在这，若我一直想不起来会怎样？会一直留在这？”
云黎看着他，说，“会消散。鬼魂只得在人间留存七日。七日过后便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是彻底的死亡。”
江昭犹豫了下，问道：“如果我真的没愿望呢？”
云黎轻摇头，“生而为人，颠簸一世，皆有所求。差别不过是执念深浅罢了。”
话毕，又安慰他道：“别急，慢慢想，总会想起来的。”说完又笑了笑，一双鹿眼微弯成了两轮月亮。他说：“工作还没完成，我先回去。你要是呆腻了可以去别处转转。待我这边结束，我带你回去。”
江昭点点头。他看着云黎又进去，重新坐回原本的位置，忽就有点好奇，他说是坐在那里工作，可神仙是工作究竟是要干什么？
身后的拐角处转出来两个女孩子，一起说说笑笑，叽叽喳喳地走了过来，江昭并未留意。忽然，其中一个女孩子径直穿过江昭的身体走了过去。江昭吓了一跳，忙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却看见那个女孩子停住脚步，双手抱臂打了几个冷颤，对着同伴说：“嘶，怎么突然好冷啊？”
同伴有些诧异，问道：“哎？怎么了？”
“不知道，就是突然好冷。”她说。
她的同伴放下背着的双肩包，从里面翻出一件长袖衬衫递给她说：“先穿上吧，你别是冰饮料喝多了要感冒。”
江昭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就见沈沐涵突然从大殿里冲出来。在路过他身边时，沈沐涵口气及其不悦地低声命令道：“过来。”话音未落便直接向殿后的院子里走去。
江昭愣了三秒钟，确定那句口气不善的话是对自己说的，然后才跟了上去，没明白沈沐涵要干什么。
沈沐涵引他到院子里一个没什么游客的角落，厉声斥责道：“你刚才在干什么！”
见江昭一脸茫然，沈沐涵更气了，压低声音厉声问道：“你来之前沈先生怎么跟你交代的！！”
“交代……什么？”江昭更懵了。
沈沐涵闻言却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道：“真是的，怎么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了说。算了，我来跟你讲吧。”
“严禁触碰活人！也严禁让任何活人穿过你的身体！”沈沐涵用手指指着他，以一副命令的口气警告道。
沈沐涵说：“人魂是生魂，有生魂之气，这个气也是你明明身为鬼却还能在人间留存七天的关键！但活人有肉体，所以气是热的，而你的气却是冷的。你一个鬼碰到活人会对活人有负面影响。”
“所以在人多的地方，你最好躲着走。”沈沐涵用命令的口吻下了结论，话毕，转身要走。
“唉，小姑娘，我问问你。”江昭喊住她。
“什么小姑娘，我有名字，我叫沈沐涵。”沈沐涵明显不悦，“你干什么？”
江昭好奇道：“我想问问你，云黎他……是在那做什么？”
“聆听他人祈愿，为他人祈福，以换相应功德。”沈沐涵不耐烦，“跟你个鬼解释这个做什么。算了。哦对了，绝对！不许！严禁！打扰沈先生！绝对不行！”
“真是的，什么重要的事都能忘。”沈沐涵有点生气，嘟囔了一句，然后看看江昭，说，“我先回去忙了。记住啊，躲着走。”
沈沐涵又去了前面，江昭这次却不敢跟上去了。他在这不大的院子里瞎晃，直到瞄见前面的人少了些许，才又敢出去。
沈沐涵正站在门口分发香火，引导游客。云黎仍闭目坐在先前的位置，江昭却看见，下山时还神采奕奕的人，现已经面露疲态。
江昭也不敢出声打扰，就这么飘在门口，看着排队的队伍一点点缩短，看着时间推移，人群一点点归于寂静。
这是第一次，江昭单是看人就能看这么久。是啊，这么温暖的人间，怎么可能有鬼魂会对这里没有任何执念呢？
终于日上三竿，队伍最后一个人也被送走了。云黎缓缓睁开眼，面色很是糟糕。江昭担忧地看过去，却跟云黎的眼神撞了个正着。云黎冲他勾起来一个笑，笑得却十分勉强。
江昭蹙了蹙眉，忧虑道：“你……”
“沈先生，要不要休息一下。”沈沐涵站在下面，抬起头悄声对云黎说。
云黎朝她点点头，说道：“今天先到这里。我回去了。。”
“嗯，我下午也得回去上课了。”沈沐涵笑着说，“哥哥辛苦啦。”
云黎对着沈沐涵笑了笑，道：“若是被主持听见，你又要挨训了。”
“主持一个老古板。”沈沐涵调皮地撇撇嘴，语气轻快，“沈先生就是哥哥啊。”
云黎抬眼看了看江昭，说：“走吧。”
江昭刚要应声，却听见门口响起脚步声。他转头看去，见是一个画着淡妆的年轻姑娘，跨过门槛来到供奉香火的案台前。
一见到这个女生，云黎和沈沐涵两人竟双双一怔。沈沐涵拿香火的手驻在了原地，云黎也怔愣地看着她，看她在自己面前缓缓跪下。
沈沐涵抢先回过神来，忙上前递上香火，并挂上了礼貌亲切地笑容，问道：“小姐姐，您要求什么呢？”
女生的表情带着虔诚，仰头看着站在一侧的沈沐涵说：“我想给我住院的弟弟求个平安，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我好担心他……”说着，她接过了沈沐涵手里的香，对着面前的神像拜了又拜，嘴里念叨着一些祈祷的话。江昭看见云黎正在静心聆听，看向女孩的眼里却是哀痛。
许久后，女孩起身离去，沈沐涵去送了几步。眼下殿里只剩下他和自己，江昭看着云黎的神态，似乎比之前更要糟糕，并不仅仅是先前的疲累，似乎还有心里的极度疲倦。
“你还好吗？”江昭担心地说。
他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疲倦道：“没事。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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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相关的事情，很快就会交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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