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市是个国际大都市, 港口繁忙,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人和货来往。

  谁能想到,不过一天之隔, 温汀再次踏上港口, 入目所及却是一派萧条。

  车水马龙的景象不再,人流屈指可数, 只少数航线还在开通。

  空气中多了几分肃杀之气,温汀四下环顾,发现海岸边各处要道都有部队把守, 时不时还有打斗声传来。

  那是战士在对敌。

  而敌人,不用看就知道, 除了那些从海中爬起来复生的骸骨,别无其他。

  事实正是如此。

  只不过这些复生骸骨较之温汀他们在遗迹岛附近遭遇的要弱上不少, 枪支虽然依旧不太好使, 但别的大口径武器效果还不错。

  当然, 跟觉醒者比起来,这些武器就落了下乘。

  不过两者各有各的好, 觉醒者能力虽强,续航能力却不及武器装备,更别提人员稀少,一个驻点能有几个就不错了。

  无他, 华夏幅员辽阔, 海岸线极长, 就靠人类世界跟幽冥界碰撞时规则剧烈波动迅速诞生那点觉醒者数量,远远不够,更别提其中一大部分还是在校生,在武器没有彻底失效, 各地防线失守前,国家不会强制征召。

  也正是因此,秦云才会在听到他下辖第三舰队出现六十三名开窍者,五名觉醒者之际如此激动,甚至想就此赖在异常海域边缘猎杀骸骨动物,趁机让底下更多战士觉醒本源。

  这还只是退而求其次,若有可能,其实秦云最想的是留下温汀,那样,他就可以放心带队深入其中,从而获取更大收益。

  可惜,想也知道,这不可能,不说温汀本人,光沈钦这关就过不去。因此,秦云压根连提都没提,只待往后徐徐图之。

  温汀早有准备,对眼前这一幕还算能接受,其他人可就未必。

  不少考古队成员都怀着侥幸心理,见到一派萧瑟肃杀的海港景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一脸失魂落魄,嘴里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可再不能接受又如何,事实摆在面前,谁也改变不了。

  而这仅是开始,在部队护送下,各支考古队纷纷踏上归程。

  温汀归属九州考古队,照理该分配在这支队伍中,但因他住在华府大学,未免麻烦,父子俩最终跟着华府大学考古队一道离开。

  沈钦更是干脆,直接招手让温汀过去,安排他坐在旁边。

  既然温汀不打算隐在幕后,有些事情就不需要太过注意,沈钦做得那是光明正大,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以权谋私,谁让温汀是他助理。

  都是考古队,双方有交集,互相都认识,华府大学考古队一干教授学者不禁侧目,齐齐看向同行温闲,眼里有着不解,温汀怎么和新上任的副校长这么熟悉?

  温闲摊手,具体他也不清楚,可能是这两孩子投缘,都是年轻人,沈钦不比温汀大多少,有共同语言,跟他们这些老家伙聊不到一块。

  华府大学考古队众人也就这么诧异一下,并未多想,很快又沉浸到京华市剧变中。

  温汀同样,压根无心闲谈,沈钦招呼他过去,他就过去,之后心神却不在这上面,视线被两旁街道景致所吸引。

  沈钦也没那个心思,他只是顺道行使一下自己的权利罢了。

  一路走来,除了必要的公交系统还在运转,基本看不到多少车辆,即便有,也是呼啸而过,不带一丝停留,更别提往常三三两两随处可见的行人。

  街道两旁店铺不少都关门歇业,仅超市之类在荷枪实弹战士守卫下开门迎客。

  街上有军警巡逻,隔几条街还有轻型装甲队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支援。

  温汀耳力极佳,隐隐听到远处传来金骨交击声。

  温汀心情有些沉重。

  他得到的消息是城市里情况还算不错,而这,就是情况不错,那其他地方又是怎样一副局面?

  温汀不敢往下想。

  对了,彭志庆,若没什么意外,他现在应该还在老家,那可是山区,情况不比海边好到哪去,更糟糕的是,他那边没有那么多军警守卫,也没什么觉醒者。

  不,很可能就彭志庆一个。

  而这绝非个例。

  温汀心一点点往下沉。

  国家要守护的地方太多,彭志庆又是军官后备役,以他性子,在知道华夏目前局势下,但凡有一点希望,他都不可能频繁向上面求援,而是自己一个人顶上,除非实在没辙。

  温汀可以想象,彭志庆那边绝非他说的那么轻松。

  华夏人习惯报喜不报忧,温汀自己就是,包括他认识的家人朋友,大都如此,彭志庆只怕也不例外。

  不过有一点温汀可以确定,彭志庆本身当是无碍,但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温汀微垂眼眸,思考怎么帮上一把,直接过去难度太大,如今交通受限,如他这样的大学生,没有一定职务权限根本出不了城。

  倏地,一个念头闪过,温汀眼睛一亮。

  鹏城,鹤望村,彭家。

  彭志庆看着面前求上门的乡亲,眉头紧皱,这使得他原本就严肃的神情,更显威严,甚至带着几分搏杀骸骨动物残留凶悍,让人不敢直视。

  众人本能倒退,随后意识到什么,又强行止步,却避开彭志庆目光,不敢跟他对视。

  打头其中一位大妈刘琴咽了咽口水,压下心中害怕,通红着一双眼,带着哭腔求道:“志庆,你得救救小海,我家可就他一个儿子。”

  “是啊,志庆,我家小江也是。”

  “志庆,我家浩浩虽不是唯一,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啊,你这么厉害,一定能救出他们的!”

  ……

  各种讨好求救的话语充斥耳边,其间还夹杂着一丝逼迫。

  彭志庆额头突突跳,有能力他早就去救了,可也不看看那边情况,从地底爬起来的骸骨动物将峡谷祭堂围了个水泄不通,他有什么办法,能保下村子就不错,难道要让他抛下父母去送死?

  彭志庆再正直,也干不出这样的事。

  眼前这些街坊邻居却不听,只知一个劲跟他求援,面目逐渐变得可憎起来。

  “志庆,村里就你最有能力,求你救救小海他们,大妈求你了。”说着刘琴就要跟彭志庆下跪。

  其他人见状,纷纷跟着一块跪求。

  场面一时悲戚无比,简直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想要志庆折寿啊这是。”彭志庆母亲冲出来,挡在儿子面前,彭父紧跟着冲出,将母子俩拦在身后。

  彭母叉腰怒骂:“志庆一个双拳难敌四手,你们这是逼他去死啊,你们怎能狠得下这个心,他可是你们从小看到大的……”

  “不会的,志庆那么厉害,他一定能行的。”

  “是啊,是啊,志庆不会有事的,红霞你就放宽心,志庆比那电视里演的武林高手强多了,用脚随便一踹,就踢得那些骨架子散落一地,随手一拳,就打碎一片,志庆哪里会有事?”

  “你们想什么呢,志庆是人,不是机器,他会累,也不看看峡谷那边有多少骨头架子,你们让他一个人去,安得什么心?”彭母可不会被众人几句好话就糊弄过去,自家孩子自己了解,但凡有可能,他都不会见死不救,他没去,就已经什么都说明了,那就是他救不了。

  众人怎么可能放弃,正准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在这时,一道嘶哑的嗓音从楼上传来。

  “姐——”

  “晓霞,你怎么下来了,你正病着,快回去躺好。”陈红霞抬头,人却没动,她得护着儿子。

  陈晓霞不为所动,拖着病体一步步走下楼,容色憔悴,步伐却极其坚定,直到在陈红霞面前站定,眼眶通红,却没落泪:“姐,小龙也在峡谷那边。”

  “啊,你说什么,小龙怎么跑那去了,不是跟他说过那边是万兽坑,不吉利,让他别去吗?”陈红霞面色煞白。

  “姐——”陈晓霞哀求,“我就小龙一个孩子,我这破身体以后也不能再有,年纪也大了,你让志庆去救小龙好不好?”

  陈红霞连连倒退,直到后背撞到彭志庆,才刹住脚,不敢置信地望着小妹:“晓霞,你说什么,姐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姐,妹妹求你了,就让志庆去一趟,他这么强,一定没事。”陈晓霞没有退却,继续道。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陈红霞心窝疼,这是她妹妹啊,峡谷那边什么情况,她会不知道,居然还求她让志庆去那边……

  这一刻,陈晓霞冷静得可怕,见说不通大姐,直接转向彭志庆。

  彭志庆别开目光,他真的没办法,但凡有点希望,他早就过去了,哪怕没有表弟,只是个陌生人,他一样不会见死不救,可也得看情况。

  陈晓霞眼中光芒渐渐黯淡下去,转瞬间,又霍地亮起:“志庆,你是军校生,对吧?”

  彭志庆蹙眉,他不像周旭温汀那样心思机敏,却本能觉得这个话题不对,他没说话,就这么直直望着原本温柔可亲的小姨。

  果然,下一刻,狂风暴雨紧随而至。

  “保家卫国是你的责任,你要连亲朋好友街坊邻居都见死不救,你还能做什么,上了战场你必是逃兵,还念什么军校,干脆退了得了,省得害人害己……你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

  一声声质问呵斥如杜鹃泣血,狠狠砸在彭志庆心房,让他无地自容,心神不守。

  “晓霞——”陈红霞愣住,等反应过来,见儿子情绪波动剧烈,心神不稳,当即怒了,同样口不择言道,“小龙是宝,难道志庆就不是了,他才几岁,你这是要逼死他,姐求求你当个人吧,你要再闹,就给我滚出去,我家不欢迎你。”

  陈晓霞恍若未闻,目光锁定彭志庆,非常有针对性。正如陈红霞而言,彭志庆年轻,性子再沉稳,阅历在那摆着,有着年轻人的热血冲动,容易受激,特别是还身为后备役军官,家国情理一通下来,但凡还有点血性之人,没几人受得住。

  诛人诛心。

  更何况,边上还有众多乡亲助阵。

  “志庆,小江是我的命啊,小时候你俩没少一块玩,你忍心看着他去死……”

  “志庆,你是个好孩子,以后是要上战场的,可要对得起身上这身绿啊……”

  “志庆……”

  彭志庆大脑轰隆隆作响,眼睛充血,众人声声哀求质问,加之良心上的谴责,合在一起,迅速击溃他心房。

  彭志庆大喝一声,青筋毕露,拨开众人跑出门。

  “志庆,志庆——”陈红霞瘫倒在地,彭父跟着跑出去,只见到一个消失在峡谷方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