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天青派这种名气不显的小门派, 已经许久不曾有外界修士到这里来了，更何况此次来城中拜访的还是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大宗门。
虽不知对方此次前来有何意图，但天青派的人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毕竟为首的那位可是化神期的修士啊。
化神期。
这可是连天青派掌门都未曾达到的境界。
故此天青派的人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好生招待这几位贵客。
天青派在外名声不显，但在这个被其庇护的城中，名望倒是挺大的。
每次天青派弟子入城，他们都好似看到了仙人一般激动。
但现在被城中人奉为仙人的天青派弟子，正满脸热切地讨好着为首黑衣青年。
青年一身劲装, 周身凛然的气势和身边几人有些格格不入似的，打一眼看过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宗门的体修。
他此时有些不耐烦地皱紧了眉, 旁边人聒噪的话一声声传进耳朵里, 惹的人心烦。
一旁天青派的弟子不是那么没有眼色的人, 见自己要讨好的这位贵客面色不佳，对于自己说的东西也全然不感兴趣, 声音也就渐渐消了下去。
只是免不了还在心里默默嘀咕着这段时间的怪异。
天青派这种小地方, 不知道为何最近来了不少人，各方势力的都有, 但最有重量级的还是眼前这位剑宗弟子。
自己有心把天赋不错的小儿子送到他门下修行，但对方却说自己没有收徒的资格婉拒了。
这种蹩脚的借口自然是无人相信, 但不管天青派的人怎么想，也都只敢在心里默默嘀咕两句罢了。
剑宗的人此次前来，说是要在城中寻一人。
虽然那些人没有明说寻的人是谁，但天青派一个长老在暗地里打探了一下消息, 得到了对方要寻的人是一位及其穷凶极恶之徒。
屠杀同门, 并且流亡在外, 至今仍在被剑宗追杀。
为此他们更加诚惶诚恐了。
惶恐城中居然有这么一位凶恶之徒, 但心里又隐隐期盼那恶人没有流窜到天青派管辖的地界中来。
得到这个令人惊悚的消息之后，天青派的人对于这几位贵客的态度都更热切了。
毕竟有这位化神修士在，多少能够庇护一下宗门。
黑衣青年原本漫不经心地在街上闲逛着，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周围，突然在看到一个方向的时候，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了起来。
背影看起来十分熟悉的一个人。
在身边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个闪身便移到了那个身影面前。
伸手直接攥住了对方的手腕，在看到那张熟悉面孔的时候，他声音里都带上了一点不自觉的的颤抖，“师兄…？”
身着白衣的青年闻言回首看了他一眼，随即便有些错愕地挑了挑眉。
“燕来？”
同样有些诧异的口吻。
过大的力道攥得他手腕生疼，但陆昭现在已经来不及顾念这些了，在看到这张熟悉面孔的时候，他心里陡然一惊。
既然燕来能出现在这里，那就代表剑宗的人也已经追杀到这边了。
他得回去让大师兄赶紧跑路啊。
不过燕来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现下一心沉浸在这种失而复得的激动里，他心思乱，开口说话时也有点连不成句，磕磕巴巴地询问着陆昭的近况。
但陆昭现在没功夫和他闲聊，他就只关心一个问题，“剑宗的人也来了？”
燕来随口应了一声是，随后就看到他师兄的眉毛都皱紧了。
他不知缘由，但还是在小心地安慰着，“师兄你不用怕，天青派这边有不少剑宗弟子在，我也会保护你的。”
想想害对方沦落到此地的罪魁祸首，燕来气得咬紧了牙根，“归逢妄那个祸害，我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不是。”陆昭直接开口打断了他，“是我自己愿意跟他走的。”
“大师兄他，他其实是有苦衷的。”
“你见到他的时候别伤他，”话音顿了顿，他又放缓语气说了一句，“行吗？”
燕来一脸的难以置信，“归逢妄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杀了那么多人，我眼睁睁看着他将你掠走，他能有什么苦衷？”
有什么苦衷，陆昭当然不能说了。
两人身处在这闹市之中，委实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陆昭想了想，反手攥住了燕来的手腕沉声道：“你跟我来。”
燕来没有丝毫抗拒，沉默地跟着陆昭走了。
他一直都在用余光扫着身旁人，越看，他眉心就皱得越紧。
燕来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过陆昭了。
但对方现在的状态看上去实在称不上有多好，好像瘦了很多，皮肤也显出了一种不正常的苍白。
自己刚刚摸过的那一截手腕，骨节凸起的格外明显。
燕来脸色更沉了，在心里又止不住地骂了几句归逢妄。
陆昭看了看身边人难看的神色，觉得有点棘手，他把燕来带在身边看着，保不齐什么时候就看到归逢妄了。但要是不带在身边看着，燕来转个身功夫就去找剑宗的那帮子人，到时候自己才真的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一个人总比一群人好糊弄。
陆昭把燕来带到了自己暂住的那间院落，把人领进了屋里，给了他倒了杯茶水，犹豫了一会问他，“你能先稍微听一点我的话吗。其实大师兄他不是什么…”
他本来想说归逢妄不是什么坏人。
但这话到嘴边，他自己都说不出口。
毕竟归逢妄目前的所作所为，和不是坏人这几个字搭不上半点关系。
燕来心烦地垂着眼皮，对于陆昭的后半句话他不是很想听。
闷声应了一句，“恩。”
算是勉强回应陆昭的前半句话了。
陆昭叹了口气，但心里那点不安感始终没有消退过。
两人说话的这么一小段时间，房门“咯吱”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在看到来人的那一秒，燕来心里那股子暴虐的情绪在此时终于涌了上来。
他伸手把陆昭拉到了身后，咬着牙怒道：“归逢妄，你居然还有胆子敢出来？”
看到燕来如此戒备的模样，归逢妄眼中划过一抹嘲弄，淡淡出声说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你…”
燕来一副气急的表情，攥紧了拳头，死死抵在身侧，挂在腰间的那柄长刀也随着主人的情绪不断发出阵阵嗡鸣。
在长刀即将出鞘的那一刻，有人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燕来心里那点火气一下子就消弭了不少。
他想起刚刚陆昭说的话，扯了扯嘴角，对着归逢妄说道：“滚吧，我今天就当未曾见过你。”
燕来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归逢妄却并不怎么领情，他挑了挑眉，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这里是我家，你想让我滚到哪去？”
“归逢妄！”
燕来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压不住脾气出声呵斥道：“你杀害剑宗十数名弟子，虏走我师兄，又害他到这种地步，你现在难道连半点忏悔之心都没有吗？”
他刚刚反手握住了陆昭的手腕，对方手腕处那截突出的腕骨抵在指腹上，硌得人生疼。
心脏也疼得厉害。
更让燕来心惊的是，陆昭现在这个孱弱的身体。
修为跌了一个境界不说，体内的灵气也是十分稀薄。他想不出陆昭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在短短几月的时间里，身体虚弱成这个样子。
而他师兄现在，话里话外的都在为那个罪魁祸首说话。
燕来不明白，归逢妄到底给他师兄什么蛊。
“归逢妄，你到底对我师兄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
燕来气笑了，“你没做什么，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归逢妄闻言，眼中的嘲讽更浓了，“你觉得他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我的过错吗？”
“燕来，你有时间谴责我，不如好好想想你这化神期到底是怎么来的。”
“几月的时间就突破元婴了，你觉得自己是什么天纵奇才吗。”
“到底是谁，在吸你好师兄的血啊？”
“你放屁。”燕来下意识开口反驳，“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怎么可能。”
一开始的愤懑情绪消失了许多，他开始低声喃喃着，“怎么可能呢…”
这种仿佛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怎么可能就让自己撞到了呢。
燕来回想着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以往那些被自己忽视掉的细节在这时候一股脑的涌了出来，他先前所不理解的问题，在这一秒终于有了答案。
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咬紧了牙根呵责道：“归逢妄，你不要再妖言惑众了，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信不信由你。”归逢妄语气很平淡。
燕来自欺欺人地不愿意去相信归逢妄所说的话。
“师兄，我带你回去，等回去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治好你身上的伤。”
陆昭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燕来，自己什么时候受伤了，怎么他本人都不知道啊。
这段时间虚，难道就是他受伤了？
但是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特殊感觉啊。
燕来拉着陆昭就想走，归逢妄也没拦他们，而是淡淡地开口说道：“你打算把他带去哪？剑宗吗？”
燕来定定地看着他，没回答，但眼神里分明写满了笃定的意思。
归逢妄嗤笑了一声，“你以为所有人都是像你一样的蠢货吗？这些年剑宗叛逃入魔的弟子这么多，为何他们这回要如此大动干戈？难道单单是为了我一人吗？”
“带他回去做什么？帮你一个人提升修为还不够，你是打算让你师兄做一整个宗门的炉鼎吗？”
等等。
陆昭听到两人的对话有点发懵。
谁是炉鼎？他吗？
现在修真界的炉鼎也和大白菜一样，遍地都是了吗。
燕来想出声反驳，但话溢到嘴边他自己都说不出来。他想说剑宗的人不会这样对他师兄的，但他不敢赌，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都不敢赌。
归逢妄从一开始嘲弄的眼神，慢慢转化为了一种古怪的怜悯。
炉鼎当然也是分等级的，他的这位便宜师弟，显然是那种最下等的炉鼎。
字如其意，真的就只像是一个容器一般，源源不断地被人汲取着，直到灵气耗尽，变成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
最糟糕的还不是这个。
是对方那一身靠着药物强行堆出来的修为，灵力根本没办法转换多少给自身。
这种只能使用一次的物品，根本就不给主人再生的机会。
归逢妄不知道是自己可怜一点，还是他这位便宜师弟更可怜一点。
那点残存记忆里的自己，被人玩得再破烂，第二天也能恢复如初，这种弄不坏一样的器物，只更会引起其他人施虐的念头。
但自己师弟不是。
他身体上的损伤是不可修复的，灵力也无法逆向转换，生命一点点流逝着，自己唯一能做的，不过就是让他苟活的时间长一点。
燕来虽然很不想承认归逢妄说的，但他脑子里想不出什么可以反驳的话。
“事情真相如何，我自会去查清楚的。”燕来冷冷地说了一句，“不需要你在这里信口雌黄。”
归逢妄又重新恢复了那个冷然的模样，看着燕来把人带走，没做出任何阻拦的举动。
他这般自信，自然是有缘由的。
没出几日，归逢妄新住处的门便被人敲响了。
上一次还意气风发的青年，现如今的状态委实说不上有多好。
面色阴郁，衣衫破败，裸露在外光洁的皮肤上，多出了不少碍眼的疤。
怀里抱着一个人。
单薄的身体看上去都是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燕来表情颓败，已经提不起多少愤怒的情绪了，声音都很平淡，“你到底对我师兄做了什么？”
归逢妄扫了一眼他怀中的人，眸色暗了暗，“我比你更想他活着。”
燕来急切地问道：“有办法救他吗？”
归逢妄神色淡漠，他没有说话，但此时的沉默却更让人感到绝望。
“那怎么办？”
“那怎么办？”燕来喃喃着，表情更加颓废了。
没有办法。
死寂漫延着，这个念头同时出现在两人的心底。
燕来看上去更加绝望了。
归逢妄扫了两人一眼，“先进来吧。”
虽然归逢妄早已预测到这个结果，但亲眼看到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心脏不受控制地抽疼了一瞬。
他轻轻皱了下眉。
奇怪。
归逢妄不是没有想过那个唯一的法子，但那个原本已经虚弱到不行了的人在自己靠近的时候，挣扎地都十分厉害。
陆昭知道归逢妄最恨的是什么，他当然不会以身试险，尽管脑子迷迷糊糊的，但身体还是下意识抗拒着。
到后来，陆昭身体开始一阵阵发热，连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
温热鼻息洒在皮肤上，他都觉得那块皮肤变得很凉快。
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他滚烫的额头上，陆昭下意识发出了一声喟叹似的□□，顺着那个能让自己舒服的力道贴了贴，但等到脑子稍微清醒过来之后，他又强撑着身体远离了那个触碰。
短暂沉默了几秒过后，他小心地开口问道，
“你还想要做点什么吗？”
没有人回答归逢妄这个问题。
空寂的房间里，响起了一声绵长的叹息。
他刚准备起身离开，却又被人攥住了手腕。
陆昭先前浑浑噩噩的眸子此刻变得十分清明，他似乎察觉到了一点什么，定定地看着归逢妄说，“师兄，我想要看到你得道成仙。”
到后来，陆昭对于这个世界只有一点很模糊的记忆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只能感觉到好像有人碰了一下他的眼皮。
随后在额头上烙下了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皮肤接触到的部位柔软得不像话，带着一点温热的气息，但却没有多少旖旎的味道。
他听到有人说，
他会让自己得偿所愿的。
但陆昭已经想不起来那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