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碧亚定定看了这个少年片刻，心中有些后悔。
他还是个才二十来岁的少年，他的人生，可以说才刚刚开始而已。
然而自己的人生，已经快要结束。
晏医生的话历历在耳：“您的身体已经强弩之末，您曾经接触过的强放射性物质，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您的免疫系统在被蚕食，即便是我，除了尽量减缓您的痛苦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其他帮助。”
也许，这就是命运开的玩笑。
若是早几十年，盖碧亚会愿意为这个让他心动的少年，抗拒被强加在身上的婚姻，甚至愿意为了他，放弃炙手可热的权势。
然而事到如今，盖碧亚不可能再害了这个孩子。
“对你不公平，对他也不公平。”盖碧亚摇了摇头，说：“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该做你应该做的事情了。”
“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可以呢？”洛恒之哀戚地说：“我是真的喜欢你。”
“哪怕我只把你当成他的替代品来看待，你也喜欢我么？”盖碧亚笑了笑。
洛恒之却觉得那个笑容非常残忍。
洛恒之愣了愣，说：“什么意思？”
盖碧亚说：“你和他很像，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唇，一样的笑容。我无法把你和他分裂开来，我抱着你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他。”
洛恒之如遭雷劈，整个人都有点懵神。
“所以，我不值得，你会找到真正疼爱你的人。”盖碧亚说：“这段时间，我们还是先不要再见面了。”
洛恒之望着盖碧亚高大却瘦削的背影，心中难受地纠结成一团。
他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人，洛家的少主子，哪怕是个地位低下的双儿，是个没有自由的向导，也总是备受追捧的。
他一路顺风顺水，却独独在盖碧亚身上栽了跟头。
洛恒之按了按胀痛的脑袋，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眼睛中的茫然渐渐散去。
他不是个会自艾自怜的人，也不是个会死缠烂打的人，既然盖碧亚无比坚定从容地拒绝了他，那么，他也不会死皮赖脸地去纠缠——不是因为放不下面子，也不是因为男人的自尊，而是因为洛恒之不想再给盖碧亚带来困扰。
盖碧亚身子不好，他一直牢记在心。
洛恒之不想让盖碧亚有任何心理负担，他只想他能好好活着，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洛恒之在某些问题上，成熟的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看透了悲欢离合的老人。
他喜欢盖碧亚，却不会以一个替身的身份，在他身边。
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自甘下贱。
从那之后，盖碧亚在白天的时候，很少会再见到那个总是静静坐在他身边无声陪伴的少年，他听身边的人说，洛恒之成日沉浸在实验室之中，从早到晚，研究着新的课题。
洛恒之没再制作机甲，而是不动声色地制造着一个庞大的、神秘的、无与伦比的系统。
那是洛恒之准备送给盖碧亚，送给他拥有的帝国的一份大礼。
帝都的冬天逐渐降临，气温越来越低，盖碧亚的身子也越发虚弱了。
下面的皇子们，争权夺势越发厉害，明争暗斗接连不断，甚至有人还用了歪法子，企图残害手足，然而这些，盖碧亚听听也就罢了，倒是从来没有插过手。
那些孩子，和他有亲缘关系，却没有感情纽带，盖碧亚也搞不清楚，他究竟是个冷血动物，还是因为将所有感情全都倾注到同一个人身上了，否则，他怎么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们呢？
“陛下，您该喝药了。”侍女不忍打扰这个安静如水的清隽男人，却不得不打断他的遐思。
盖碧亚接过那碗药，眉头不皱一下地喝了下去。
每天每天，盖碧亚都会看一遍有关罗恒之的消息一
他连着一个月，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他瘦了不少。
他似乎在做一个很厉害的系统，但那个系统是什么，现在还没有人能摸清楚。
他今天问了陛下的身体，还说了几个药方，但在西溟帝国，根本找不到那些药草。
洛恒之几乎疯魔了，他沉浸在开普拉系统之中不可自拔，也许是为了逃避他的感情创伤，也许是为了心中那个送给盖碧亚最好的礼物的想法，不分昼夜地进行着开普拉系统的研究开发。
开普拉系统是一个超越时代的人工智能系统，洛恒之将所有在史书上所见到过的会发生的战斗场景，全部设计在里面，他想告诉盖碧亚未来的历史发展趋势，也想和他一起通过系统，来探寻避免人类被奴役、被统治命运的方法。
时间从指缝中溜走，当洛恒之敲完最后一个代码，大功告成的时候，他走出这个整整两年都没有走出来的实验楼，望着空中的飘雪，心头突然狠狠疼了一下。
历史上所记载的盖碧亚的死亡，便是在一个雅塔莎下雪的冬天。
洛恒之摸了摸心口，朝着盖碧亚的寝宫拔足狂奔。
他心中的害怕和担心越发浓重，铺天盖地几乎将他给淹没了。
没有人拦着他，甚至还有人看到他时，规规矩矩地行礼。
洛恒之无心探究那古怪的态度从何而来，然而当他冲到盖碧亚的卧室，却只看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了无生气慢面病容的男人，在他身边，还坐着晏家的那个医生。
晏医生看到洛恒之，挑了下眉毛，起身说道：“你总算过来了。”
洛恒之的目光牢牢锁住昏迷不醒的人，声音带颤地说：“他不好了，对不对？”
晏医生叹了口气，道：“大概就这几天了，强弩之末。”
“为什么不早点叫我。”洛恒之声音哑了。
晏医生说：“陛下不让任何人打扰你。他说他对你有亏欠。”
洛恒之抽了抽鼻子，看到那双闭上的眼睛悠悠张开。
盖碧亚的眸子很漂亮，此时却几乎没有了光泽。
盖碧亚看到了洛恒之，似乎想要扯起嘴角，但是他却连这个动作都难以做到。
洛恒之扑到床边，却不敢碰对方分毫，生怕一个不小心，这个人就碎了。
晏医生退了出去，还顺便把门给关上了。
洛恒之抹了把脸，说：“你快死了。”
“是啊。”盖碧亚伸出手，握住了洛恒之的手。
他的手冰凉，被洛恒之反握在手中，掐得生疼。
“我死之后，不会有人为难你。”盖碧亚依然温柔，他的手指轻轻摩擦着洛恒之的手心，也许是因为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所以他愿意放任一下。
“你喜欢那个试验塔么？送给你。”
“你喜欢皇宫么？一直住在这里也好，我把种着木兰竹的那片地方划给你。”
“我留给你一笔钱，如果不喜欢的话，就出去看看。”
“你好好的。”
洛恒之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盖碧亚终于扯出了笑容，他叹息似的说：“我是个自私的人，却不想让我的自私，害了你。”
洛恒之的唇角扬了起来，他亲了亲盖碧亚的嘴唇，轻声说：“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他又问：“你爱这个国家吗？”
盖碧亚说：“当然。”
洛恒之说：“好。”
盖碧亚说了很多话，也很温柔地摸了洛恒之的脑袋。
然后在他怀里，如同睡着了一般，停止了呼吸。
洛恒之抱着他，在冬日温暖的卧室里面，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他告诉守在外面的晏医生，盖碧亚陛下已经去了。
随后，洛恒之找上了在储位之争中，兵败如山倒的爱德华。
他说：“我会帮你夺取皇位。”
爱德华看着这个被他皇祖藏在宫中，并在死前下令不准任何人打扰的少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面，多了名为希望的光芒。
“你怎么帮我？”爱德华问道。
洛恒之说：“我有一个系统，可以磨砺你的军队，我还是一个智能大师，我可以制造出无往不胜的超级机甲。”
爱德华当然心动极了，但是他不是白痴，他知道所有的主动投诚之后，都有着各种各样的目的。
“你想要什么？”爱德华开门见山。
“我要你在位期间，不做任何有损于人类的事情。”洛恒之轻启双唇，遥遥指了下西方的天空：“我会成立一个组织，可燃冰晶交给我处理，百年之内，你不准碰。”
爱德华的瞳孔迅速收缩。
可燃冰晶，这是皇族近年来的一个秘密，虽然没有人能够具体说出可燃冰晶究竟有什么用处，但是有一点已经初见苗头——足以让一些人的身体发生强化改变。
不过，这又如何？
爱德华轻笑，眉目飞扬，他伸出手，说：“我当然同意。”
洛恒之出于礼貌和诚意，也伸出了手。
交握之后，爱德华突然加深了力道，将洛恒之揽在了怀中，说：“我真想知道，那位看上的人，究竟是什么滋味儿。”
洛恒之眸色骤冷，甩开了爱德华，整了整衣服道：“我能捧你，也能杀你，殿下若是不稀罕那个位置，我不介意换人。”
爱德华耸了耸肩，说：“开个玩笑，别介意。”
不过，这个少年，看起来无比可口美味，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