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凌碰了一鼻子灰,奔波了一天,肩膀脖子痛得很,少年时留下一身坏毛病,导致现在过于劳累便会浑身刺痛,像有一把刀子在脖子往下部分无规则的来回划拉,站着不是,坐着也不是。

  卧室中央宽大双人床的靠背有一块凸起的木头,项凌坐上前去,对准项颈的部分狠狠砸了上去,以毒攻毒,酸痛减轻了不少。

  先前这儿的主人还挺会享受生活的,家具都是高档用品,电视超清宽频,巨型天蓝色落地窗,外面一点风吹草动都能透过窗户看得一清二楚;连睡觉的床都自带按摩功能。

  项凌靠自身发力自我按摩了一会,舒服了点,拿着衣服进浴室洗了一把热水澡,浴室开了通风窗,蒸腾的热气没有憋死人的感觉;项凌泡在浴缸里昏昏欲睡,身体正处于恢复时期,精神不太好,总想着睡觉,这几天为了公司的事,掏心掏肺,他真想这么永远睡过去。

  夜色叶影透明月,他乡默然心。

  ——

  ——《夏风南吹》或将不播。项凌洗完澡靠在床头,点开话题,某娱乐博主写文章报道关于几天前《夏风南吹》被禁的猜想以及对演员的各种评价;这话题早几天前被爆出来了,几天来热度不减,夹带各种话题上热搜,变着花样来,披着不同的衣裳实际内容的灵魂主线永远都只有一个,楚江这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说楚江是灵魂主线一点也不夸张,穿插文章其中嘲讽他的话一开始仅是此人行为不正,潜规则上位,到后来整容,拍戏片场甩大牌,怒扇同行耳光,以及矫揉造作,背靠金主俯视娱乐圈等无中生有的诬蔑。

  偏偏还有人信,长篇大论自以为是将楚江分析个头头是道,引得楼下的路人纷纷迎合。

  项凌越往下翻越发觉得自制力变得强大,他认为自己已经百毒不侵了,毕竟这说的并不是他的本人,当他看见居然有人妄下断言二十多天前出车祸是楚江自导自演,对周导的知遇之恩过河拆桥,要不然怎么周导昏迷不醒,他却很快就出院时,他毫不犹豫地将手机丢出十几米之外,粉身碎骨。

  死者为大,不管楚江生前为何人,他走的悄无声息,世人还不给安宁,于情理说不过去。一个人再坏,也不是一无是处,万一一切都是一场误会呢,这给当事人带来多大的影响。

  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项凌所在的班级门坏了,一旦带上了就开不;当时找不到木棍之类的东西抵门,项凌便拿着后门垃圾桶边上的拖把抵住了门,不想同学打闹一不小心被绊倒了,一些人不分青红皂白说着拖把是项凌放的,几乎所有同学都指责他,说他心坏,后来衍生说项凌是跟摔倒的那位同学有过节,所以才故意放障碍绊倒人家。

  那时候没人替他说话,老师不知道真相,也随大流将他指责一番,叫了家长,搞得全校都听说了初三有个叫项凌的同学喜欢阴人。

  事情发生的形式不一样,但本质上有异曲同工之处,若说世上有个人全身都是缺点,他不相信,起码楚江演戏很好,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兔子急了也咬人,何况项凌不是好惹的主,他能伸能屈,倘使有人往他身上抹黑料,他也一定不择手段的还回去。

  成为风暴中心又如何,他偏要扭转这风向,看尽世人的愚蠢不可。

  ——

  九月末,隔不到两天,他又上了热搜,这热搜来势汹汹,将项凌再一次推向了风口浪尖。

  两天前项凌将手机摔坏了,但是里面的卡没换,期间接二连三有电话打来,要不是推销,要不就是问他出不出演三级片,片酬好商量什么的。

  项凌面不改色的怼了回去,你家艺人不够,就去自己演,好施展施展你无处安放的龌龊!

  几天骚扰电话一接,第二天的热搜才有如此惊天骇浪。

  底下炸了一片,大多是骂项凌的,少数路人表示不参与不纠结,更少数是给项凌发声的,不过数量之小,很快便被淹没。

  张星星此愁未消,另一愁又上心头,他本以为这些骚扰电话只是某些人下酒饭菜的恶趣味,不想竟演变成了阴谋论,各种热搜关键词层出不穷,这不是有人恶意为之是什么?

  但瞧自家那位祖宗满不在乎的样子,张星星不知此处应该用什么表情来形容心中被压制的冰山下的火山爆发。

  项凌此时正在镜子面前整理自己的着装,他今晚要再去姬若河那碰碰壁,不撞的满头是包,他还真不快活。

  还好楚江有一个公用账号存演戏,出活动的费用,在张星星那保存着,密码张星星也知道,里面至少有两三百万,倒不是钱挣得不多,哪个明星愿意把赚来的钱放在公用账号里,开一个账户只是为了保护隐私,里面留个几百万做做样子。

  “你看你看,这是什么玩意,‘楚江贱人出名,三级拍摄渠道主动找上门’,我操|他|妈的祖宗,气死人。”

  话题不堪入目,人神共愤,张星星抓狂的样子,十分想把幕后主使砍了,然而,项凌的全部心思放在了今晚和姬若河碰面的事上,那管外面风言风语,他自逍遥人间。

  淡定点,负面曝光也能增加流量。项凌倒想得开,反正那些人爱说便说,自己能少块肉还是怎么,当事人佛系,活该了那些爱瞎操心的人。

  张星星只觉得过分,那些人只图一时看热闹,也不管自己的网络暴力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害,都是刽子手。

  张星星心里暗暗骂了几句解气,找骂,他不认为自己有错。

  ——

  那张公卡被项凌要了去,里面的三百多万他打算全部用来讨好姬若河,区区小钱不是打发叫花子,而是时刻用这些来防备姬若河的刁难,求人就得要有个求人的姿态,该花的钱一分都不能心疼。

  电话邀约姬若河,对方出乎意料的爽快答应,地点交给项凌决定,项凌搜集了许多关于姬若河出席各种场地的记录,并用电脑做了个集中概率,猜测他应该比较不排斥哪种见面场子,才暗下决定在凤凰包了个价格最贵的KTV套房。

  套房装修的比双人房的规格还要大一些,彩灯加音乐,饮品和包房服务一应俱全,宽大的套房并不空旷,点歌台旁架了一台钢琴,再远一点是一张炫彩灯光的餐桌,装饰了蜡烛和各种水晶的酒杯,餐桌的边上是半弧形的调酒台,上面酒的种类相当于一个小型的酒吧,满足客人自己动手DIY的兴趣。

  项凌开车等候在姬若河别墅的门口,早早下了车,站在车前等待姬若河下楼。

  晚风丝丝凉透心尖,飘着醉人的花香气,从姬若河铁围栏的花园散出来。混着花香的汽车尾气,闻着很不舒服,项凌本来就受不了花香,什么花的香气他都闻不了,倒不是过敏,身体机制就是排斥花香,就跟很多人问道难闻的垃圾气味不自觉地皱眉差不多。

  好在姬若河不拖拉,不故意摆架子,穿了一身正经的西装出了门,项凌老远看见他,早早打开车门,恭迎此人屈尊降临陋车。

  在车上,姬若河问项凌去哪,项凌道,去凤凰。

  后者没了声,项凌心弦紧绷,装作不经意地透过后视镜观察姬若河,还好,他只是低头阅读他放在后座的报纸,那也是项凌细心准备好的,他知道姬若河喜欢看报纸,如今网交媒体发达,如同一张巨型网织牵制了几乎所有人,不过事无绝对,总有三两对此免疫者,姬若河就是其中之一,他对报纸上的铅字有莫名的追求,认为报纸上的比网上给眼睛带来辐射的字要好看的多。

  报纸上的内容,项凌实现看过一遍,四大面,四大板块,社会新闻,讲的是社会福利保障;科技文化,讲的是国内外最新研究出来的科技成果;民间之美,探寻平凡人不平凡的事迹;最后一个板块,则说的是犯罪,报道了一些触目惊心,丧失人性的杀人案。

  项凌平稳地转过一个弯,正巧看见姬若河翻到报纸的第四个板块,适时地开口说道:“两起重大杀人案,一起激情杀人,一起沉寂复仇,共同之处算是杀人者小时候不好的遭遇。”

  杀人者都是三十岁不到的青年,下手的对象都是女性,不同的是激情杀人找的是十几岁的姑娘,共有八个;复仇那个杀的则是一家人,有目的有计划的犯罪。

  姬若河头也不抬,声音磁哑好听:“哦?你有什么看法?”

  项凌道:“两者都是变态,前者可恨度较第二者大一点,说白了,小时候受继母刺激,对女性产生厌恶之情,在工作上频频遭到白眼,被女同事瞧不起,起了杀人之心。第二个人,在几岁的时候,心里便种下了对邻居一家加之自己身上的冷嘲热讽的仇恨,据说曾遭受邻居数次毒打。”

  复仇杀人者,通常内心的仇恨会随着时间的增加而放大,恐惧种植心中,生活困扰,想要摆脱这样的寝食难安,就必须亲手毁灭这恐惧。

  “可原谅吗?”

  冷不丁发问,项凌短暂息了声,随后又问“哪个?”

  “复仇。”

  法律和道德在情理这条线上无法相交,他杀了人,自然要受到法律的制裁,可能会有人同情他的遭遇,但还是会认为他杀人是不对的;或许也有人认为若不是坏人触犯了道德底线却不触及法律,未受到及时制止,复仇亦不复存在,谈起来,似乎杀人者也有苦衷。

  “不值得原谅。”项凌说。

  假如那个人心情再平和一点,不要将自己活在阴霾之中,不要束缚在过去的痛苦中,他可以比任何人更快乐,有句话不是说,不要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别人伤害了你,何必再让他的过错再一次伤害到自己。

  姬若河没有对他的言论作评价,轻声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看自己的报纸。

  到了凤凰,项凌领着姬若河进了套房,打开音响,将切好了的水果端到他面前,又倒了各种酒放在他面前,任他挑选。

  然而,姬若河一直保持着看报纸的姿势没变,项凌想插嘴谈公事又觉得不妥,只好调亮了套房里的光线,继而坐在离他很远的沙发上看他。

  就这样恍惚了很久,项凌耳鸣了一段空格,忽觉音乐有点吵人,便起身欲关音乐,走到点歌台前,身后的姬若河忽然说了话。

  “被人厌之人做人的三大原则是什么?”

  话锋转变如冷锋尖锐,此话有所指,项凌知道,他沉默良久没有应答。

  姬若河给了答案。“低眉,顺眼,无下限。”

  看人做人事,见鬼做鬼事,看似顺从,实则谄媚讨好,做人的原则一改再改,谁都能被玩弄于鼓掌。

  项凌想,还不如改成卑鄙,龌龊,骚上天。

  顿会,他又问,做人的三个原则是什么。项凌认真思考,认为坦荡,负责,情商较好,只是他还没说出口,姬若河便道:“这里太吵了,换个地方。”

  此地没待到十五分钟,果然要换地方。

  项凌问他想要去什么地方,姬若河并未作答,项凌只好硬着头皮选择了一家逼格高的茶馆,环境好,气氛安静,只是过了一会,姬若河又让他换地方。

  换来换去,每个地方都没待到五分钟,姬若河不满意,继续换下一个。

  后来辗转熟地,两人最终来到一个宗旨以给顾客最真实的感受的娱乐会所,交了钱,客人便可随便做什么,吃的喝的玩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儿聚集的是上流社会的人,富二代官二代居多,有钱人更是不少,没钱也没办法进来这里玩乐。

  姬若河在这里遇到了自己的熟人,是长期和凌美合作的电子产品广告商总经理何总。

  姬若河对待任何人都给人一种沉稳老谋深算的样子,何总见熟人脸笑开了花,拉着他说些上流社会的交际语。项凌被晾在一边,静静做随叫随到的跟班。

  两人聊了一会,何总发现项凌站在不远处,面容冷淡,不瘟不火,问道:“怎么今日带着他过来?段空青呢?”

  何总长时间和娱乐圈打交道,楚江的名气他了解,只是为人品行太差,给他印象不好。

  姬若河简单回道:“在家,没出来。”

  何总看着项凌思忱了好一会,恍惚明白了什么,说:“这小子捅了篓子,听说要被除名了,是想找你通融吧。”

  姬若河嗯了一声,往嘴里灌了口红酒。

  何总突然心里闪过一丝恶趣味,道:“这小子吃里扒外,不如让老何我来治治他。”

  姬若河没吭声,何总便自作主张,气势十足朝项凌招了招手,道:“过来。”

  项凌首先看了一眼姬若河,对方没反应,他才踩着清冷骄傲的步伐走过来。

  “给姬老板调一杯百分之五葡萄酒含量的鸡尾酒,薄荷成分只允许为百分之一。”

  精确到百分之几的程度,别说项凌不会调酒,长期从事调酒这方面工作的,没有五年以上的经验也不会做的这么精准,何总是摆明了刁难他,让自己出漏子,好抓住机会整治一下自己。

  但项凌跟随姬若河来这,就没有想忤逆竖刺,展露锋芒,何总交代,他只管完成就好。

  调酒台那边的师傅日常花式调酒,项凌过去咨询一下特质鸡尾酒的饮料配方,被告知做不出来,他已然明白,这就是老何故意下得套,他选择后路无退的时候,便只能往坑里跳。

  项凌对柜台说:“给我一杯芒果汁。”

  服务员给他榨了一杯芒果汁,项凌拿着走回姬若河身边,将芒果汁递给他。

  老何抢先夺过他手上的芒果汁,不满道:“这是鸡尾酒?”

  项凌道:“何总说的鸡尾酒配不出来,芒果汁对身体好。”

  老何又说:“对身体好不好的,你问过姬老板的想法吗?自作主张可不是你做事的态度,这样遵守规则吧,要么吃一盘香菜,要么喝完苦瓜柠檬榨的汁。”

  姬若河摇晃手中的红酒,头顶聚光撒下的印象像极了妖魅的妖精,他今年三十岁,面相丝毫不输二十出头的小青年,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成熟之美,走到哪都能吸引不少爱慕的眼光。

  姬若河不为所动,眼神透露着于世无关的隔绝。

  项凌记得那个时候姬若河最爱喝芒果汁,因为他最爱吃的是芒果,爱屋及乌,所有芒果味的事物他都喜欢。

  只是这次他完全没看一眼自己端来的芒果汁。

  项凌无处可逃,安然面对何总的刁难,他态度诚恳,低声问何总有没有辣椒,何总不予理睬,他揪着一点香菜毫不犹豫塞进嘴里。

  没有辣椒遮味的香菜如同嚼蜡,味道古怪至极。他从来不喜香菜,以前为了迎合姬若河的健康观念不挑食,每每吃到香菜他都会夹着辣椒酱下咽,这样味道会减轻一点。

  他轻微蹙眉加些呼吸不稳,香菜的气味充满了整个口腔,难以下咽,却又不得不难为自己。

  他尽量表现得泰然自若,以免再遭何总的为难。

  一盘香菜吃掉一半,服务员忽然走过来问:“会所只有辣椒酱,请慢用。”

  项凌忽然鼻子一酸,喉咙哽咽死活咽不下去。

  何总摆明了要整他,给他送辣椒的,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