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顾枕澜扮成的那个神情猥琐的小老头谄笑道:“小老儿愿意去侍奉上仙!”

  顾枕澜此言一出, 立刻就引得在场众人全都对他侧目而视。那位“仙人”站在台子上,居高临下地冲他一笑:“这位乡亲看着有些眼生,可是最近刚刚还乡的么?”

  顾枕澜摇了摇头:“非也。小老儿乃是外乡人,恰好路过此地而已。”

  那仙人一听他是外头来的,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又扩大了几分:“外乡人?那可真是巧了。看来您同仙长的缘分,许是不浅呢。”

  几句话把顾枕澜说得满脸堆笑:“借您吉言,借您吉言!”

  “不过……”仙人高深莫测地一转话锋:“我觉得您有侍奉仙长的缘分还不行, 得‘它’说了算。”

  那人指尖一挑,刚才被顾枕澜击落在地上的圆盘又缓缓升了起来,在顾枕澜的头顶盘旋了两周, 毫无反应。“仙人”遗憾地砸了咂嘴:“不妙,它不点头,我可不敢擅作主张。”

  果然,顾枕澜一听, 脸上便现出了焦急的神色:“这又是为何?”

  “仙人”眼珠一转,道:“也许因为你是外头来的, 身上带了什么令它不喜的气息。这样吧,看在你心诚的份上,我便帮你看看问题的症结在哪,再让它试上一试。”

  顾枕澜喜不自胜, 连声道好。

  “仙人”叫他将随身的东西都拿出来,一一摆在高台上。其实顾枕澜身上平时就只带一把掌门剑、一瓶幽兰生,为了应付这人,他还特地将随手拾的石块木枝施了障眼法。

  那位仙人打眼一扫, 从里头挑出来一块看起来成色极好的玉佩,道:“这玉阴气太重,跟仙长相冲,怪不得那盘子落不在你头上。这样吧,你若是信得过我,这东西我可以暂为你保管。”

  顾枕澜痛快地一拍大腿:“什么信得过信不过的?这东西没有仙缘,您就行行好,替我把它处理了吧!”

  仙人笑了笑,并没有说话,只让顾枕澜重新回到了人群中。

  顾枕澜旁边的一位老者按捺不住地拽了拽他的袖子,隐晦地劝说道:“侍奉仙长可就要从此斩断尘缘了,对我们凡人来说不是条好走的路,我看你有些家底,若是有这个心,不如上庙里捐些香油钱,也是一样的。”

  顾枕澜对那老人家笑了笑,却没回话。那老者见劝不动,只好叹了口气。

  这时,仙人的法器已经再一次在人群中盘旋了起来。

  周围的乡民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唯独顾枕澜一脸跃跃欲试的期待。阿霁忍不住想,他师父这演技也真说得上是惟妙惟肖了;若是不知道他的打算,连自己都几乎要被唬住了呢。

  那圆盘先在人群中盘桓了一圈,后来渐渐到了顾枕澜的附近。刚才还在劝说顾枕澜的那个老者吓得缩着脖子团成一团,大气也不敢出。

  顾枕澜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脸上的神采却已透过脏污弥散开来。

  那圆盘最后停在了顾枕澜的正上方,洒下一道强光,渐渐将顾枕澜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其中。

  顾枕澜收拢了全身的真元,闭目不动。他发现这光邪门得很,蛛网似的将人裹得动弹不得,难怪那些被捉去“侍奉仙长”的人们从来没听说过有反抗的。

  顾枕澜若是想要挣脱,自然是有法子的,不过他现在巴不得赶紧被抓去,好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此兴风作浪。

  想到这里,于是顾枕澜更加放松了些,双脚都渐渐离了地。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顾枕澜本已渐渐被拘在了圆盘里,可就在那光晕封闭前的一霎那,忽然被一道霸道的剑气劈得粉碎。

  已经升到了半空的顾枕澜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顾枕澜心中暗恼,不知是哪个棒槌强出头,害他功亏一篑。他本人倒是没摔得怎么样,不过那高度对凡人来说似乎略高了些,他又拿不准该做什么反应,干脆翻了个白眼,假装晕了过去。

  那一剑劈碎了顾枕澜如意算盘的人,冷冷地对又惊又怒的“仙人”道:“哪里来的歪门邪道,在这里招摇撞骗,害人性命?”

  顾枕澜眼皮一抖:哟,熟人!这不是那上怼天、下怼地的连凤楼么?

  既然他在这了,那不用说,苏临渊肯定也跟着来了。

  那“仙人”气坏了,险些毫无风度地指着连凤楼破口大骂。然而他真身仙风道骨的皮相对他的招摇撞骗来说十分要紧,断然不能毁掉,于是那人只是沉下脸,斥道:“你好大的胆子!冒犯了仙长,连累了村民,你负得起责么!”

  连凤楼可不买他这个账,二话不说又是一剑刺过去。他的修为可比那神棍强多了,剑到了一半那神棍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于是当机立断地放弃了抵抗,仓皇逃窜起来。

  形象毕竟比不上性命值钱。

  可那狼狈不堪的仙人跑也跑不过连凤楼,不过片刻功夫,就被人追杀得退无可退了。顾枕澜冷眼旁观,心想这二把刀也太不争气,遇上连凤楼,居然连个样子也做不了,他这厢还没想好对策,那位可好几次都差点叫人给捅个对穿了。

  这时,连凤楼一剑直取那神棍的咽喉。神棍连连后退,没留神一脚踩空从高台上摔了下去。连凤楼的剑尖顺势朝下,看样子竟是粘住了那人的要害。

  顾枕澜终于不得不出手了;这人他还有用呢,可不好随便就让连凤楼一剑给捅了。

  顾枕澜也不装死了,他从地上一跃而起,须臾间人已到了连凤楼的身后。他低声道:“剑下留人。”同时掷出剑鞘,刚好套在了连凤楼的剑上。

  此时,连凤楼的剑正好命中对手。

  剑鞘虽然没有锋利的剑刃杀伤力大,可连凤楼的功力摆在那,碰一下也够受。那“仙人”正被怼在咽喉上,一口气没上来,几乎疑心自己就要死了。于是他不负众望地翻了个白眼,实实在在地昏了过去。

  再说连凤楼好容易行侠仗义一回,却给人横插一杠,未遂,不由得大怒。他压根就没认出顾枕澜来,只以为是那神棍的同伙。于是他毫不留情地连着刺出三剑,剑剑都是杀招。

  顾枕澜左躲、右闪、最后一剑架住了连凤楼的杀招,急道:“好好的一个美人怎么这么暴躁,听人说句话行不行?”

  连凤楼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略一迟疑,剑就被顾枕澜压住了。顾枕澜对他一笑:“是我啊。”

  连凤楼一皱眉,有些不确定地道:“是……你?”然而,他依然警惕地一直保持了剑指对方的姿势。而此时苏临渊已经认出了顾枕澜,他连忙来到二人面前,道:“前辈,您怎么扮成了这副样子?”

  连凤楼很是信任苏临渊,闻言便也放下了剑。

  顾枕澜无奈道:“说来话长啊,我看咱们还是借一步说话吧。阿霁,扛上那神棍,我要他有用。”

  说罢,四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飘然而去。

  “……所以说,你怀疑是杜九封在此处作祟?”听完顾枕澜叙述原委,连凤楼皱眉道。

  顾枕澜叹了口气:“我自然希望不是。”

  连凤楼虽然暴躁,却并不莽撞。他略一思忖,对顾枕澜道:“你可也真够大胆的。故意引那神棍上钩,难不成是想孤身一人闯那杜九封的洞府?”

  顾枕澜闻言一笑:“我哪里是这么不懂分寸的人?我也不过是想去探探路罢了。那杜老鬼现在伤重,我若是不惹他发怒,全身而退还是没问题的。”

  连凤楼却并不赞同地摇摇头:“还是太过冒险了。你今日若是没有碰见我们,可该怎么办?到时候你陷在里头,剩下阿霁一个,难保不会进去找你。这么一来,连这里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连凤楼难得说几句人话,虽然依旧是张一本正经的乌鸦嘴,顾枕澜听得竟也十分感动。他从善如流地说道:“是我思虑不周啦,不过既然碰上了你们,咱们便可从长计议了。”

  连凤楼嗤了一声:“谁要跟你从长计议?我又不是为那老鬼而来的。我只不过路过此地,手贱管个闲事儿,你难不成还想将我拖进更麻烦的漩涡里?”

  顾枕澜好不容易碰上了个帮手,哪能这么轻易就放他走?他笑了笑,道:“做事有始有终嘛,放那老鬼一条活路,就是养虎为患。等他缓过劲儿来,早晚要一个个找咱们的麻烦。我看不如趁他现在虚弱,我们再联手一回,彻底结果了他。”

  连凤楼听了这话,却不屑地哼了一声:“连某人从来就不怕麻烦,他要来,那便来吧!”

  顾枕澜控制不住地抽了抽嘴角,他怎么忘了,这姓连的棒槌不惹麻烦就不错了;自己居然还拿“麻烦”对他晓以利害,简直就是让“麻烦”自取其辱。

  一计不成还有下一计。顾枕澜眼珠一转,又道:“连兄,那我可不等你了。明日从这神棍嘴里问出了杜老鬼的下落,我可就自己去结果他了。”

  连凤楼不为所动,一针见血地说道:“你结果不了他;你那是找死。”

  顾枕澜故弄玄虚地摇了摇头:“非也,非也。”

  连凤楼就吃这套,闻言半阖的眼都张得大了些:“怎么说?”

  顾枕澜一笑:“你想,今天你碰见的那神棍,是不是个徒有其表的废物?”

  连凤楼点点头:“自然。”

  顾枕澜又问道:“那杜九封生前、甚至死后,不论作为只说修为,是不是个数一数二的顶尖大能?”

  连凤楼皱了皱眉:“你这不是废话。”

  顾枕澜一拍手:“那便是了!杜九封一贯独来独往,就算是有个把帮凶,他眼高于顶,又怎么看得上这种货色?你便没有想过,这意味着什么么?”

  连凤楼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你究竟要说什么?”

  顾枕澜摇了摇头:“急什么,你听我说啊。你想,那杜九封竟然选了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神棍替他抛头露面,骗几个凡人的魂魄,要不是伤得太重,又怎会出此下策?”

  连凤楼低头不语,顾枕澜便知他是把话听进去了。他趁热打铁:“所以说,那杜九封既然伤得快要死了,我也未必不能独自结果了他;就算是我依旧技不如人,也断无性命之虞。”

  连凤楼仔细一想,发觉顾枕澜说得居然很有道理。杜九封虽然身受重伤,实力大不如前,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是名噪一时的大魔头,若能亲手将他结果,对连凤楼这种人来说可是莫大的诱惑。

  果然,连凤楼沉吟了半晌,对顾枕澜道:“你容我细想想。”

  顾枕澜点到即止,也不吵他,转而去同苏临渊叙旧了。

  顾枕澜骗得过连凤楼,却骗不过苏临渊。所以他干脆开门见山地问苏临渊道:“你不怪我哄你师父吧?”

  苏临渊一笑:“怎么会。放虎归山终究是心腹大患,前辈说得对,咱们与其等着他养好了伤来报复,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只不过我师父那人有些一根筋,他也不是不想管这件事,只不过我们这趟出来还有些别的事,他不愿节外生枝。”

  却说连凤楼思索了许久,对顾枕澜道:“我与你同去。不过,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那老鬼的洞府是什么情形,得等那神棍醒来仔细问问;咱们这一仗要怎么打,也得细细商量个章程出来。”

  顾枕澜点头称是,心里却暗暗纳罕:这棒槌不是惯爱喊打喊杀的么?怎么这才几日不见,他居然也懂得珍惜性命、步步为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