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神剧岂可修(穿书)>第467章 

  回来的路上, 谢涵心情糟糕至极。

  卫瑶竟然把谢珩,哦不,应该是姬弼离, 他竟然把姬弼离的行踪早早透露给了拂胭。

  是了, 当初沈澜之能及时去救对方,就是拂胭传出来的消息。

  既然拂胭能提前预测姬高要除了卫瑶,还能传出消息来 , 那就能提醒卫瑶本人, 对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还是毅然回都了, 但终究还牵挂着姬弼离, 也许是请拂胭照拂,也许是防着他对姬弼离不利。

  但无论如何,多了一个人知道了姬弼离的存在。

  ——事已至此。

  ——他可以除了鸣玉坊的老板拂胭, 却绝不能冒大不韪对付梁太后。

  谢涵只能积极去想怎么借着这层关系谋求好处——对方能将姬弘的假身份告诉他,便是授他以把柄, 可谓诚意满满, 二人也无形中形成联盟。

  会盟结束, 各国君主、使臣陆续回程。

  在霍无恤和温拾许的齐心协力下, 雍君的病渐渐有了起色,谢涵准备等雍君再好些再启程,便向齐公请求晚一步离开。

  狐源笑着道:“我等也不急于一时。”

  虞旬父也说:“救雍君一命, 对我国百利而无一害。”

  只有齐公板着脸,“雍公子可随行雍君医治。”

  “君父说什么呢?”谢涵不乐意,“您当初可是答应儿臣了, 只要雍君和咱们支持同一位梁王继承人, 而不强求无恤,就让我们各自安好, 怎可出尔反尔?”

  他目光灼灼,言语辛辣,齐公偏头,憋出一句,“知道了,滚罢。”逆子。

  于是齐国与雍国的车队都先耽搁了下来。

  燕国预计在第二日离开,因此谢涵先后邂逅了燕侯身边的两大使臣。

  聂慎望着他,犹豫得好似怕惊醒一场幻梦,最后咬牙道:“温留君可是男子?”

  谢涵:......

  “何出此言?”

  聂慎目光如炬,“听说温留君曾多次与朝阳夫人单独相处,还有过一夜。”说完,只闻耳边一声轻笑,热气喷洒在脸上。

  他偏开脑袋。

  谢涵伸手抚摸他的侧脸,“聂郎,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女子。”

  “而且,这真的重要吗?”

  他视线下移,落在对方小腹,“我以为在白俞环地道里,聂郎就应该明白,重要的是心中所想,而非一副躯壳。男子女子,不过皮囊而已。”

  “所以无论你聂慎弯眉樱唇、楚楚动人,我都当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聂慎耳垂微红,他还称不上英雄,称不上。

  他现在就要做一件不够英雄的事了,“殿下、殿下想在这里解决你。”

  谢涵神情一凛,对方口中的殿下,只能是宁襄,“怎么解决?刺客?”

  聂慎已后退半步,“温留君在白俞环对聂某有两次救命之恩,之前在灵道城还了温留君一次,这次再还一次,从此,我们两不相欠,温留君好自为之。”说完,便行色匆匆地走了。

  他之前一直担心虞旬父会在路上做什么,所以用《阴阳兵符》拖着对方,这段时间,他不时让霍无恤憋出一两页内容给虞旬父,遂和对方进入了友好期。

  难道到头来,竟是狐源?

  正他凝眉苦思时,阮明兰也来了。

  她脸上带笑,很愉悦的那种笑,发自内心,“温留君,我决定了,要陪拂胭姐姐留在会阳。”谢涵心知因为姬弘生母是其族姐阮明心,梁王身上流着阮氏的血,她自然是开心的。

  “温留君,你之前说的很对,所以我要送你一件礼物。”阮明兰伸出一根柔嫩的手指,抵在粉色的唇上 ,“嘘”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我们之前约好了,我去灵道城帮你窃取机密。”

  谢涵呼吸一窒,刚刚因为聂慎突然爆些会引起他社死的话,因此谢涵驱散了婢女卫士,如今室内室外都是空荡荡的,他立刻问系统,“我周边都有些什么人?齐公是不是在附近?”

  【齐公带着随行文臣武将和士兵,1分钟后就能抵达。】

  谢涵用0.01秒换算了时间后,立刻打开锦盒,见其内是一方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素绢,他看也不看,就将其扔进火炉里。

  阮明兰甜甜的笑一僵,怪异地皱起眉头要去捡那素绢,“温留君,你——”

  她还没过去,就狠狠摔进了一个怀里。

  扑面而来的男人臭味,令她难以忍受,她开始挣扎起来。

  谢涵趁机弄乱二人衣衫、头发,嘴上加重了声音,“阮小姐,请你自重。”

  阮明兰:?!

  “阮小姐,本君说过很多次了,本君不爱红颜,你又何苦呢?”

  “什么?欧小姐和宋公主,皆是情势所迫。”

  在系统通报,齐公和随臣已在门外时,谢涵猛地松开手,将阮明兰推倒在地,一副不堪受辱的样子,“阮小姐,你再动手动脚,本君就要叫人了。”

  “哐——”的一声,门扉大开。

  齐公站在门口,他身后是神色莫名的虞旬父,和僵硬的狐源,再往后是其它文臣武将和一溜士兵 ,霍无恤也在人群中。

  他实在不明白,他就是出去给雍君扎个针的时间,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人群,令谢涵一怔,“君父和诸位大人怎么来了?”

  虞旬父因为《阴阳兵符》的事,正和谢涵蜜里调油,提醒道:“有人看到燕使和温留君私下会见 。”接着笑了起来 ,“原来是少女春思啊。”

  阮明兰被推得摔了个屁股墩儿,忍着臀部的疼痛站了起来,脸色难看,“温留君不要胡言乱语。”

  狐源轻轻动了动鼻子,“什么烧着的味道?”他瞧着那香炉盖还开着,里面是烧成黑团的素绢,“这是——”

  “不过一些‘红豆南国’的痴语。”谢涵在人群中很快找到霍无恤,几步过去,对人说道:“本君可什么也没做,手都没给人摸一下,你莫要吃醋。”

  霍无恤:“.......”

  他没有。

  齐公:“.......”

  因为有人说温留君在前年羁留灵道的时候,已经叛齐投燕了,证据就是现在燕使要给对方留信,所以他带人过来了。

  其实,他是一点也不信的,燕太子和他逆子的关系,是个人都知道有多差了,无奈狐源谨慎,倒是进院子后见四周静谧,他开始有些怀疑,然后——

  就撞上来听了这么一通酸话。

  逆子!

  迎着所有人隐晦的目光,霍无恤轻执谢涵手,“都说女人猛于虎,下次君侯万不要和女子单独相处了,这世上的采花贼不只有男的,也有女的。”

  “嗯嗯。”谢涵猛点头。

  “够了。”阮明兰一瘸一拐走出门边,和谢涵擦身而过 ,“温留君好自为之,明兰不打扰了。”

  齐公番外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往日的画面好像雨后天晴的虹光一般在谢皋眼前浮现。

  年幼时的无忧无虑,少年时的强说愁词,青年时的诚惶诚恐, 中年后的千钧重担......

  如果人生可以永远停留在年幼时, 该有多好?

  又或者,他不是君父的儿子,不是齐国的太子,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 该有多好?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不懂君父的雄心壮志, 多几个城池少几个城池真的那么重要吗?比结发妻子的性命还重要吗?比一家人快快乐乐还重要吗?

  仗是打不完的, 王者前方要翻过的高山也是攀登不尽的。

  为什么连晚几年去攻打苟延残喘的鲁国都等不及?

  母亲病的好重,君父心里却只有他的王图霸业,不肯停下他的脚步。

  他和阿姊一起跪着苦苦哀求, “君父,太医说母亲是心思郁结, 切忌大喜大悲, 如果不能好好将养, 就在这一两年了。”

  对方却只是擦拭着他的宝剑, 对印鉴施个眼色,让人扶起他们来,“既然你们母亲身体不好, 你们就该多陪陪她照顾她,而不是来寡人这儿浪费时间。”

  他看到阿姊的眼中流露出浓重的绝望,她惨然喃喃, “只是在浪费时间么?”

  记忆里的君父永远是威严的。

  他当然是威严的, 他是齐国的主人,是齐宫的天, 是他们年幼时不可逾越的高山,他是父,更是君。

  他强忍着对上首人与生俱来的尊敬与恐惧,“君父,鲁国早已腐朽,君父这一战早一年晚一年也不会有什么区别,何苦争这朝夕之间?”

  然后他看到对方对他露出那种失望又淡漠的神情,他将用剑油擦拭的闪闪发亮的长剑送进剑鞘,淡淡道:“来人啊——太子和公主都累了,送他们下去。”

  他还要再说,看着对方的冰凉的眼神,浑身的热血像是被冻住了,呆呆站在那里,直到阿姊拉着他出来,她苦笑道:“傻瓜,你刚刚怎么能这么说?早一年晚一年鲁国确实不会有什么区别,梁楚燕却有可能伺机强大赶超我国,届时我国能在其中分的羹就少了。霸主永远不能落后于人。”

  谢皋当然知道,“可晚一年打会否有这种风险是不确定的事,早一年打母亲会受不住却是肯定的事。如果可以,我宁愿我国不是霸主,不用让君父出面牵这个头,母亲还能好受些唔.....”

  谢蔷紧紧捂着他的嘴巴 ,严厉道:“刚刚在殿里的话,我说得,你却说不得;现在的话,你我都万万说不得。”说完,她抱紧幼弟,抚摸着对方颤抖的脊背,“皋儿,你是太子。”

  君父出征后,母亲一日比一日虚弱。

  他们小心翼翼地护着鲁国国破的消息,却有那跋扈的如姬曼笑着对母亲说出“亡国公主”四个字。

  她的母亲在谢皋十二岁的时候永远地离开了。

  在她昏迷三天后,嫩柳吐蕊、桃花含苞,她被宫女抬着出门,想要看看御花园里新开地花。

  “是我自己从小身体不好,嫁给君上这么多年,都不曾好好管理过宫务,反要君上费心挑选了八大内务大臣和女官替我掌眼。”

  “这天下的亡国公主这么多,我不是独一个,在这个时候走,恐要带累君上名声。”

  “我这个做妻子的 ,一不能让娘家帮扶君上,二不能打理后方让君上没有后顾之忧,临了竟然还要连累君上,我心难安。所以蔷儿、皋儿,你们一定要好好孝顺君上。”

  “蔷儿,你是嫡公主,嫡公主大多是要像母亲一样和亲的,母亲留了书信,给你指了丞相家的大公子,不知道你会不会欢喜。”

  “皋儿,你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明白,母亲请了大儒孟先生,让他来做太傅,你要多听孟先生的话.......”

  母亲边僵边阖上眼睛,好像午后困倦,撑不起精神睁不开眼睛。

  然后她的人生永远地定格在了三十二岁的年华,她还那么年轻。

  就算那个男人回来在母亲的殿门外站了一整晚又怎么样,他的母亲不会活过来,而他第二天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去上早朝。

  谢蔷无神地望着春日万里无云的天空:阿弟,如果君父不同意,我以后还是要和亲,君父会不会也来打我的丈夫?

  谢皋紧紧抓着阿姊微湿的手心:阿姊,皋儿会永远保护你的。

  谢蔷笑了一下,瞧着弟弟白白的包子脸,她的弟弟还这么小,她必须要打起精神来,保护好弟弟:好,我等着,阿姊等着皋儿长大保护阿姊。

  至于“君父会不会打她丈夫的事”,她那时不到及笄之年,不识情爱滋味,只隐约觉得母亲对君父感情太深,所以才伤的太深,那她以后对丈夫没有情爱就可以了,这样丈夫死后,君父一定会接她回来,日子也还能过。

  两姐弟在深宫重互相扶持着。

  没了母亲的日子,即便谢皋是太子,也并不好过。

  宫务仍由八大内务大臣和女官掌管着,可没了国夫人坐镇,自然会有魑魅魍魉将手伸进来,层出不穷的暗中陷害,各宫娘娘都齐心协力想把他从太子位置上拉下来。

  ——不过一个亡国女的儿子罢了。

  君父只是冷眼旁观,而他也不愿意向那个害死他母亲地凶手低下头。

  在谢蔷哭诉时,只会说:“皋儿是太子。”

  太子?太子是什么?

  谢皋不愿意向他求救,可在对方真的拒绝伸手时,又无比茫然:太子的父亲就不能为儿子做主了吗?

  谢皋十四岁的时候,谢蔷十六岁,她原本要和丞相公子议亲,可因为不放心弟弟,选择继续留在了宫里。

  可就像抓着一把沙子,越握紧流失的越多。

  她护弟弟护的越紧,齐公就对谢皋越失望。

  可如果不护着,她温吞天真的又有些少年意气的弟弟一定会被这吃人的后宫给生吞活剥了的。

  在谢蔷十八岁那一年,新继位的梁公姬彖大败齐军,扶助燕国。

  谢皋本来就不赞成侵略燕国,那是打着救人的幌子干着强盗的事情。而姬彖打败齐公,就像搬走了他们面前不可逾越的高山,让他发现那个男人并非不可战胜的。

  小小的少年对外国的新君赞不绝口,谢蔷一边捂着他嘴巴摇头,一边却对那位梁国新君起了好奇之心。

  她恼恨对方战胜了齐国,又赞叹对方战胜了齐国。

  而谢皋的无心之语,终于传回了大败归来意兴阑珊的齐公耳中,谈不上勃然大怒,但确实真的定了废太子之心。

  谢蔷惊讶而恐惧地发现君父开始带着一个堂弟出入朝堂,不是庶长兄,不是任何一个弟弟,而是堂弟谢宾,和阿弟一样地年纪,却据说已经上过三次战场。

  她惶惶不可终日。

  在梁国使臣求亲时,她豁然开朗:长公主谢蔷是没有资本让胞弟做稳太子的,梁国夫人却有可能。

  于是她悔婚丞相家的公子。

  “阿姊别走——”

  “别哭,阿姊一定会把最好的东西给皋儿护好的。”

  往后的日子,回忆起来,谢皋不止一次觉得,如果他阿姊是男子就好了,哪怕让他做公主,让他联姻嫁给梁公。

  他没有出色的智谋、过人的胆识、狠绝的心肠,无论哪一方面,他阿姊都比他做的好。

  这宫里最后一个真心对他的人都走了,他追着阿姊的马车出去,明知道追不回,却还是一路追出城,然后在雪地里捡回了个邋遢道人。

  “你是一个人,孤也是一个人,我们也算同病相怜,孤就救你一救。”

  谢皋想,他果然是个普通人。

  既没有能识破邋遢道人间谍身份的慧眼,也没有能感化对方令其倒戈的本事。

  以至于被骗了整整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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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总是把不准齐公的描写。

  一开始想写成那种宠妾灭妻文里的渣爹,后来想写还珠里的脑抽龙对十二阿哥那样,后来不知道写成了啥。

  于是来捋一捋,我想齐公只是一个平庸的人,没有过人的才智,没有坚定的信念,没有美好的品格,在一群天骄里显得格格不入,他有人性之善,也有人性之恶 ,更有懦弱 、自卑。他最大的悲剧 就是德不配位,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书生,或许就没那么多烦恼。

  齐相番外

  狐源本来不叫狐源, 而叫明垣。

  他是燕国最大的世家明家的嫡支嫡脉,小时候是灵道城里有名的神童,长大后是名满天下的明大才子, 才比甘罗, 学贯百家。

  在他过去顺风顺水的二十年里,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去做见不得人的细作。

  但这世上的由盛转衰总是猝不及防。

  燕侯为宰相刺杀,诸公子陷入内乱, 公子敏向齐君请求支援, 最终引狼入室, 齐军在燕境烧杀抢掠, 护持着公子敏的明家拼死反击,最终明家子弟十不存一,梁军姗姗来迟, 扶持着庸碌的公子则继位。

  他游学在外,惊闻噩耗, 回去后竟见棺材累满宗祠, 灵道的白帛都断了货, 旁支的族叔如丧考妣, 帮忙操持着丧事。

  他望着历代先祖的排位,父母兄弟的衣冠冢,下了一个决心。

  遂将家主之位交给族叔, “明垣已经死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明垣。”

  要想让垮了的燕国能一战齐国报血海深仇,也许终他一生都不可得。

  他总结历代霸主的兴衰, 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世上所有的强大, 都是败给了自己,瓦解都是从内部开始的。

  没有人知道明垣游学在外, 也不会有人关心明家少死了一个嫡子。

  他在脸上刻了罪人的刺青,嚼着烧熟的炭火烫坏喉咙,先进了燕国宰相的府邸试验,确保没有人能认出他后,使计给自己弄了个被欺压的落魄可卿的身份,假装被所有人排挤出了灵道。

  再只身一人进了齐国。

  虽是燕人,却不容于燕国,或许知晓不少隐秘,能为齐国撬开梁燕的情谊。

  狐源深知齐国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破坏梁燕的“友谊”,他给自己设计好了身份与戏码,就是为了引起齐公的注意。

  可他到底忘了 ,以前他游学在外,前后都有无数家仆打点,现在却是真正孑然一身,所有的苦心孤诣都被场初冬的大雪打败。

  发着高热的他,还没见到齐公,就倒在了雪地里。

  在他愤懑不已,差点要骂贼老天时,被个少年救了。

  少年托腮好奇看着他,“你脸上的是什么东西。”

  狐源声音低哑,“罪人的铭记。”

  少年并没有惊奇,而是了然地点点头,“孤知道是犯罪后的刺青,孤只是想听听你犯了什么罪。”

  狐源心头一跳,“您是......”

  “我们家殿下自然是大齐储君。”少年没出声,身后就有尖细不屑的嗓音响起,罪人......那是比内侍还下贱的东西。

  狐源垂眸,掩下眼底的冷光,开始思考如何让齐太子引荐自己给齐公,“前尘如梦,小人已经不记得了。”

  洒脱,而又有故事的样子,最能引人探究。

  谢皋:“太医说你高热三天,可能于脑有损,现在你神思清明,只是不记得些许小事,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狐源:“......”

  他心思电转:都说齐太子不为齐公所喜,果然事出有因。

  谢皋又问,“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狐源见他目光仿若怜爱傻子,终于没再故弄玄虚,强忍不适道:“狐源。”

  谢皋点点头,又问了他许多话,他都一一作答。

  看出对方是没话找话,引出话题的水平还很蹩脚,狐源想了想又主动说了许多游学的趣事,二人交谈渐入佳境后,狐源轻声道:“殿下有烦心事?”

  谢皋一怔,摇了摇头,“孤没有烦心事,孤只是别人的烦心事。”

  在谢蔷走后 ,他第一次有了离经叛道的念头。

  他没有回宫,而躲在荒郊野外的驿站。

  他害怕没有阿姊的齐宫。

  他没有学文习武,而找了个下贱的罪臣谈天说地。

  他想做一天的普通人,他想这天地万物都能忘了他。

  “怎会?”狐源眼神明亮,“至少对罪人而言,殿下是世上最大的赏心乐事。”

  这种年纪 ,这种身份,能有什么烦心事呢?左不过一些少年人的无病呻吟罢了。

  狐源心中嘲笑,面上却温和恭敬,“殿下不信?那罪人要和殿下打个赌。”

  这种天里,城郊总有很多饿死的、冻死的,他让谢皋组织周边地方小官施救,地方小官推脱不断,他使连环计,最终让地方小官联合商铺都开仓赈灾。

  最后深藏功与名,看一众百姓对谢皋奉若神明。

  这是谢皋十六年来都没有过的感觉,他忽然清晰地认识到他是齐国的太子,他头一次知道他承载着的不只是君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还有万民的期待,他可以被这么多感恩戴德地眼神看着,而不是失望、淡漠、叹息。

  狐源哑声道:“殿下看到了,您不是烦心事,至少对他们来说,您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至于在说这句话时,他心里有多怄得慌,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想谢皋杀鸡儆猴,结果对方连连摇头。

  他想谢皋撸了那群无良商人,结果对方犹犹豫豫错失良机。

  让他不知掉了多少头发去补救,把好端端简单的事情生生弄复杂了两倍——果然是烦心事。

  他想:齐太子最大的优点,大概就是有自知之明了。

  闯出了些名堂的谢皋被齐公召了回去。

  而他也顺势提出打赌胜了的要求,“罪人想跟着殿下,报救命之恩。”

  他终于要去见他的大仇人齐公谢原了。

  然而在见到大仇人前,他先看到了谢皋的堂兄谢宾。

  他震惊地发现,齐公竟然想立侄子做太子,竟然丝毫不在意血脉流传。

  他看着年轻而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谢宾,俨然齐公翻版;再看看唯诺而优柔寡断的齐国太子谢皋,和他们现任燕侯半斤八两。

  突然悟了上天让他倒在雪地里为谢皋所救的命运:绝不能让谢宾继位,他要力保谢皋。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罢。

  同时也歇下了要引起齐公注意的心。

  他使出第一计:美男计。

  鲁国破灭,谢皋除了太子的名头,什么母族势力也没得依仗,但对方却正是适婚期,可以挑选妻族势力。他让对方去求娶楚国嫡公主,谢皋性格上没什么突出的优点,但架不住长得好看,听说楚王室都爱美人。再联络谢蔷出力。

  最终楚国的惜玉公主想着:嫁谁不是嫁啊,至少齐太子长得好看,至于旁的,重要么?反正天下男人都和死狗差不多。

  楚王:......

  他原本也是想联姻齐国的,只是不愿意强迫小妹,现在么.....

  他可怜兮兮道:在玉儿眼里,寡人也是死狗么?

  狐源不管楚家兄妹的闲聊,又使出第二计:离间计。

  想要离间谢宾和齐公,那可太容易了。谢宾有自己的亲生父母的,而他还是个极其孝顺的孩子,他自己是品德高尚,他父母却不过尔尔,很容易就能撩拨起来。

  齐公不得不停下脚步,慎重考虑,谢宾太容易被他父母掣肘了,倘若要传位给谢宾,那就必须去其父母。可如果这么做,谢宾一定会恨他,届时还会不会容的下他的孩子们就不好说了。

  他是君,也是父。

  就算不能交下大权,终究还是希望所有的孩子们都能好好的。

  于是,废太子之事搁浅,齐公与谢皋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期。

  在这期间,谢皋遍寻列国,终于找来神医华师为狐源看病,治疗狐源的“脑疾”。

  狐源:“......”

  谢皋:“阿狐,你太聪明了,你想要的好像都有办法做成。你是除了母亲和阿姊外,对孤最好的人,孤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只是见你偶尔望向北方的天空会露出寂寥的神情,想来是因为记不起以前的事,你如果记起来就能把认识的人都接过来了,孤养他们。”

  狐源不无恶意地想着他要是说出他的家人是谁,对方怕不会跳起来。

  瞧着眼前清澈又真诚的目光,他吐出一口恶气 ,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天知道他哪来的什么“脑疾”。

  结果他都如此配合了,华师却不买账。

  华师是党阙的师傅,党阙是个好脾气的,凡有所求必有所应,华师则不然,他有三不医:王公贵族不医,贩夫走卒不医,请他医治不医。

  狐源早就听说过华师的名声,以前听的时候,只觉得莫名其妙,他实在想不出这样的规矩下对方还有什么能医治的病人。

  可后来发现谢皋都付出了什么才让对方医治他后,就再不能把这个当个笑话听了。

  窗外西风渐紧,他瞧着独眼神医远去的背影,想着......天凉了,让神医华师休息罢。

  后面华师是怎么得罪梁公,又怎么被墨家子弟截杀,最后党阙又怎么成了梁国太医院供奉,就不值一提了。

  他伸出五指,在谢皋面前晃了晃,被谢皋一把捉住,“阿狐,孤只是一只眼睛看不见,其实一只眼睛和两只眼睛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

  华师因为独眼而被世人轻贱,能让他破例医治的,除非付出一只眼睛。

  狐源头一次有了恨铁不成钢的心,“你是齐太子,你有一千种办法能逼得对方就范的你知不知道,区区一个下九流医工罢了。”

  谢皋摇头:“没用的。孤用死亡威胁,他不惧怕,孤用金银利诱,他不在乎。”

  “是人都有弱点。”狐源起了个头,又懒得说教,陪在齐太子身边的这两年,他已经深知:对方就是个废物。

  他只是把党阙弄来,关着门让人给谢皋治眼睛,至少在楚公主嫁过来前得治好,别人不觉,朝夕相处的妻子难道还不会发现吗?

  这世上独眼的可以做医工,做将军,做学者,却做不了君上。

  党阙果然有两把刷子,谢皋左眼的视力渐渐恢复,他自己却并不觉得多么开心,狐源忽然意识到什么,“殿下无意大位?”

  谢皋连忙捂着他嘴巴,惊惶片刻,左顾右盼没看到人后,放下手苦涩地笑了,“孤生来就是要坐那个位置的,不坐就只有死,孤不想死,那又怎么会无意呢?”

  那是被迫地有意,真正听从内心想法时,却只有逃避。

  狐源有很多计划要借助谢皋实施,追问道:“那么,殿下不爱那个位置?”

  君相番外

  谢皋呆愣地看着亘古的苍穹, 可惜道:“我琴弹得很好,字也写的好看,画作还能被争相追捧, 如果我不是齐太子, 做人也算成功了罢。”

  狐源却说:“如果殿下不是齐太子,不会有琴师画圣教导,如果殿下不是齐太子, 更不会有这么多人吹捧你。”

  谢皋垮下脸, 好像生气又好像苦笑, “你的意思是, 孤就是个一事无成的人?”

  “殿下,治国就好像是书法,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风格, 君上要四海臣服,殿下要万民同乐, 就像书法的狂放之美与婉约之美, 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狐源不答反道:“只要坚持下去, 终有成道的一日。”

  谢皋一怔, 板着脸:“你怎么知道孤爱万民同乐?阿狐你妄自揣测孤的意思了。”

  狐源脸上露出了点清淡的笑,使他乏味寡淡的脸有种水映梨花的清俊,“小臣还记得, 那年大雪,郊外百姓断粮缺衣,殿下执意为民请命, 获万民感恩的时候, 殿下笑得很开心。”

  记忆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它能不断美化过往最后扭曲一件事的本来面貌。

  谢皋的拥泵者门以及连狐源本人都这么说了, 说得多了以后,好像那就真成了他本来的功勋。

  谢皋追忆往昔,想着被人簇拥着感谢的样子,也开始觉得他是喜欢为民请命、万民同乐的。人总是喜欢将美好的词堆砌在自己身上的。

  “君上对殿下不满意,只是您不符合他的预期,但您不是他的附属 ,并不需要与他同。”狐源:“说句大不敬的话,齐国赫赫声名,可何尝不是赫赫凶名?君上盖世武功,何尝不是穷兵黩武?君上就一定对吗?”

  “殿下不可以被旁人的看法打倒,小臣相信殿下一定会成长为一个仁爱之君,泽被苍生。”

  谢皋恍恍惚惚地想着两个字:仁弱。

  君父总说他仁弱。

  仁就一定弱么?

  “小臣会帮殿下的,小臣永远会陪在殿下身边。”

  无怪乎谢皋对狐源的无条件信任、无底线纵容。

  齐公对狐源的爱重,始于对方的尽心竭力,陷于对方点亮他的光,忠于对方二十年如一日的扶持。

  谢皋弥留之际,恍惚想到多年前狐源对他说的话。

  ——也许对方给他编织了一个美好的梦境。让他以为自己可以做一个好君主,可以不用让任何人失望。

  那为什么又要亲手打碎他的梦呢?

  “只是在这之前,殿下须忍一时意气。”

  狐源一点点教着谢皋伪装成齐公喜爱的模样,改掉那些仁慈的天真的爱粉饰太平的习惯。

  楚楚在这种时候来到了齐国。

  谢皋不喜欢楚楚,那是一个像如姬一样骄纵跋扈的女人,但狐源劝他那是楚国公主。他忍着不喜去应付,熟悉后发现女人骄纵之下也有些可爱。

  这时,他的表妹来了。

  表妹是个和母亲很像的人,知书达理,只是身体不好,总是很羸弱,也总是很哀愁。让他忍不住想多关心对方,尤其是在表哥这儿了解到他们在鲁国国破后四处流窜的辛苦后。

  母亲是不是料到了他族人的这种处境,所以最后的那段时间总是那么忧虑?

  最后,他娶了表妹,这样就能给她一个依靠,能替母亲永远照顾表妹和表哥。

  楚楚知道后,冷笑几声,总是找表妹的茬。谢皋实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就那么容不下表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表妹一年都没几天身体好的时候,根本不会和她争什么。果然是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国公主。

  阿狐第一次对着谢皋大发雷霆,“殿下,你疯了?君上才对你有些改观,你、你......简直自掘坟墓!”

  “他们是鲁国遗孤,包藏祸心怎么办?”

  “就算没有,他们见君上,是叫姑父、君父、还是杀父仇人?”

  “您可怜他们,就送上让他们享用不尽的财报,让他们走的远远的,怎么能自己娶了?”

  狐源的话,谢皋还是听的,只是,“除了金银财物,表妹还需要亲人的关心。”

  狐源深吸一口气,“夜深了,殿下早些歇息罢,小臣还有些事要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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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

  相君番外

  两个女人一台戏, 之后谢皋就忙于楚楚、鲁姬的纷争。后来郑姜又嫁了过来,她刚嫁过来时可没有现在的乖顺,只是在生谢涓时被鲁姬暗算, 九死一生, 被楚楚救了后,谢皋不只不责罚鲁姬反而觉得对方是被陷害的。于是,郑姜与谢皋离心, 甘愿捧着楚楚, 楚楚也护着她。

  欲成大事者, 岂能为后院所累?

  谢皋院子里的一团乱麻, 狐源简直无力回天,直到楚楚的儿子的出生。

  其实狐源才是第一个发现谢涵的不凡,并开始积极挖掘的人。一开始是抓周的时候, 这抓周自然是有事先演习的,他就是无意中看到演习, 这才发现小公孙记忆力惊人, 而且很懂大人在说什么。

  后来他仔细观察, 有了一个惊人的想法:曲线救国。

  所有人都以为齐公谢原偶遇玩耍的公孙谢涵, 遂改变了齐国历史。但有谁知道这“偶遇”并非“偶遇”,而是有人精心设计的呢?

  云从龙,风从虎。

  谢原扔了废太子诏书, 把小公孙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临终前写下:寡人去后,谢涵即为太子。

  他甚至没有说由谁继承大统, 只说让谢涵做太子。

  太子的爹, 自然是国君,谢皋是正统嫡长, 从未被废黜,也合该继承大统。但谢原临终的作为,无异于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令暗地里的流言纷纷,使他继位的理所当然蒙上一层阴翳。

  “儿子就这么不堪吗?”

  “在君父眼里,我就连一个五岁的小孩也比不过?”

  谢皋在给谢原祭拜时,内心充满怨怼,怨怼之后,又是茫然,“阿狐,所有人都说寡人的君位是靠涵儿得来的。”

  靠我还差不多。

  狐源正色道:“那君上以为呢?”

  “寡人、寡人......”谢皋嘴角苦涩,“其实他们说的没错罢......”他对狐源说了当初没人知道的秘密,“在君父把涵儿带走前的一晚,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废太子诏书,烧了一半的诏书......”

  “君上,臣说过,书法有狂放婉约之别,但无高低贵贱之分。公子涵得到先君的喜爱,因为先君认为公子涵能继承他的意志;您不能继承君上的意志,并不代表您是错的。先君只是人,不是神,不是天,纵然他是天是神,也无法改变事实的本质。”

  “君上 ,扪心自问,您真的认为先君对吗?绝情绝义,穷兵黩武,对鲁国背信弃义,对燕国趁虚而入,您也认为不对不是吗?那为什么还要在乎他的想法呢,为什么要用他的想法束缚自己呢?”

  “您身上流着和先君一样最正统的齐国血脉,您继承君位无需任何人包括先君的评判,现在尽情地按您的想法在齐国的江山上泼墨罢。把您认为原本不对的,都拨乱反正。”

  对谢涵,谢皋的感情是复杂的。一开始有慈父心肠,尤其是以为谢原要斩草除根时恨不得以身代。随后是满怀期待,期待他带他逃离齐公谢原无所不在的掌控。渐渐有了些羞愧,他竟把一个成人都觉得窒息的期望放在一个稚齿小儿的身上。羞愧得久了,便渐生芥蒂,起初是不愿面对,久了便成生疏,父子之情渐淡。

  尤其:

  “君父君父,我们为什么要帮梁国打仗啊这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这能帮你姑母稳固地位,也能改善我国与梁国的关系,进而修好燕国。”

  “修好燕国?这怎么可能呢?君父你不要被人骗了。有的人杀了您爹娘孩子,然后给了您点好处,您就能和他们处好关系了吗?”

  “好了,治国与治家全然不同,你不懂。”

  谢皋对着谢涵的童颜稚语,难堪于被一个小儿反驳,却也不忍心苛责儿子,又有对自己的疑虑与茫然,诸般杂念,只能对狐源说出口,“狐卿,你说寡人是不是真的天真了?是不是感情用事了?是不是将对阿姊的感情凌驾于齐国之上了,这是不是公私不分?”

  初登大宝的谢皋面对着重重矛盾,狐源为他拨开迷雾:

  “第一,君上,您是人,首先得做好一个人,才能做好一个君。您若连兄弟姐妹都不爱,如何爱万民;梁夫人对您有扶持之恩,您合该回报,见利忘义的国君,哪个臣子敢效忠,哪个国家敢帮助?您帮梁夫人,于公于私,都是应该。”

  “第二,一个人的仇恨是难以化解的。但一个国家可以,等这一代燕人都老去、死去,除了史书,谁会记得齐国当年差点灭亡了燕国呢?这是对远的。近的来说,我国当年对燕国用兵,一直被诟病,现在对燕国伸出援手,或许燕国内心不领情,但这个人情他们不情愿也欠下了,他国知道我国的作为,也会闭上嘴巴。”

  最后他不忘记给曾经的棋子上一点眼药,“太子言谈,确实类先君,难怪为先君所喜。”

  他捧谢涵,可不是为了让谢原称心如意,让齐国有一个更强有力的接班人,只是为了让谢皋上位,现在谢皋已经上位了,那么对方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奈何——

  他瞥陷入思想漩涡的谢皋一眼,谢涵身后有楚王室,身边有玖家、须家、丞相谢艮、宋国太子,更有先齐公的诏书,优柔寡断的国君恐怕难以废黜这样一个太子。

  在狐源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谢皋对谢涵的一点儿芥蒂渐渐生根发芽,连带着对先君谢原的不满,也一并承载在这薄弱的父子之情上。

  谢涵是一个敏感的孩子,也是一个骄傲的孩子,他很快发觉君父对他的疏远,他一次两次地拿热脸贴冷屁股,却不会有第三次。

  君既无情我便休。

  这句话用在谢涵对谢皋的期待上,竟也意外得合适。

  直到——

  当初华师、党阙先后为狐源看诊后,谢皋以为狐源找回了记忆,最后自然是听狐源编了一个身份与故事,故事里他是一个清贫得学生,在燕相家做门客被欺辱冤枉,脸上刻了罪人得刺青,迫不得已来到了齐国。

  谢皋在梁国的牵手下,帮助了燕国,他不要任何感谢,只要燕国交出那个燕相,为狐源讨回公道。

  这是在打燕国的脸面,纵燕侯早看老丞相不顺眼,也万万不可能将人送出去。

  为一人开一战。

  这种事情竟然能发生在仁爱弱武的齐公谢皋身上。

  最终,燕国的老丞相不愿牵累燕国,出逃灵道,辗转被齐军捕获,被谢皋送到了狐源手上。

  狐源神色木然,“究竟您是傻子,还是我是傻子?”

  他突兀地笑了一下,竟然收手,不在谢涵和谢皋地父子之情上雪上加霜。

  宁襄意外地注意到了这位齐大夫狐源,调查时惊觉对方身份有异,找现任明家主询问后,他给狐源送了一份礼物。

  一个人。

  聂家七郎聂慎。

  一个生而天阉,被家族视为耻辱,在母亲死后如履薄冰的小可怜。

  而聂慎的生母正是曾经辉煌一时的明家大小姐,狐源的亲姐姐。

  狐源知道自己的身份被燕太子怀疑了,这是试探,但聂慎他不得不收,他欲把聂慎收为样子,却阴差阳错令其顶替了乡下养病回来的玖二少爷。

  不比他,聂慎对宁襄心怀感激,尽心尽力地帮着宁襄做事,有时他也会帮一把。宁襄很懂分寸,从不要求他做什么,只是偶尔露出只言片语,一些对燕国有利的事,他也会推波助澜。

  时光悄悄地过,有时候,他也会疑惑,他究竟是明家二少爷明垣,还是齐国国相狐源。

  夜深人静时,他会惊醒,梦到惨死的爹娘兄长,可第二天上朝,谢皋又总是对他一派信任。

  他或许是一个很差劲的君主,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但对他狐源来说,却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或许是命运不允许他左右摇摆,齐太子谢涵找上了他:

  狐相,孤欲更弦改张,孤要变法图强。

  那年轻而英姿勃发的面庞,那充满野望与决心的双眼——他听到自己这样回答:好。臣会帮助殿下的。

  人走以后,他垂头抚摸着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

  太子殿下,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那就莫要怪老朽了。

  君上,您与太子已经相看两厌,您的道德又不允许您对太子下手,继续下去输的一定是您,让阿狐帮您解决罢。

  狐源只是一个假名,他今生今世只能是明垣,等他用这一生报完了仇,下辈子再做您的臣子尽忠职守。

  他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就知道以后会后悔。

  只是没想到后悔来的这么快又这么激烈。

  ——“君父,儿子想请您看一出好戏。”

  ——“您知道那是什么人吗?玖家主一定认得,那是以前的玖少游,真名叫聂慎了。”

  ——“我就说,哪有那么容易混进来的,定然是有人暗中相助。”

  他暗算了谢涵很多次,这一次却被对方一掌拍底下去了,对方诱来了聂慎,使他们的交谈堂而皇之的落在了谢皋的耳中。

  在这一刻终于到来时,他有一瞬间的惶恐,一刹那的惊惧,最后化为释然。

  他累了,他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