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珩十分想指出他的逻辑有漏洞。

  因为薛策到目前为止的一切怀疑, 都是建立在“一定是舍友偷了他的”这一基础上的。

  李珩能理解那种丢了东西,心里不好受的滋味。

  他之前在高二的时候也丢过钢笔, 不过没有薛策的贵重。

  那是初三班主任送给他的毕业礼物。

  把他喊去办公室的时候, 班主任恭喜他考上了县城里最好的高中,鼓励他好好学习。

  钢笔来自首都,是很多年前对方去旅游,路过Q大买的纪念品, 上面还有学校的名字, 很有纪念意义。

  那只钢笔他虽然一直没有拿出来过, 只是放在笔袋里,但确实陪着他度过了最开始的适应期。

  那个时候学委还是他的同桌。

  知道他的钢笔不见了之后, 学委甚至一口气报出了老长一串名字。

  学委怀疑的基本都是后排已经不太来上课, 平时老是找机会呛他的那些男生,甚至准备去查他们的抽屉。

  李珩虽然很难受,懊悔且焦急,还是阻止了他这么做, 也没有去找老师反应, 而是又回宿舍, 还跑去自己曾经到过的地方找了一遍。

  最后那支钢笔是好几天后他们负责值日,在讲台的粉笔堆里瞥到的,可能是笔袋没拉, 放在桌子上的时候, 课间或者是做值日的时候无意中掉下去过。

  钢笔也滚出去了, 但没有被注意到,被当成了别人的东西, 放在了其他的桌子上——毕竟他从来没有拿出来用过。

  其他人也没有这样的笔, 就顺手放在讲台, 等待失主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混到了粉笔堆最下面。

  他记得薛策昨天晚上快熄灯才回来,回来之后没多久,就直接出去打电话了。

  甚至都没有在桌子上,或者是其他的角落里仔细找一下,就直接断定是舍友偷了钢笔,薛策不会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可笑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拿了你的钢笔?你有什么证据吗?”

  李珩脸色不是很好,“如果你没有证据,说这种话就是在造谣。”

  “这还要什么证据?”薛策也很疑惑,“其他两个人都在宿舍没回去过,除了宿舍,他们也没有任何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而且你本来就没办法证明自己没有作案的嫌疑。”

  他这样说,“我们宿舍里,你是最缺钱的那个。”

  “……什么?”李珩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就算现在也不觉得几万块钱是很少的数目,可是听见薛策这么说,还是生出一种相当怪异的感觉。

  而在薛策眼中,对方的惊讶,还有紧皱的眉头,都代表着被说中事实的难堪。

  “我说虽然你一直表现得很从容的样子,但实际上很缺钱,过得很窘迫。”

  薛策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他在毫不犹豫地戳穿这个平时总表现得很安静,让人觉得自己很温柔大度的舍友时,内心甚至有一种强烈的快/感涌现。

  ——你在装模作样的时候,有想过自己早就被看透,有一天被当着其他人的面戳穿吗?

  “你帮卫卓伟打游戏做任务的速度很快,还说自己做过暑假工,说明你一直在靠代练之类的途径赚钱。”

  “……”李珩沉默了一下,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推导出这种结论的,心里的迷惑简直快要溢出来。

  他错过了辩驳的时机,一言不发的模样也更加助长了薛策的气焰。

  “单单是暑假工其实没有什么,因为我暑假也在家里的公司实习,在国外国内来来回回,可以拿锻炼能力当借口。”

  薛策提起自己暑假打工的经历,话语中洋溢着骄傲,“但问题在于你的家境不好,没办法支撑起的你的消费,让你可以在同学面前摆阔。”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家境不好……?”

  眼见薛策的推断越来越往离谱的方向发展,李珩终于没忍住,开口打断了对方。

  他眉毛皱得比那天看谢思之和他暗恋对象的聊天记录还要深,“我们才刚刚认识没几天,根本不熟,我也从来没有和你谈论过我家人的职业,告诉你我家的地址。”

  “因为你不好意思开口呗。”

  薛策很无所谓地说,“而且你说和不说,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你大概不知道吧?对于我们这种家庭,观察其他人上从小到大的必修课。”

  提起这点,薛策相当自豪。

  他眉目中不自觉流露出一种轻蔑,“什么人可以当朋友,什么人不能当朋友,什么人金玉其外,什么人真正家世显赫,都是可以从穿着谈吐等方面看出来的。”

  “那你的老师肯定不太合格。”李珩平静地反击他。

  薛策提到的那个什么观察课,他在梦里其实也上过,只有老师和他在房间里,播放各种各样的声音,让他通过语气、还有对话内容推测交谈者的身份。

  那个老师告诉他就算面前站着的乞丐,你对待对方的态度应该和商业上最亲密的伙伴一样,亲切,但不能够过分热络。

  李珩还记得那个梦里他很认真地问那个老师为什么我不可以帮助那个乞丐,然后转头就被老师告状到白软那里,被白软狠狠奚落的事。

  没有说那个老师很好的意思,李珩觉得他本质上和薛策一样高傲,只不过对方明显比薛策要有教养很多,懂得用礼貌和虚伪去掩饰。

  “他难道没有教你,不管对方身份怎么样,你对是看不起还是追捧,至少都应该做到不露声色,彬彬有礼吗?”

  李珩陈述某个事实,“不然的话,很容易在私底下被打上‘暴发户’这种标签,被其他人笑没教养的。”

  他想起来梦里倒是没被打上过暴发户这种标签,毕竟不管怎么说也姓谢。

  就是私底下被笑的没教养的次数一点都不少。

  说起来……像是薛策这样的人,好像梦里也见过不少,而且基本都是白软的朋友。

  不过李珩认为他们要比薛策有脑子很多。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无意中说出的“暴发户”三个字,刚好精准戳到了薛策的痛点。

  薛策高中是在私高分校读的,虽然对外也说是私高,但师资和私高有很大差别,平时也不会一起上课,最多是在元旦之类的节日上联谊一下,两边一起半个活动。

  薛策作为分校的学生,去本部的时候,就听过本部的学生在背后——甚至光明正大地笑他暴发户。

  但他哪怕现在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的白鞋子确实被本部只凭成绩考进去的学生踩了一脚,踩脏了。

  道歉了又怎么样?

  谁知道那个人是真的不小心,还是眼红他脚上的限量呢。

  如果说之前薛策还有点猫抓老鼠的意思,享受居高临下,一点一点把对方弄到无地自容的那种快/感,听到这几个字后,那种胸有成竹便迅速被恼怒取代。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

  薛策深深吸了口气,面露嘲讽,“你也就只能靠贫瘠的想象力随便揣测了,毕竟之前没有真正见过有钱人。”

  “为什么怀疑是你偷的?因为你用着几万块钱的笔记本电脑和相机,手机也是最新款,却只能吃得起食堂最便宜的窗口,用的也是学校小卖部两块钱一只的笔。”

  他轻蔑地把自己知道的事实都说了出来。

  “你难道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每次我在宿舍试探有关家庭的话题,你总是会表现得很尴尬,一副不知道怎么反驳的样子。”

  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

  “你不会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打肿脸充胖子,故意表现得很风轻云淡吧?”

  薛策呵呵笑了一声,“你知道我家很有钱,丢了一支笔不算什么,可能我转头就忘记了这件事,才打算偷偷下手,过一段时间再拿出来。”

  “但是很可惜,那只被你拿走的钢笔虽然不贵,但对我来说意义很重大——”

  他扭头,看向从刚刚开始就满脸为难的辅导员,“老师,不用查了,我还是觉得直接报警比较好。”

  “?!”

  刚刚钥匙拧开门的卫卓伟手腕抖了抖。

  跟在他后面,手里还拎了水果的林墨更是吓了一跳,差点没把袋子丢下来。

  “先进来。”辅导员给他们使眼色。

  大中午的,学生基本都在宿舍,他还不想把事情闹得整栋宿舍楼都知道。

  然而卫卓伟没看明白他的暗示,“老师,怎么好端端突然要报警?”

  “有小偷进宿舍了?”

  辅导员只好自己过去关门,又把事情解释了一遍,“老师的意思是,刚好你们也都在宿舍,就当着薛策的面,把自己的东西都检查一遍,证明自己的清白。”

  “还要搜身。”薛策补充,“万一就藏在身上呢?”

  “你刚刚不是已经认定是我拿了你的钢笔了吗?”李珩不理解。

  “也有可能是协同作案,只是你嫌疑最大而已。”薛策直认不讳,“毕竟你的动机是最充分的。”

  李珩被气笑了,“证据都没有,一张嘴推断出来的动机?”

  “我亲眼看见了,我说的话当然可以作为证据。”薛策冷笑,“就算现在嘴硬不承认,等警察过来,也有其他办法让你们坦白。”

  “……老师,你不觉得这件事很没道理,而且侵犯了隐私吗?”

  卫卓伟同样困惑,“就算薛策怀疑钢笔不是他自己丢的,而是我们偷的,也要拿出足够证据,才能搜我们的东西吧?”

  “那不然我说手机丢了,我怀疑是薛策偷的,那我是不是也能去翻他的东西?”

  “我会拿你的手机?”薛策轻蔑,“几千块钱的东西,掉在路边我看都不看一眼。”

  和他相反的,是林墨的态度。

  林墨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脸上浮现出犹豫、挣扎,过了片刻,才下定决定似的,开口:

  “……那是不是只要查了我东西,没找到,报警的时候,我就可以不用在了?”

  卫卓伟愕然,“你……”

  “我、我一会儿还要去图书馆,我,早点查完的话,我就早点过去了……”

  林墨低下头,“……而且下午也有课,万一耽误上课怎么办?”

  他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其他人,但心里仍存有侥幸。

  然而薛策并没有他的配合就网开一面,态度变得宽容。

  “不行。”

  他很干脆地堵住了宿舍门,意思很明确,“你们也可能用这种方式互相包庇,最后相互分赃。”

  在警察过来之前,这几个人谁也不能出宿舍。

  “艹,有病吧。”

  李珩听见卫卓伟骂了句脏话。

  征得本人同意之后,辅导员已经去检查林墨的东西了,检查得相当仔细。

  他甚至一边检查,一边做薛策的思想工作,希望他不要报警。

  “说不定只是误会,等笔找出来,我让人给你道个歉,写个保证书。”

  辅导员也是为其他几个学生考虑。

  这件事闹到了,不管是学生还是学校,脸上都不好看,“当然,过肯定也会记的,能在校内解决的事就没必要报警,对不对?”

  “您还不如先查一下薛策自己的位置。”卫卓伟没什么好脸色。

  他认为辅导员本质上还是在拉偏架,“说不定是他自己不小心丢哪了。”

  辅导员没回答他。

  “都超过立案金额这么多了,为什么还不报警?”薛策反问,心里对辅导员的印象也不是很好,觉得对方太胆小怕事。

  李珩在他和辅导员说所谓的“原则”和“道理”的时候,直接拨通了报警电话。

  “我已经报警了。”李珩实在不想再继续听他说什么废话。

  S大不远处就有个派出所,警/察很快就能过来。

  薛策发出一声满是不屑的嗤笑,“你不会以为自己主动报警,就能洗清身上的嫌疑了吧?”

  他没有再打报警电话,而是打电话给了家里的秘书,让对方现在过来学校一趟。

  至于为什么是秘书,而不是公司的法务,是因为比起兼职的法务,秘书派头明显更足一些,而且也更通人情世故。

  “……嗯嗯,不要告诉我爸爸,这件事我自己能解决的,让特地你来一趟主要是这样更保险。”

  薛策也挂断了电话。

  他不觉得李珩这种家里没权没势的大学生能翻出多少风浪。

  “要是没在宿舍搜到钢笔,我会让秘书和警察一起,直接到你家里去搜。”

  找到之后直接立案。

  李珩还没说什么,卫卓伟就先被他的不要脸气笑了,“……你以为警/察都像你一样没脑子,随便就闯到别人家里?”

  卫卓伟本来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顾着点舍友情面。

  毕竟没有意外的话他们要在一个屋檐共同生活四年,因为一点小误会,刚开始就把关系闹僵不好。

  但显然,薛策是那种给几分颜面,他就会主动凑过来打你的脸的类型。

  “越缺什么就越显摆什么,讲的就是你这种人。”卫卓伟这样说,“你越是口口声声钱不多,越显得你有多在乎那几个钢笔钱,真low。”

  “你能拿出来?拿不出来就不要哔哔。”

  都已经明摆着撕破脸了,薛策也不打算再玩之前那套,半点都不掩饰自己的优越和高傲,“说得好像你能拿出来五万块一样。”

  “你能拿出来?”

  他轻飘飘扫了眼卫卓伟,“我身上还剩十几万,同样的钢笔还能买好几支,你猜我为什么要揪着那支笔不放?”

  “——就是因为你们太low了,low到一眼就能看出来品行不怎么样,我看不下去想装没发生都难。”

  卫卓伟拳头捏得嘎吱作响,偏偏不好先动手打人。

  “那要是能拿出来呢?你要怎么样?”李珩问他,“你认真反省自己的错误,然后向所有人道歉吗?”

  薛策的反应看起来像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笑话,大概是没把他的话当真,或者觉得他在嘴硬,负隅顽抗。

  李珩的几个账号其实都没怎么绑卡。

  因为余额上的那串零本来就花不完,根本不需要特地从卡里转钱。而且他虽然有很多张卡,但是每次出门买什么东西,付款的时候根本就轮不到他。

  那些被装在钱包里、来自各大银行、甚至各个国家的卡片集邮意义要远大于实际意义。

  他对比了一下,到底是自己经常收红包的聊天软件里余额更多,还是专门的支付软件里余额更多。

  最后的聊天软件胜出。

  谢思之周六晚上突然莫名其妙,又给他发了一堆红包,还是什么话也不说,只闷头发红包的那种。

  他去问谢笃之,怀疑对方是不是下午受了什么刺激,结果谢笃之也给他转了笔钱,让他好好休息,不用搭理谢思之。

  总之,现在他的钱包里已经非常接近八个零了。

  他走上前,举起手机,把自己的钱包余额亮出来,几乎要怼上薛策的脸,发现自己没想好要说什么。

  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看,他并没有经验。

  他犹豫了一下,在对方混着不敢置信的眼神,和青青白白来回交加的眼神里,很轻地问了一句:

  “……你要不要现在打开计算机算一下,这里够买多少钢笔?”

  “现在,按照你的观点,我即不low,也不是打肿脸充胖子,装风轻云淡了。”

  想了一下,他这样补充,声音依旧不大,只是神色愈发严肃,“甚至是你应该主动交好,当朋友的那种人,因为这只是我在聊天软件的余额。”

  “我银行卡里的钱可以很轻松地把你家给买下来。”

  他稍微改了一下谢思之的话,“只要我给负责管理资产的职业经理人打一通电话就行了。”

  不过严格来说,他现在的职业经理人是谢夫人和谢笃之,打电话的话应该打给他们。

  “你肯定是,不对,你一定用了那种修改软件。”

  薛策面露狞色,阵脚大乱,不自觉伸手去点自己眼前的那块屏幕,“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种科技,只要随便找个论坛就能下载,对,这种软件的聊天界面一般都是……”

  可是李珩觉得,他明显连自己都没有说服,试图找证据的样子还有点像小丑。

  “那你要试试看,我能不能真的把你家买下来吗?”他这样问。

  薛策没有回答,脸上看不出丝毫血色。

  就在刚刚,他试图找到对方用那种微商余额软件欺骗自己的证据,使劲检查软件的时候,点到了联系人。

  他在联系人列表看到了家里正在搭的那艘大船的名字,名字后面还额外跟了“哥哥”的备注。

  暑假他爸爸带他去参加宴会,上去套近乎的时候,他见过对方。

  红色的头发,很显眼,哪怕头像缩小了不知道多少倍,薛策还是能认出来。

  他很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全然不见之前的半点气焰,神色讪讪。

  “说不定可能真的有什么误会,要不然……”

  “没有任何要不然。”

  李珩打断,“假如我没有钱,真的像你臆测的那样,工薪家庭,住在郊区,条件差到只能吃食堂最便宜的窗口,你根本不会改变态度。”

  而且他能感觉到,比起道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薛策更像迫于形式,不得不低头。

  所以,等会警/察过来,应该怎么调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还有没有证据就侮辱同学,怀疑同学人品的事。

  “老师,我可以和你聊一下薛策同学的事吗?”反正图书馆是去不成了,他想把事情一次性解决掉。

  “不管这件事最后处理解决是什么,我们显然都不适合再待在同一个宿舍。”

  从刚刚开始,辅导员就尴尬到没了多少动作。

  他以为薛策就已经够烫手山芋了,没想到还有一个。

  “……那你现在有什么想法?”辅导问他,“谢珩同学是吧,你打算换宿舍吗?”

  “老师,我觉得我们之间只是有一点小误会。”薛策慌忙开口,“我们自己聊就可以了。”

  “谁和你是我们。”卫卓伟翻了个白眼。

  “应该换宿舍的不是我。”李珩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开口,“而且,您不觉得有人应该为这件事道歉吗?”

  不知为何,辅导员脸上莫名有种火辣辣的疼。

  作者有话要说:

  薛策甚至都不认识哥哥和爸妈们,只记得红毛哥(喂)

  阿笃:……?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刚从碎冰出来,下一更还是24:00前,我再去打一把战场就动笔,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