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甚至就连和两个哥哥一起被叫去书房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的还是谢笃之到底有没有听见洛女士的那些话。

  他不确定对方在楼梯拐角处站了有多久,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只是站在谢笃之的角度出发, 总觉得有种很莫名的难过。

  直到他被谢先生以一种十分庄重的态度念出大名,询问他对这个分配有没有什么异议。

  如果没有异议的话,明天交由秘书办理手续以后,赠与协议就正式生效了。

  他们特地被叫来书房, 就是为了公司股份的事。

  事情郑重非常, 为此, 至今不太习惯视频交流的谢伫危甚至特地让二儿子用手机拨通了长子的视频电话,让他摄像头转过来, 屏幕正对自己, 营造出一种所有孩子都在场的氛围。

  他正值壮年,除了本人在生活中不太能跟上现在电子产品发展趋势和网络潮流之外,实际上并没有被时代抛弃多少,眼光依旧敏锐, 多年从商累积的经验甚至让他的判断更加精准。

  他身上并没有许多合作伙伴身上都会有的那种缺点——习惯高谈阔论, 吹嘘过往辉煌, 居高临下地指点现在的小辈,对年轻人的理念指手画脚。

  除了心绪比较纷杂的时候喜欢抽烟冷静,不太能跟得上小辈的话题之外, 他应该算相对开明的那种掌权人, 基本也不会过多干涉长子和三子在集团内部的决定, 甚至有时候其他股东反对的意见到了跟前,还会帮忙压一压。

  这些年来确实也有因大环境影响的低迷期, 但总体来说, 公司在他手中是一直稳中向上的。

  甚至不久之前, 因为正确的转型策略,股价还迎来过一波小小的攀升。

  这个时候,就迫不及待把自己手上的股份转让赠送出去,显然不是太好的时机。

  他手上的股份和谢夫人手里的加起来,足足占了65%还多,现在拿出来其中的60%,平均分给四个孩子,整个集团面临的风险也会增加。

  谁也不能保证他们日后能始终保持意见一致,没有争执和分歧。

  尤其是格外叛逆的老二,和甚至没有接触过公司事务的幼子,假如有商业对手以谢家为目标,他们手上的股份很容易就会成为突破口。

  可谢伫危还是决定这么做了,他相信自己的孩子。

  何况从来没有能始终屹立不倒的商业帝/国,事物的繁盛到一定程度,走向衰落是必然的,谢家几代经商,财富已经积累得足够多,这些年其他股东这些年也已经赚了不少,就算真的因此出现意外,公司从姓谢改成姓别的什么,多年心血拱手让人,他绝不会后悔,或对今天做下的决定有所怨言。

  “老二,你要是不进公司,可以暂时由我代持,或者找信得过的职业经理。”

  他想了想,然后转过头,去看还在状况外的小儿子,目光稍微柔和:“你的那份由妈妈暂且代持,等你大学毕业再正式给你。”

  “您都愿意主动给我打工了,我还找其他人干嘛啊。”

  谢思之皮了一下,语气轻松,对这个决定倒是没有多少意外。

  毕竟这些他外面关于他们家的八卦也不少,捕风捉影,众说纷纭,弄得他每次和好兄弟出门总要被拐弯抹角问上几句。

  刚开始还好,他还能算有耐心地给点让人云里雾里,模棱两可的答复,再根据对方的反应把人弄得下不来台,找点乐子,可这样的状况一多,尤其是随便什么人都开始往他跟上凑的时候,他也就开始烦了。

  说到底是自己的家事,再怎么也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何况他们兄弟关系好得很。

  “而且我也要不了那么多,凑个整就行,余出来的5%留给小乖。”这样说,他打了个哈欠,“爸你要是觉得改起来太麻烦,改天我就私下去走手续。”

  “你怎么多疼点小儿子也不肯。”说罢,他小声嘀咕一句,顺便用手肘轻轻捣了捣旁边的弟弟,冲少年挤了下眼,“没事,二哥疼你~”

  谢先生平白被噎了一下,有点后悔自己刚刚和他说那些废话。

  左右二儿子也不是不会经商,只是懒罢了,他决定都做了,怎么应对处理是对方的事情,这么大一个人,哪里还要他操心。

  而且他也不是没有偏爱刚被找回不久的幼子。

  股份的赠予更多是站在公平角度出发,证明几个孩子在家里地位相等,一样被父母疼爱,不存在外面流传的鸠占鹊巢、顶替人生,也更没有刻意打压,凭借养恩多加要挟。

  外人眼中的豪门恩怨,财产纠纷从来就不存在,归根究底,这本来就是件很简单的事情而已。

  幼子丢失之后,他看见妻子痛苦,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心里却早已慌了阵脚,昏招频出,自以为是“爱”的举动反而对家人产生了伤害,也让被领养回来的孩子在刚开始时显得处境尴尬。

  但他可以保证,尽管踏入福利院时产生过那样的想法,可他心里从来没有把谁当成过替代。

  两个人是完全不同,且彼此独立的。

  哪怕是今天,回想起这件事,谢伫危心中还是会对当时的行为产生愧疚,既有对幼子的,也有对养子的。

  哪怕在把人领养回来没有几天的时候,他就已经和养子好好谈过,并不止一次表示过歉意了。

  正式登记户口的时候,想的也是给幼子多找个哥哥,以后把他找回来,一家人也能更热闹些。

  ——老大老二的名字取自慎思,这孩子本来就姓谢,又叫笃之,可见他们本来就有成为家人的缘分。

  至于幼子那边,谢先生目前还没有找到很合适的机会道歉,尚在斟酌之中。

  “我同样不需要。”谢笃之紧接着开口。

  青年从进屋那刻起就没有没有透出多少情绪的冷峻眉眼第一次有了波澜,看起来像在笑,“我有公司,股份其他人平分比较好。”

  他其实私心想建议父亲把准备给自己的那15%也全部转让给弟弟,可这样就有点显得过分偏心,没有把另外两个兄弟当成家人,也容易让弟弟产生心理负担。

  再者,与其给谢家的,他认为赠予自己公司的股份会更好,更能体现出心意。

  “现在分这个确实太早了。”视频那头谢慎之也这样说,又问道,“爸,你是不是看到最新的体检报告了?”

  身体有问题不能讳疾就医,不管查出来什么毛病,肯定都是越早治疗越好。

  各项指标良好、甚至优秀的谢伫危:......

  “都是优秀。”谢先生这样强调,“只是觉得你弟弟也正式成年了,该分的应该提前分好,让他了解一些家里的情况,清楚爸妈给你们打拼的东西有自己一份。”

  这句话放在谢笃之身上同样有效。

  在谢先生的预期里,他把股份分完,再说几句兄弟要相互扶持,不要在意外面那些风言风语,这场谈话也就结束了。

  他继续去处理他的工作,孩子们继续去干孩子们自己的事。

  没想到分好的股份还能闹出这么多不同意见。

  有嫌多的,有干脆不要的,还有发散联想,关心他身体情况的,没有一个人让他省心。

  当然——幼子除外。

  他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大部分的家庭都会格外偏宠家里最小的那个了。

  谢先生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准备先把反对的意见压下去,直接把这件事定下来,有什么问题之后再议,就看见从刚刚开始就没有出声的小儿子朝前走了一步。

  他表现得有点踟躇,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口,可还是很坚定地站出来。

  “假如三哥不要的话,那我也不要。”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还有二哥的那份,假如二哥把自己的给我,那我也不要了。”

  尽管本能清楚,幼子立场实际上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认为股份同样应该平均分配,但他心里还是产生了某种遭到一致反对的挫败感。

  谢先生下意识板起脸,又看到小儿子明显往后缩了缩,顿时更心塞了。

  他伸手按向自己的太阳穴,试图让表情放松下来,那句“这不是商量,是通知”卡在喉咙里,迟迟开不了口。

  最终,他妥协般叹了口气,“兄弟谦让确实很好,但这是我和你们妈妈一早决定的事。”

  “不管放在今天,还是之后再通知你们,本质上都没有区别。”

  “——也不是家里有变故发生,只是觉得你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不管将来想做什么,也应该有一些能依仗的资本。”谢先生如此强调,特地看了屏幕那头的长子好几眼。

  “那您改天再和妈妈重新去检查一下。”谢慎之面色依旧凝重,“这样也好安心。”

  谢思之听得想笑,考虑到在幼弟面前这样干对形象不太好,又硬生生憋回去,决定暂且当一回贴心的解语花,“我懂,我懂,爸你不就是想表达股份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大家都一样,公平公正,分了就是分了,但私下里决定这么处理是我们自己的事。”

  “......也不是让你随便处理。”

  谢先生没忍住补充,“只是比方说你想把你手上的股份多匀给小珩,就自己去和他商量,和我提没有用。”

  而不是一个个齐心协力,约好了一样气他——平时也没见他们有多兄友弟恭,互相因为什么谦让过,挤兑倒是不少。

  总之,不管几个孩子怎么想,这件事到这里为止就算正式定下来了。

  至于最后谁的股份多谁的股份少,谢先生暂时不想关心。

  给哪个儿子打工不是打工?

  他把人全部赶出书房,点了根烟,就这样静默地在窗边站了一会,凝视着远方的夜色,暂时放空了所有思绪。

  等烟燃尽,他才缓慢从刚刚那种状态中抽离,又想到最近的流言,愈发觉得蹊跷。

  把股份平均分给几个孩子不是做给外人看的,而是让他们自己提前安心,就算有人在他们面前故意搬弄是非,散布一些带有诱导性的言论,导致兄弟阋墙,彼此猜忌,连带对父母也产生许多不满和怨恨。

  但谢先生还是没有想清楚,到底是谁会那么有闲心,把谣言散得到处都是,弄得满城风雨,打定主意要弄得他们家家宅不宁,看谢家的笑话。

  他自认还算了解这些年遇到的竞争对手的秉性,认为他们不太会做出这种事。

  何况,到处散布谣言的人,显然对他们家庭内部的情况十分熟悉。

  谢先生重新点了根烟。

  *

  被轰出书房后,谢思之倒是没有急着拉着幼弟让股份,而是跑去画室又添了几笔,把画上比正常视角看上去要稍微矮了那么一些的谢笃之画完,正式完笔收工,这才心情很好地去找弟弟。

  他看得开,本来就估计谢笃之也不会要股份——老三自己开的公司市价都快赶上家里了,之所以会还在谢家留着,根本不是因为钱或者报答那点养恩,只是单纯因为这么多年的相处把他们当成家人。

  可不管对方接不接受,谢思之都不会要要本来该属于他的那一份。

  这是原则问题。

  最关键的是,假如他接受了,以后再和谢笃之发生分歧,气势上势必就会天然落下对方一头——毕竟拿人手软。

  光是想到未来有可能会出现那样的局面,他就感到头皮发麻。

  谢思之站在幼弟的房门前敲了敲,半天也没见到回应,又扭头去猫的房间里找。

  暹罗正在睡觉,房间空荡荡的,不见少年的影子,他这个自认最亲切最平易近人也是最爱护弟弟的哥哥忽然有种莫名的被冷落感,有点生气地伸出手,狠狠揉了一把猫肚子上面的原始袋。

  很难不是说是舍不得生弟弟的气,所以才拿猫撒火。

  猫迅速挠了他一爪子,轻盈地跳到猫爬架上去睡了,敏捷得完全看不出来后面那条腿还有点跛。

  而李珩也确实如他所料。

  少年离开书房,分别去确认过猫和狗的情况之后,直接去了谢笃之房间门口。

  他站在青年房间门口,犹豫了小半天,还是伸手,轻轻叩响了房门。

  他有很多话想说。

  谢笃之罕见没有办公,哪怕他在决定经常回家住之后,把自己的办公会用到的设备,包括相关文件在内全都备份过一边,明天早上的会议主题也没有完全定下。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他在阅读少年送的那本《善恶的彼岸》,看到箴言和间奏部分,第175条,人们最终爱的是他们的欲望,而不是所欲望者。

  青年起身,把书合上,过去开门。

  他知道门外是谁,也已经猜到对方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仅仅只要几句话,或许更短,就能解释清楚,根本不用特地进屋,可他还是微微侧身,邀请少年进来,又顺手给他泡了一杯热牛奶。

  得出答案的仅仅只是和股份有关的问题,而不是被他装在心里的那件事。

  那件事情的结论,还需要更多的条件才能得出。

  “不是介意。”抢在少年前面,谢笃之这样开口,“只是单纯想把股份给你。”

  ——他所喜欢的,只是那种单纯作为兄长带来的成就感,或是从施与和安排的行为中得到的那种满足,还是那个所欲望者呢?

  作者有话要说:

  点一首“寒叶飘零,洒满我的脸”送给爸爸!

  别人的开窍:我喜欢他

  阿笃的开窍:我喜欢的是他,还是因为喜欢他带来的那种满足呢?

  (指指点点)

  今天就先到这里,八千字四舍五入也是一万,我要去和朋友打游戏了,剩下部分明天再发www

  然后再说下当时领养阿笃确实是爸爸的问题,这个洗不白,因为他比起孩子,更爱的是妻子,但他也意识到错误了,把人带回家,看见妻子就又后悔了,还被骂了一顿,叫去睡客房x,还和阿笃道了歉。

  阿笃也知道的,他对小乖开始就有好感和偏爱,也有一部分他从开始就没有被作为替代的原因[?],而是真正作为家庭的一员去期待弟弟能被找回来[?]

  评论其实也有人大概也猜到一点,嗯,你们口中的上辈子和这辈子不同的原因[?},不仅仅因为领养了阿笃x

  呃,除了这个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地要说明的了,提前祝大家周末愉快,明天我争取多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