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工业之主(重生)>第260章 终章

  景正五年的元月初一,大雍第一艘轮机动力舰正式在东海郡绌暨港下水,拉开了大雍海卫军发展的序幕。

  为此,光政帝封禾还特地发表了广播讲话,并亲自为轮机动力舰命名,绌暨港还举办了一个小小的下水仪式。

  这些声音都通过广播被宣扬出来,从冻海到东海之南的丰南岛,从刀链群岛至雅集封平原,光政帝的声音响彻大雍的每一寸土地,被所有的大雍百姓听到。

  大家……反正都挺高兴的。

  不是每个人都能搞清楚汽轮机和蒸汽机的差别,但大雍有了新军船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儿,至少可以保护大家不被外面混乱的世道波及。

  是的,如今外面的世道很混乱。

  米列颠摄政王和拉西亚大公的战争在一年前戛然而止,原因不是哪一方最终获得了胜利,而是基于双方都经历了惨烈无比的三年混战,把整个海西洲都卷入战火的权力争夺,最终因为米列颠摄政王的猝死而告一段落。

  说是猝死,不过根据在海西洲往来经营磺胺药生意的金弼回报,这场“猝死”很可能是一场来自于昂德兰商会的阴谋。

  说起来虽然很难以置信,但这的确是金弼的原话,是他从纷繁复杂、或真或假的情报和小道消息中提炼出的关键讯息,米列颠摄政王很可能死于毒杀。

  凶手是他那个新交往不久的,只有他三分之一年纪的鲜嫩情人——一位逃亡昂德兰商会长老的私生女。

  摄政王的亲信把这事隐瞒了下来,然后他自己成为了新的摄政王,代表同盟军与拉西亚-卢克索联军展开了和谈。

  和谈其实并不顺利,新的摄政王远不如前摄政王一般强硬,对于萨巴诺茨提出的各种无理要求大都采取了绥靖的政策,这引起了米列颠国内的不满。

  毕竟在前摄政王猝死以前,同盟在昂德兰商会的“支持”下,曾经组织过好几次成功的反攻战,一度把战线推到了路德国与卢克索的边界。如果按照前摄政王的计划继续进攻,同盟军很可能在冬天到来之前进逼卢克索首都,逼迫女王下台。

  如今新摄政王不但答应撤出卢克索和路德国之间的边境线,还承诺将路德国一半的土地让出来,只因为昂德兰商人们不想在“支付”高额的战争费用。

  这再次激起了同盟军内的愤怒。

  要知道,在拉西亚大公萨巴诺茨打劫昂德兰城的地下金库以后,是米列颠摄政王“无私正义”地向昂德兰商人们敞开了怀抱。

  如果不是“为了可怜的昂德兰商人复仇”,他们原本可以在收回路德国土地之后就与对方握手言和,保住用鲜血和死亡换来的胜利果实,而不是继续苦逼地向着卢克索大沼泽进发!

  现在那群昂德兰寄生虫竟然不愿意付钱了,而且还为了省钱而让出他们辛苦打下来的土地,这怎么能让人忍?!

  更别说,同盟军因为这场战争伤亡了大量的士兵和物资,而这些损耗在新摄政王接手后不但没有得到补给,连之前一直维持的基本补贴金都取消了!

  “拉西亚人是对的!那就是一群寄生虫!”

  “老摄政王在世的时候都强制要求他们交钱,他早就看透了那群虫子的本质!”

  反对的声音喧嚣尘上,但毕竟所有人都不愿意再继续打仗,所以即便是心中充满了对新摄政王和昂德兰商会的不满,米列颠的贵族和平民都没人站出来反对和谈的政策,大家已经被战争折磨到心力憔悴了。

  可高文渊觉得,这样表面上的平静并不可能维持太久。看似波澜不惊的水面之下,涌动的是即将爆发的火山以及一点既燃的黑火油,而水面上的人全无觉察,依旧在不怕死地玩火。

  他看到因为战争结束而失去补贴的军人,看到千疮百孔几乎变成废墟的城市,看到坐在圆桌前继续瓜分利益的贵族。

  缺乏食物,工业停滞,又失去海外种植园的补给……

  现在的米列颠就是一座活火山,而萨巴诺茨那个疯子还在贪婪地给这座火山加码,不停地威逼利诱新摄政王出让更多的利益。

  战争,迟早还要爆发。

  不过这都和高文渊关系不大。

  虽然在海西洲的战争中大赚了一笔,不过因为新元商社贩售的都是海西人需要的物资和救命的药品,所以无论是米列颠还是卢克索人,对于大雍商船的好感都高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

  到战争后期,只要看到有悬挂大雍旗帜的货船到港,码头上的平民都会齐齐欢呼。因为他们知道大雍的商船会带来他们需要的物资,而且保质保量,不会像那些挂着臭鱼的海倭货船一样以次充好。

  是以每每大雍的商社发布招工启事,总会有许多人涌上码头争相报名,前往大雍的工作已经成为海西洲平民的梦想,哪怕只有一个壮劳力能过去,也足以在物资匮乏的世道中维系全家人的活路。

  这其中,犹以海西洲各大学院的教授和研究员为甚。

  战争开始之前,这些人可以从皇家科学会或是大商社那里得到项目资助,心无旁骛潜心研究,安然享有体面的生活和尊敬。

  可战争改变了这一切。

  仗打到最后,生存的需求都被压缩到极限,更别说花费巨大的科学研究,早早就因为资金断绝而被迫中止。

  更糟糕的是,受皇家科学会资助的学院也因为经济问题不得不暂停发放薪金。教授和研究院也是要吃饭的,为了生活他们不得不去找一些能够获得收入的活计,想方设法搞到可以糊口的物资,许多人的生活都陷入了困窘。

  这个时候,前往遥远的东方,不失为一个适合的选择。

  很多人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先短暂地找个能够糊口的工作,解决家人和自己的生计问题,等战争结束了再回到海西洲。

  毕竟东方没有在打仗……至少没像海西洲这样打成一团。而且东方的国家好像也不太担心野蛮的拉西亚人……神明再上!萨巴诺茨就是个完全丧失理智的疯子!听说拉西亚军工厂里的研究员已经因为造不出能让他满意的连发枪而被枪决了好几批了!

  海西洲的研究员,尤其是被联军占领区的研究员们,对于自己的命运一直处于深深的担忧之中。是以每每有东方商船靠上码头,他们都会过去转转,探问一下有没有前往工作的机会。

  有当然是有,但前往大雍的工作要求很高,也不是每个人都符合条件的,而且那些大雍人死脑筋得很,半点都不给通融,这让一些自恃才华、心高气傲的人十分不满。

  于是他们选择去海倭国或者马腊达,反正不都是东方国家吗?应该都差不多吧,不打仗就是最好的。

  结果这些人都后悔了。

  马腊达是个部落国家,长老们依靠橡胶种植园赚得盆满钵满,根本不关心工业或是技术的发展,研究员们去了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只能做一些简单但却繁重的体力活。

  海倭国倒是给他们发挥的舞台,但海倭国的物资还不比海西洲富裕,能给这些外来技术工的待遇十分有限。现在濑户全城都缺取暖的炭火,城中作坊的环境又极其简陋,前来海倭国的研究员都过得十分艰难。

  “至少饭团和萝卜条还是无限量供应的……”

  一名研究员一边嘟囔着一边把饭团往嘴里塞,然后他就被那种咸涩混口感噎住了喉咙,勉强嚼了几口就咽下肚子。”

  说是饭团,其实里面有一半混合了米糠和草沫,然后用海盐和咸鱼干调味,美其名曰保存食物原本的鲜美,其实就是在掩饰粮食的匮乏。

  海倭人十分精明,他们虽然为海西洲研究院提供了不限量的食物,但也要求他们必须完成很多工作,否则就无法拿到停留签证。

  “你们必须把这些东西都造出来,机灵点,不要偷懒!”

  这里的主管恶狠狠地骂道。

  海西洲研究员们面面相觑。

  他们来了海倭国才知道,这里的国主拥有一个庞大的私人研究团队,他们这些人都是为了这个研究团队而工作的。

  这倒没什么,问题是需要他们完成的研究课题……“天地磁力感应塔”、“雷电冶金”……这都是什么玩意?!

  “听说海倭国主又拨了一大笔钱去造天地感应灵气炉了。”

  一名海西洲研究员看着窗外饥寒交迫的海倭平民。

  隆冬时节那些人只穿着单薄的外衣,赤裸的腿脚冻得红肿变形,拉着沉重的板车在雪中行进。

  他们在濑户城里的作坊干活,但只能赚得微薄的报酬,拉去海西洲售卖的高额利润全部进了国主的内库,然后又被用于建造巨大的永磁体塔,高高的天台冶炼炉,以及各种奇奇怪怪匪夷所思的东西。

  当然,管事们在其中赚得盆满钵满,底下研究员们的生活还算是过得去,至少他们还有饭团可以填饱肚子。

  “等天气暖和了就会好了。”

  研究员们这样互相安慰道。

  毕竟他们也是研究团队的一员,上面吃肉怎么都能给他们喝点汤。

  然而,事与愿违。

  转过年来,濑户城内的情况越发糟糕。

  冬天的大雪压倒了许多房子,城中不少人被埋其中,再加上燃料的缺乏,许多平民都没熬过这个寒冬。

  从海西洲赚得的钱财比去年缩减了不少,这主要是因为战争掏空了绝大多数贵族的钱包,海倭国那些不实用的商品越来越不受待见。

  但天地永磁铁还是要造下去的,随着高度的提升,建造花费也逐渐提高到了一个天文数字。

  民间的财富被压榨殆尽,远海贸易的油水越来越单薄,不限量的饭团中再也找不到咸鱼,米糠和野菜占了绝大部分比例,而且每人每天还限定了数量。

  研究员们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饥饿的他们会趁着退潮的时候跑去海边,运气好的时候偶尔也能捡到一些贝壳和海菜。

  但这种运气也不是每天都有,毕竟现在在海边流连的人越来越多,每次退潮都是一场战斗。

  等待退潮的时候,他们会站在海边的礁石上,眺望海水另一侧其实根本看不到的陆地。

  据说那边就是大雍,是一块平静而又富庶的土地,能去到那边的都是幸运儿,也许他们不需要为食物担忧。事实和海西洲研究员们想的差不多,大雍的粮食问题因为化肥的广泛使用而得到了极大的缓解,甚至从去年开始已经略有结余。

  在这混乱的世道中,能够保证有充足的粮食那可是件天大的事,毕竟现在的海西洲已经进入无尽消耗模式,南岛等地的粮食全部填进去都不够,有钱都买不到一袋面粉。

  “所以啊,咱们现在的日子真是很不错了,去年遭灾都没饿死人。”

  阳坡老街边的铺子里,吴二婶子一边包肉饼一边和食客聊天。

  “这要是以前,像去年那样的旱天气,怕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出去逃荒呢。”

  食客也是老东海本地人,对以前灾荒时的景象还记忆犹新,闻言他叹了口气。

  “可不是嘛,我还见过不少人划着小船过海去上南郡,中途遇上大浪,一家子都翻覆在海中。”

  “这要是放现在那肯定不会,毕竟官府会开仓放粮,再加上一家子人也不都指着一块田吃饭,总有办法活下去的。”

  他这话说得倒不是吹牛,现在的东海郡是大雍工业的中心,大小场坊遍布,单纯依靠种田生活的家庭并不占多数。

  做坊工虽然辛苦,但给的薪酬足够养活自己的和家人,所以很多人都离开老家前往城镇寻求机会。

  “幸好有农机车,不然人丁不够地都种不过来。”

  为了保证粮食供给,郡府每年都要向公库中存储一定量的粮食以应对忽发灾情,这些粮食摊丁进亩,农户就算都去场坊做工,该交的粮食还是要交的,官府也会给一定的银钱做补贴。

  这个时候,农机车就派上大用场了。

  农机车虽然速度比不了汽油车和柴油车那样风驰电掣,但胜在燃料价格低廉,力气大且易操纵,一个人就能完成一大片田地的耕种。

  吴二婶子家的吴二叔现在就在做这个行当。

  当年冉昱和陈颖达跑去荷叶村实验农机车,吴二叔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宝贝,不但成为村里第一个学会操作农机车的人,还自掏腰包订购了东海出品的第一批农机车。

  因为他操作农机车的技术极好,翻出来的田地又快又平整,于是吴二叔很快成为远近闻名的耕田好手。

  这个招牌可不只是个名声,每到农忙时节总有人找上门,请他去自家田地帮忙耕种。这些人家大多有在场坊里做工的,平时家计宽裕,宁愿出钱也不想耽误场坊的活计,雇佣吴二叔帮忙种田十分划算。

  于是这个生意便做了下去,而且还逐渐扩大,现在已经成了吴家人的主要营生。

  吴二婶子再也不用在农忙时回老家帮忙种地了,现在的她可以安心在阳坡忙活自己的小食间,眼见着比刚开店的时候更加从容丰润。

  “广播里说湖溪化肥厂又研究出了新的肥料,专门用在菜地里的,施用了之后菘菜能找到十几斤,一颗能顶以前好几颗呢!”

  食客指了指店内放着的小小收音匣子。

  “湖溪化肥厂可是真厉害啊,现在全大雍都知道他们造出了新化肥,估计栎竹溪上又得大牌长龙了。”

  栎竹溪是从湖溪流至青州入海的一条小河,也是湖溪通往外界的重要水道。当初湖溪化肥厂造出第一批化肥的时候,大船停不进来,货主就把船停在青州,然后雇佣本地的小船来往运输。最狭窄的地方要小船排队通过,那段时间船上的渔火照亮了湖溪的夜空。

  吴二婶子回忆了一下当年的盛景,然后笑着摇头。

  “那也未必会用到小船。”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

  “以前不是只有船嘛,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现在开通了火车线,从湖溪有火车可以直达青州,可比以前方便多了。”

  “小渔船虽然便利,但哪有火车装载的多,一船一船怕是供不上使用呢。”

  食客也笑着点头。

  这些年,东海各地都建起了不少新作坊,尤其是造氨工场都不知道扩建了几期,但青州兵器局却一直保持着之前的规模,无论是东海郡府还是冉昱本人,似乎都没有再继续扩大的想法。

  当然不是没钱,只是现有规模已经足够供给大雍军队使用。兵部自己也在建造兵工厂,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连发枪和远狙枪都不会对外销售,盲目扩大产能并无必要。

  虽然不准备扩大规模,但青州兵器局的利润却一直十分稳定,场内的坊工都是做熟了的,早就把工场当成了自己的归宿,无论质量还是效率一直保持了高度稳定。

  很快,兵器局建造了住宅区,许多场工定居在此,小小的阳坡镇逐渐发展壮大,成为繁华热闹的城市。

  吴二婶子的食间一直没搬家,她也没什么野心,就想守着这兵器局做点营生。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随遇而安,借着工业大发展的东风,许多原本在东海做得风生水起的店铺,逐渐也开始把触角伸向大雍的其他地方,在新的舞台上大展拳脚。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借着钱酉匡转任中都郡守这个契机前往中原开疆拓土的。

  说起来这个调令其实也并不突然。自从吏部尚书周信勾结清江教意图谋反这事事发以后,大雍的官场就发生了剧烈的动荡。之前舞得最凶、跳得最高的旧儒派和西洋派的一部分纷纷落马,牵连出下级官吏和军卫无数,送去刑部和大理寺的案卷堆成了山。

  其中的重灾区自然在南部诸郡,但意外的中都四郡竟然也损失惨重。除了中都郡守谢敏达,其余三位郡守或多或少都卷入了周信案。除去他们结党营私、内外串联的罪名之外,其本人或是其家族还牵涉到贪腐案件,甚至沾染了人命官司。

  那几日,三郡各个城中车声不断。

  一车又一车荷枪实弹的兵丁从城外涌入,雪亮的刺刀与正午的天光交相辉映,反射出白灿灿冷光,透着遮掩不住的杀气。

  谢敏达上了病退的奏本,闭门不出,饶是胡子善的心腹在外哭求也不曾开门理会。

  救?

  都这时候了,还救什么呢?

  谢家如今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胡子善若是之前肯听他的劝诫,哪里会落到今天这个境地?!

  他之前就提醒过他,要好好约束自己的亲族,别总以为恒阊郡就是他胡家的地盘,大雍的主人是今上!

  但他万万没想到,胡子善不但不听,而且还和桂文武那群人混在了一起。说到这里,谢敏达就十分想不通胡子善的脑回路。中都四郡从来都不掺和朝堂的派系之争,保持中立便可以维持现有利益,胡子善凭什么觉得他现在投诚旧儒派能拿到更多的好处,难不成周信承诺了他什么!?

  呵……就算承诺了什么,那也得看看有没有履行的可能吧?明明今上和太后对于旧儒派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胡子善做了这么多年的郡守,不应该看不清楚!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败局已定。

  谢敏达闭了闭眼。

  不单单是中都四郡,就连他谢家也是一样。他也同样没有约束好自己的亲族。他的儿子和胡子善的侄子一道走了万庆舟私开的走私海路,涉财巨大,此案已然是压不下去了。

  病退卸职,已经是他谢敏达最后的体面。

  中都大变天,接任的人选也不算出乎意料,太后钦点了东海郡守钱酉匡。

  这倒也不算奇怪,毕竟钱酉匡一手把东海拉拔起来,中都与东海相隔不远,两地经济和贸易有许多相似之处,让钱酉匡接手顺理成章。

  钱酉匡任职东海郡守有功,其实早就该循例晋升。但他毕竟是野路子出身,在朝中的资历和人脉还有欠缺,让他再地方任上磨一磨更能服众。

  于是,钱胖子风风火火专任中都郡,连带着一些在东海起家的商户也追随而来,其中就包括王春岚嫂子开的薛氏点心铺。

  如今大雍坐拥西北、东北两大牧场,牛羊乳的产量和质量比之前有了质的飞跃,乳制品在大雍朝再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才能享有的东西。

  不过受地形条件的约束,东海郡还是买办法兴建牧场的,以往购入牛羊乳就只能去到上下南郡,而且产量和质量都不太尽如人意。

  这次薛氏点心铺跟随钱郡守登陆中都郡,王家大哥看中了宁德郡的一块山地,想着干脆自家也建造个牧场,专门供应妻子的点心铺。

  他在海西洲见过牧民饲养牛羊,自己也有海西洲的朋友经营小牧场,摸索了几次竟然也得了门道,专心做起了牛羊乳的生意。

  两口子手脚勤快又能吃苦,很快便有积攒了一份家业。如今两个娃娃都在中都郡的学塾读书识字,家中有王老爷子帮忙照看,生活竟然也过得红红火火,当年被困马拉维拉城的记忆竟然恍如隔世。

  “不回去啦,不回去啦,落叶就得归根啦。”

  王老爷子扇着一把蒲扇,坐在巷子口的大槐树下,跟几个老头闲聊念叨。

  “到底不是自己家,你的长相就决定了人家永远不可能把你当成自己人,没意思,没意思。”

  王老爷子话一边说一边摇头,脸上却再也找不到当年的伤心和失落。

  虽然失去了海西洲的家底,可他们现在平平安安一家子,儿子闺女都有自己的营生。

  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豪门出来的不全是人中龙凤,比如差点成为他女婿的那个兔崽子。

  谢家那个老不死的去年就没了,现在是谢家大少爷当家,人家在东海兴建了新的钢铁场,谢家回到大雍依旧是豪门。

  但王老爷子一点都不羡慕。

  谢家再有钱,那不也出了谢彼得这坨臭狗屎吗?!他那个姨娘之前还在报纸上叫嚣着要替儿子伸冤,结果伸了一溜十三招只是让谢家更加丢脸而已,谢航上位后她这一房就没动静了。

  幸好当初春岚登报和谢彼得撇清关系,不然要真沾上了才要晦气一辈子!

  说起女儿,王老头其实也还是有点小烦恼的。

  他家闺女新选了个女婿文琼,家境虽然不好,但姐弟俩也算争气。如今他姐文丽娘在东海制药场做管事,夫家也是本分厚道人,文琼自己跟着上司升任去了京城,大小也是个督卫了。

  可这两口子,一个在东海,一个在京城,这日子该怎么过?时间久了情分淡了,那姓文的小子会不会在京城养外室啊?!

  王老爷子越想越担忧。

  就算嘴巴上不说,但他心里也承认文琼是个有本事的,毕竟文琼的上司是崔郡尉,崔郡尉已经升任枢机厅指挥使代管,文琼跟着他可谓前程无量。

  京城,花花世界嘛,要什么女人没有……好在崔指挥使本人也不好女色,从来都没听说有什么花边新闻,宅邸中也只有一个阿弟。

  他那个阿弟也不是个寻常人,那可是东海的冉七郎,全大雍最聪明的人,手中握着东海最有名的几家场坊!

  这兄弟俩一文一武相互辉映,据说冉七郎还曾经给万岁爷做过教习,那就等于是帝师啊!

  王老爷子一阵喜一阵忧,连跟几个老头聊天都有些神思不属。

  距离巷子口不远处就是坊间的学堂,几个老头老太都是坐着乘凉顺便等自家孙子女下学,如今这便是他们最重要的任务。

  能填饱肚子,不用在暮年为生计奔波,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但现实就是这样迅速的发生了,让他们有生之年能够安稳的享受人生,这都要归功于工坊和科学!

  如今老头老太们也知道读书的好处了,看管着自家娃娃乖乖上学堂,争取将来也能靠近场坊做个管事。

  那管事和场工的酬劳可是差很多的呢~!读书虽然费钱但也的确有收益,谁还不是个望孙成龙、望孙女成凤的长辈啦!?

  正说着,学堂放学了。

  教习们送娃娃到学堂门口便折返回食间吃饭,在去食间的路上,柳箭被塾长叫住了。

  “柳助习今天可是因为旅途劳顿没恢复精神?我看你今日有些神思不属。”

  塾长笑着问道。

  柳箭一愣,连忙脸红着道歉。

  他今天的状态的确不好,课堂讲习的时候几次出神,真是太不应当了。

  塾长倒是没说什么,只叮嘱他注意休息便笑着离开。大家都知道柳箭前两日刚随船去马腊达游历,远海航行十分消耗体力,精神不济实属正常。

  只是没人知道,柳箭根本不是因为疲惫而有失水准,他是在马腊达偶然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让他不敢置信且大受刺激的人。

  那是,他的父亲,冯二狗。

  虽然已经几年不见,但柳箭还是觉得自己没有认错人,那个声色犬马左拥右抱的人就是冯二狗没错。

  不过冯二狗似乎活得不错,发福的身体上缠绕着各种绸缎和珠宝,搂着的马腊达女人也都对他亲昵逢迎,一看就是发了大财。

  冯二狗也看到他,略微怔楞了一瞬间,仿佛觉得他有些眼熟。

  柳箭权当做没看到,毕竟他现在是东海学院机关科的毕业生,被选派到中都一家学堂做教习,他的妹妹也在学堂读书,他们的人生和这个血缘上的父亲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当晚有位特殊的客人拜访了他。那是当初助他脱离“魔爪”的张大郎,要不是他告诉冯二狗自己被卖去机关作坊,现在便没有柳箭,只有一个叫富贵的小孩和他那些兄弟姐妹们一样,在不知名的泥淖里苦苦挣扎。

  单凭这一点,柳箭心里是感激张大郎的。

  “没想到你也会来马腊达。”

  张大郎饮下了一杯酒。

  “不过今天的事你就当没看到吧,海倭人在找他,他也不会在马腊达久留。”

  柳箭一惊。

  他忽然想起冯二狗在离开柳枝胡同以前给自己改的名字,然后又想起最近在报纸上看到的,关于海倭国主暴毙、后宫秽乱以及国祚崩溃的新闻。

  那个欺骗倭人国主的骗子叫什么来着?朗吉·冯·天纳多……吉·冯……天?!

  柳箭睁大了眼,但张大郎依旧淡定地喝酒。

  “我们这些人也不会干什么,但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人生在世,没有男人不想干成一番事业的。”

  他语意不明地说道。

  “反正都是骗,在哪里都是骗,不如去到能够施展自己才华的地方,也算是为大雍的百姓做点好事。”

  喝完第三杯酒,张大郎扔下一张银票。

  “有机会就去找找你那个娘,没消息就算了,人各有命。”

  说着,他便起身离开了。灯光映照之下,柳箭分明看到张大郎的腰间鼓鼓的,凸出一块奇特的形状。

  他是机关科的生员,大致能估摸出那东西的模样。如果没认错的话,那是连发手枪,看型号还是东海卫戍军的制式武器。

  为大雍……做事吗?

  当然,这个小插曲只发生在那个夜晚。

  天亮之后,海倭国的浪士在城中到处探查骗子天纳多的下落,但那个左拥右抱高调出街的中年胖子却早已不见踪影,与被金川苏菲亚恨得牙痒痒的“冯天吉一郎”一样,再度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之中。

  很快,海倭国的浪士们也没有继续追踪天纳多的精力了。因为后宫混乱的血统以及几名亲王的争夺,海倭国迟迟无法择定信任国主,而早已“阵亡”的松宫再度现身濑户城,则将混乱的局势直接推向了崩溃。

  就这么大的几个岛,一下子涌现出六、七个“国主”和十几名将军,食物和物资成为最珍贵的东西,为了生存下去,这些国主和将军们时不时就要发动战争,岛上永无宁日。

  “呵,都是钱和权给闹的。”

  中都郡守府,钱酉匡放下都德城新规划,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青年。

  “所以听说高坪又想把你给认回去了?”

  即便是做了中都郡守,钱胖子依旧十分八卦。

  “前段时间忽然大张旗鼓地施粥施衣,还请了医堂的郎中在城中义诊,说是要为重修族谱收集功德,嘿嘿,八成是做给你看的吧?”

  他这样问,高文渊“嗯”了一声。

  他与高家之间撕破脸的破事全上南郡的人都知道,双方一度差点对簿公堂,钱酉匡知道了也没什么稀奇的,反正丢脸的是高坪和上南郡的高家,和他高文渊有什么关系?

  他这个高,姓的可是高文渊的“高”。

  “胡子善不是倒台了么,高坪怕受牵连,早早就给我那个小继母放了和离书,和胡家断了关系。”

  高文渊笑得一脸嘲讽。

  “他那个人,一辈子要是不靠上点什么就活不下去,偏偏只想享受利益,半点不愿意承担风险。”

  “当初他娶我娘是为了和东海冉氏攀上亲戚,希望冉家姨丈能拉拔他。后来眼见着冉家失势,他又马上和冉家划清了界限,改投阿昱家那群白眼狼和衡阊胡家,还帮着他那个继室谋夺我娘留给我的东西,真是为了银钱脸都不要了。”

  他没说的是,自胡子善倒台的那天起,高坪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一直在忧心自家会被牵连。

  这可不是冉氏分家这种钱财之争,而是实打实牵涉到贪墨、违逆甚至是谋逆之类的大罪,搞不好是要吃官司掉脑袋的!

  在这样巨大的恐惧中,休妻和改族谱成了高坪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与胡氏生育的一儿一女已经被他从族谱中除名,曾经挂在嘴边的孩子成了不能说的禁忌,倒是之前最看不上的长子现在风头正劲,还得了圣上和太后的看重,长成了一根可攀附的新枝。

  但高文渊,怎么可能让他如愿呢?

  他虽然没有把姓氏改为母姓,但却早已在郡府衙门立了新户,将籍贯和宗族都转到了东海郡,并且在报纸上公告与南郡高氏没有干系。

  如果高坪想继续用宗族和血缘绑架,那高少爷也不吝花钱在全国广播中把他和高家恩怨再宣扬一遍,他就不信高坪的脸皮就这么厚,还敢继续纠缠!

  “唉,所以你不想做官,也就是因为姓高的?”

  钱酉匡叹了口气。

  “何必呢,为这么个东西不值得,平白耽误你自家前程。”

  “今上和太后都很看重你,有意让你出任一方经济统管。这位置虽然不是一府正官,但却是有实权的肥缺。而且你赴任的不是西北郡就是北境,这可都是大有可为的地方!以你的能力,做好了晋身一府之首也不是难事,不比做个经办强!?”

  听他这样说,高文渊轻轻摇头。

  “经济统管,我做不了。”

  他笑得坦然。

  “比起在郡府里批阅公文,我还是更适合在大海上漂,翻山跨河寻找商机,这和高家没有关系,只是我自己的选择。”

  “做经办就很好,我喜欢赚钱的快感,不然当年为什么那么多学校不念,偏偏就选了昂德兰神学院呢。”

  “唔。”

  钱酉匡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我听说你们那个神学院也是神奇,有很多生员和教习最近在海西洲十分活跃,比如米列颠最新兴起的‘飞鹰商会’,以及在拉西亚重建的东昂德兰商会,两家好像还在争夺商会正统。”

  “是的。”

  高文渊点了点头。

  “昂德兰城虽然陷落,但人们依旧会为了利益而重新聚集在一起。现在的海西洲虽然不再打仗,但同盟在这场战争中吃了大亏,国内民众的怒火只是暂时被压制,一旦他们发现停战之后生活依旧无以为继,这座火山迟早还要喷发。”

  “偏那些商人还看不清楚局势。现在昂德兰商人已经被当做谋杀前米列颠摄政王的真凶,他们还要上赶着自认正统,在其中谋夺利益……呵呵。”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其未尽之意在场二人心知肚明。

  钱酉匡叹了口气。

  “那这么看,那边的确还有经营的空间。”

  “没错。”

  高文渊笑道。

  “据我所知,萨巴诺茨对于土地的贪婪是无止境的,他不会甘心就这样停步,协议只会助长他的野心。”

  高文渊的话一语中箴,只是他没想到这话竟然应验到了自家头上——在海西洲战事结束的一年后,萨巴诺茨悍然挥兵东向,向大雍的西北郡发起了进击!

  结果,当然是毋庸置疑的惨。毕竟现在的大雍再也不是拿着旧火铳、弹药匮乏的老式边军。在广袤的雅集封平原,萧烈成带领的钢铁履带团组成战阵,洪流一样席卷并碾压了怪叫嚎呼的拉西亚重骑兵,把战线一路推进到亚希河腹地,剑指拉西亚大公东部行宫!

  就……挺尴尬的,毕竟萨巴诺茨大公在发布进军命令后正意气风发地朝着东部行宫进发,结果路走到一半就收到了东部行宫被重兵围城,于是又忙不迭地掉头撤离,过程堪称狼狈至极。

  不过他也算是搞明白一件事,向东扩张完全不可行,会撞到铁板。

  大雍西北郡与拉西亚重骑兵团的这场局部战斗震惊了整个海西洲,尤其是刚刚停战的同盟军,曾经与他们打得无比胶着的拉西亚野蛮人军团竟然在履带车的铁轮下脆弱得不堪一击,这怎能不让他们饱受冲击!?

  冲击过后便是冷静下来的思考,琢磨着那些看似坚不可摧的履带车,以及大雍军队手中的各种新式火器。

  在他们没发觉的时候,大雍人的科技已经强悍如斯了吗!?如果他们也能拥有这样的火器,那么重新夺回被萨巴诺茨侵吞的土地,是不是也不是梦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从海西洲至大雍的航线变得越发繁忙,雪片一样的申请表飞进大雍使领馆,抱有各种目的想要前往大雍的人数不胜数。

  好在现在的大雍枢机厅有强力指挥使把持,想像杜文晖在任时期肆意渗透,那就是个异想天开的送人头之旅,很快就会被枢机卫给查个底掉。

  “我们欢迎技术交流,也愿意接纳有真才实学的人。”

  冉昱随手在黑板上给小皇帝画了一张电路图。

  “比如陛下的电学教习秦先生,他就是从海西洲归来的学问家,也是他造出了第一台涡流发动机,为大雍的电能奠定了基础。”

  “只要陛下尊重知识,尊重技术,利用知识和技术发展国力,未来会有更多像秦知一样的人前来大雍,为我们工作。”

  “不过朕也要睁大眼,防止像海倭人一样被人蒙骗,所以母后要朕学习。”

  小皇帝做得板正,认认真真地接口道。

  “虽然不可能做到精通,但也不能一窍不通,不然也会让大雍陷入麻烦。”

  隔壁海倭国的情报每天都会送达他的桌案上,小皇帝追得津津有味,俨然已经当成了自己闲暇之余的娱乐。

  不过也能悟到不少道理,比如海倭国主想用巨大磁铁把土地吸出来,这种奇怪的提议他就绝对不会批准,说起来还是没文化吃了大亏,但凡懂一点物化知识也不能信这玩意儿嘛……

  他决定等下写封信给小天才李腾,讨论一下雷电能到底能不能用来充蓄电池这事儿。秦师傅最近在给他讲解蓄电池的原理,他大概能听得懂但秦师傅口音有点重,有些原理他还要自己体悟。

  要通过秦师傅的考试母后才会让他观看铁马赛,为了铁马赛小皇帝也是拼了。

  “冉师傅,今年的铁马赛总决赛会在京城举办吧?”

  课程结束,冉昱收拾教具的时候,小皇帝悄咪咪跟师傅打探。

  “听说去年的冠军金鹏车队今年成绩低迷,于金鹏好像还因伤错过了几场比赛,你觉得他们今年还能赢吗?”

  “今年嘛……不好说。”

  冉昱摇了摇头。

  铁马赛办了三年,内燃车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大雍的街路上,也有更多的赛手出现在铁马赛的赛场上。

  不单单男人喜欢,大雍的许多小娘子也成为了铁马赛的狂热粉丝,今年还有两名女赛手进入了排名。

  “朕也是没想到,冉师傅原来的助习也参加了比赛,不过好像第一场就受了伤,现在可是康复了?”

  原来的助习?

  冉昱一愣,随即了然。

  “嗯,只是扭伤,我也没想到陈颖达竟然会偷偷报名,好在伤的不算重,他们墨宗大学院医堂的师兄自己就能给诊治了。”

  不单冉昱没想到,身为他亲爹的兵部侍郎陈平也没想到。

  不过他对于儿子报名参赛倒是十分支持,直说有他们陈家的血性和干劲,还暗搓搓想要自己也去跑一场,被陈夫人骂得狗血喷头。

  生活还在热热闹闹地继续。

  小皇帝亲自送冉师傅出门,就为了多跟他聊一会儿铁马赛的八卦。可真走到勤政殿外,他就很识趣地停住了脚,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目送冉昱走出宫门。

  唔,今天的崔指挥使也是来的很早呢。

  满朝上下,最可怕的就是这位崔指挥使,自从他上朝以后,每每与他对视,小皇帝都会觉得紧张。

  和冉师傅一点都不一样呢,果然是没血缘的嘛。

  小皇帝目送两位臣子相携离开,夕阳的光斜照在地上,两个人的影子越来越贴近,最终融合在一处。

  “唔,母后。”

  小皇帝心有所感,回头果然见到了自家娘亲。

  娘亲摸了摸他的头,目光注视着已经消失在宫门外的那两个身影。

  “阿平,走吧。”

  温太后笑着对儿子说。

  “崔指挥使把冉师傅领回家了,你也该去用晚饭,晚上还有自修。”

  “噢,好。”

  小皇帝乖巧点头。

  良久,他才觉得母后的话好像有什么奇怪,但到底是哪里奇怪,他又说不清楚。

  唉,等下要在给李腾的信里多加一句,大人的世界好复杂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