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颜无殊的表现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只是抑制不住的雀跃仿佛从骨子里渗透出来,哪怕他几乎没什么动作像个安静的娃娃也没能阻断这种雀跃的传递。

  委曲求全哼哼唧唧的颜无殊让人很想再多欺负一些,可眼底眉梢都溢出欢欣,眼睛亮亮的颜无殊却会让人想跟着他一起高兴起来,月沉罕见的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凝视着今日反常的颜无殊。

  把颜无殊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的眼神难免让人觉得……觉得他也许是喜欢自己的。

  但颜无殊很快把这个想法甩出了脑后。月沉实际年纪不大,长着一张人畜无害总是笑盈盈的脸,总让颜无殊忘记他是尸山血海成员,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恐怖组织,而月沉手上同样沾着鲜血……近来万隆市消失的那些异能者,照片里凄惨的死状,还有初见时对宫明镜疯狂而恶劣的攻击,都是眼前这个人做的。

  颜无殊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可能存在的微薄好感。

  这夜月沉依旧抱着剑在殿外守夜。

  第二天,颜无殊很早就醒来了,他心里装着事,加上兴奋,睡得很浅。

  醒来时下意识伸手,没等来熟悉的织物覆盖,才发现月沉不在殿外,约莫是休息去了。这家伙每天似乎只睡一两个时辰,晚上守夜白天还要缠着颜无殊,有时候颜无殊甚至怀疑他根本不睡觉,证据就是不管几点醒来都能看见他在外面,若非今日他不在,颜无殊真要怀疑他不是人类,都不会累的吗。

  大约半炷香时间后月沉回来了,他身上沾着晨露,额前的碎发有些湿润,看起来是洗漱过了。

  颜无殊正想问他究竟休息了没有。

  就见月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着说:“醒这么早,是因为我不在吗。”

  颜无殊先是纳闷,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一时语塞。

  这人好自恋啊。

  大概是他的演技不够好,月沉读出了他未出口的想法,笑容渐渐淡去。

  转瞬又重拾嬉皮笑脸的姿态,他看了眼颜无殊自己换上的衣服,语气刻薄:“身为国师大人,怎么能穿这么丑的衣服,属下这就为大人换掉。”

  国师的衣服款式就那么几款,差别不大,哪有什么丑不丑的,而且他身上这身轻便,月沉总喜欢给他选更华丽穿起来繁琐的衣服,每次换起来免不得要被纠缠很久,到时月沉又有好多机会可以欺负他。但颜无殊什么都没说,他知道月沉神经病,知道抗议没用,只能消极地被月沉摁住脱去外衣。

  又是这样,即使已经习惯了被命运推着走,来到这里,被形形色色的人逼迫着往未知的方向的走,颜无殊确实没什么主见,但他也是有脾气的,表现在面上就是脸颊鼓起,撇开脸不想看月沉。

  月沉像是扳回一城,语气得意:“生气了吗?”

  颜无殊转过脸,不理他。

  “属下尽职尽责,殚精竭虑侍奉大人,为大人出生入死,却连一句夸奖都得不到。”

  颜无殊听了简直气结,虽然某种程度上月沉说得也算实话,“侍奉”他是真的,出生入死勉强也算,前两天月沉还声称抓到了一名企图刺杀国师大人的贼人,尽管颜无殊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随口编的故事。

  他索性闭眼,眼不见心不烦。

  好在月沉这家伙虽然神经病,但相比盛旌扬那个变态规矩多了,给他换衣服不怎么动手动脚,就是总喜欢盯着他,看得人心里发慌。

  换完衣服殿内气氛压抑得狠,月沉正想说什么激颜无殊说话,外头忽然传来动静。

  外面有侍卫通报,说是宫里贵人有请,要请月沉王子前往小坐。

  月沉目光微垂,看了颜无殊一眼后便跟着外头的内侍离开了。

  等他一走,颜无殊顿时像是逃出囚笼的小鸟,脱掉月沉选的华丽丝绸雪缎外衣,瘫倒在软椅上。

  他心里高兴,美滋滋拿了糕点品尝,等待月沉带来的“好消息”。

  说不定对月沉来说确实是好消息,结婚可是大喜事啊,他坏心眼地想着。

  颜无殊这一等,等了足有一天,等到他睡到月上三竿月沉才回来。

  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颜无殊被动静惊醒,就见月沉阴沉着脸走进殿内。

  颜无殊知道他心情不好不想多生事端,连忙装作很困的样子继续睡了。

  倒是月沉竟也没折腾他,翌日两人一如往常,月沉伺候颜无殊起居,接着又被人叫走了。

  国师大人也并非每天无所事事,为了避免和月沉说话,颜无殊一大清早就开始抄写拖延了好几日的祈福经书,顺便临时抱佛脚开始为之后的祈福仪式做准备。

  剧情里郾城水灾的消息就在月沉定下婚约后不久传来。

  原作里整件婚事进展奇快,一是被心上人推向联姻的月沉心知自己逃不过这一劫,二是白茆撮合的那位官家小姐恰好非常中意月沉,频繁催促,加快促成了此事。

  有多中意呢,剧情里有这么一段。

  这位出身外戚贵族的柳小姐听说月沉在国师大人身边做近侍,听闻过国师大人不近人情的名声,为了让心爱之人脱离苦海,顶着亵渎神灵的压力来摇光殿前大闹了一场,要求国师大人放了月沉。

  不过这是本围绕主角攻受爱情展开的故事,这段会被详写,自然不是为了凸显柳小姐有多喜欢月沉,而是因为主角受白茆也会参与。

  剧情进展到这里,白茆因为帝王在月沉一事上的逼迫感到痛苦,听说国师大人和帝王的不对付,有意要惹他不痛快,才来拜访国师大人,恰好遇上柳小姐和月沉。

  敏锐的柳小姐察觉到两人关系不一般,于是狗血的三角对峙场景出现了,深知自己身份的月沉选择沉默,由此主角受对这段过去的情谊感到心灰意冷,这才有了之后他对帝王情愫萌生的桥段。

  从头到尾国师不过是他们针锋相对暗流涌动的背景板,颜无殊一点都不担心,他只要少说话,等着他们自己把剧情过了,最后再冷酷地甩袖让月沉滚。

  预想中的美好日子来得很快。

  在颜无殊落下最后一笔,外面传来嘈杂的喧闹声,侍卫们似乎在阻拦谁。

  国师大人再怎么不受帝王和权贵待见,那也是身份尊贵的国师大人,常人想要见他,没有帝王的特许或者国师大人主动授意,难如登天。

  听到了隐约传来的女声,颜无殊一下精神了。

  他放下毛笔起身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如此吵闹?”又是努力装冷酷的一天。

  那名脸熟的侍卫一眼就看见了他,抢在其他人之前上来禀报:“忠国公府上的柳小姐在外面吵着闹着要见大人,说是……说是要大人放过月侍卫。”

  “去请他们进来。”

  侍卫面露难色,却还是遵照他的话去请人进来。

  颜无殊一眼就看到了跟在柳小姐身后的月沉,他面上笑容淡淡,看起来和往日没什么区别,见惯了他在自己面前轻佻的样子,颜无殊能分辨出这笑面多少有些虚假。

  笑得这么僵硬,是被剧情摆布气坏了吧,颜无殊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着。

  没是等两人站定,外面的侍卫又匆匆忙忙行至颜无殊跟前:“国师大人,青鸾宫白公子求见。”

  颜无殊装作思索的模样,其实什么都没想,顿了一下后说:“请他进来。”

  等侍卫离开,注意到月沉在看他,颜无殊别过脸。这让月沉面上那淡淡的笑意逐渐消失。

  白茆虽没有品阶,但是个人都知道他如今是帝王心尖上的人,帝王对他的特殊,已经让前朝略有微词,一路上送他进来的侍卫都把身子伏得很低以示尊敬。

  这还是颜无殊第一次见到主角真容,原著里把白茆的容貌描写得天上有地下无,今日乍一看,确实配得上书里的称赞,他面貌如画,生得清冷,却有一双妩媚的眼睛,气质温和,整体来看非常吸引人。

  柳小姐长得也相当娇俏美丽。

  “拜见国师大人。”白茆不着痕迹打量了颜无殊一眼,率先开口。

  这位享誉“盛”名国师同他想象中有些不同,他的冷漠一如传闻之中,却并非他想象的那般气质可憎,身形比他想的纤长,也不似传闻中那般富有攻击性。

  一旁的柳小姐像是被提醒了,也跟着欠身:“拜见国师大人。”

  颜无殊只略略点头,维持着高冷的人设,只是看着他们,示意两人拜访所为何事。

  正如颜无殊所知道的剧情,白茆此次拜访怀着特殊目的,可却并非如颜无殊所了解的那般简单——故意与帝王置气。

  与其说是故意激怒帝王,不如说是借此认清楚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白茆一直隐隐约约有种感觉,那位也许并不喜欢自己。

  偶尔看向他的眼神,让白茆觉得自己和殿内的盆栽摆件没有任何区别。

  可又做出了许多宠爱他的举动,明明并不亲密,却让所有人以为他是帝王心中特别的存在。白茆身无长物,极度依赖这份宠爱,然而它又如此虚无缥缈,这让白茆感到困惑不安,所以他才决心会一会这位国师大人以证心事。

  而对月沉,年少不知事时的微妙心动,现如今物是人非,这份心动却依然有所残留。

  因此看到亲手撮合的两人已经如此熟稔的并肩站在一起,心情难免有些酸涩,只他面上仍然不为所动。

  可惜他收敛掩饰的情愫依然被柳小姐抓住了,只是一瞬间的情态,便让她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自然知道白茆,毕竟他很有名,连月沉也是她偶然遇见白茆后经他引荐才得以结交。

  只是先前白茆掩饰的很好,她竟没有察觉到任何端倪。

  柳小姐对月沉是一见钟情,长得俊俏温柔,又有些许异域风情的少年,简直是她梦想中的夫君,何况月沉少言寡语,她就喜欢安静的美男子,为了讨心上人欢心才特意来此,怎料又牵出一桩心上人的情缘,还是撮合两人的白茆。

  柳小姐心中恼怒,嘴上当即发难:“白公子,国师府可不是寻常人能来的地方,您是后宫之人,怎的来此叨扰国师大人?”

  这话攻击性太强,白茆微皱眉,但他反应很快:“在下近来无事读了些夜朝典籍,有许多地方不懂,听闻国师大人学识渊博,便想着拜访大人请教一二,这……叨扰国师大人,是我思虑不周。”

  话说得漂亮,柳小姐没得挑,面上便不好看,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意识将目光投向月沉。

  月沉的态度呢?

  月沉依旧保持着沉默,目光既不在柳小姐身上,也不在白茆身上,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颜无殊身上,一刻也不曾离开,似乎颜无殊真是他唯一忠心侍奉的主上。

  这让白茆和柳小姐都感到说不出的怪异,尤其是白茆,在没来夜朝前,只要他在的地方,月沉的目光就只会追随着他,虽然上次送行时月沉的态度是很冷淡,可他认为那是为了避嫌,并非月沉本意。何况月沉身为甘博王子,又怎会真心侍奉夜朝国师呢。

  可是……可是他看他的眼神属实算不上清白,白茆见过许多类似的眼神,只是通常指向他,如今他在月沉眼中看到相似的神色,对象却是国师大人——一个孤高冷漠,绝不会和情爱沾上关系的神侍。

  简直太荒谬了。荒谬到白茆险些维持不住神情,这怎么可能……也许是他看错了,月沉当真被国师大人的虔诚折服,发自内心忠心于他,至于另一种可能,那太奇怪了,不可能。

  柳小姐同样是敏锐的人,她知道月沉不如自己喜欢他那般喜欢自己,早已让自己习惯对方的抽离,但到此刻她恍然发现,月沉状态的很异常,而且他一直看着的人是国师大人,压根不是她以为的白茆。

  她顿时警觉地看向颜无殊,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尽管说不清为什么,被这么一打岔,柳小姐顿时忘了白茆的存在,转而想起此行的目的——把月沉从国师府解救出来。

  是了,无论如何,只要把月沉带离这里,月沉就是她的。

  想象中的交锋并没有发生,那三人反而都看着自己,颜无殊轻轻抿唇,百思不得其解。

  “柳小姐来此所为何事?”他主动提起,语气淡淡,似乎已经对这出闹剧感到不耐。

  被国师的威严镇住,柳小姐气势略有收敛,她现在只想赶紧带着月沉离开国师府。按她的想法,月沉本就是帝王强硬塞到国师府膈应国师的,她是柳家人,若讨要月沉,无论是给柳家面子,还是摆脱月沉这个麻烦,国师大人根本没有拒绝的道理。

  “国师大人,臣女与月沉两情相悦,不日便向圣上请旨赐婚,家父已经在圣上跟前提过此事,还请大人将月沉放归自由身,好成全臣女姻缘。”

  白茆低着头皱眉,这柳小姐当真莽撞,比起请求,这番话倒更像是用帝王的旨意逼国师大人就范,也不知这位传闻中不近人情的国师大人会不会勃然大怒。

  他抬眼一看,华衣贵冠的国师大人纹丝未动,露出的下半张脸连嘴角都未移动半分。

  他看着提出不合理请求的柳小姐,不甚在意的说:“既是圣上的意思,请便。”

  与月沉的表现相反,从头至尾他都没看月沉一眼,即使他现在是在决定月沉的去向。

  白茆忍不住看向至今一言不发的月沉。曾经贵为甘博王子的少年,恐怕不曾受过这般屈辱。月沉会怎样……

  果然成功了,柳小姐面露喜色,正待看向心上人相约离开;而颜无殊也以为大功告成,脚步转动旋身离去。

  “我不会离开这里。”

  柳小姐面上的笑容骤然凝固:“月……月沉,你在说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颜无殊脚步也顿住,他心跳得很快,有种不祥的预感。

  注意到月沉在看他,眼神沉郁,嘴角还挂着让他毛骨悚然的笑容,颜无殊心脏不受控制地揪紧。他要做什么?

  月沉收回落在颜无殊身上的视线,终于舍得把眼神施舍给柳小姐,眼下的泪痣随着弯起的眼睛仿佛也染上了笑意:“你喜欢我什么?这张脸?”

  “当然不是!”柳小姐断然否认,虽然她承认这是很大的因素。

  月沉又笑:“这样啊。”

  他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很生气,柳小姐心里微松,停在半道的颜无殊也松了口气,他很怕月沉做些什么。

  月沉应该不至于太胡来,毕竟身份在那,这婚事他抵抗不得。何况他和卫峥是尸山血海派来对付他的人,虽然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但月沉应该不至于为了一时意气冒不必要风险,先顺应剧情再寻机会才是明智之举,连颜无殊都懂这个道理。

  而白茆内心悲凉,为月沉和他相似的命运感到无力。

  锋利的剑光一闪而过,伴随着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大片鲜血从少年的脸上滑落,连那泪痣也沾染上浓烈的血色,触目惊心。

  “这样呢?还喜欢吗?”

  顶着纵贯大半张脸的外翻剑痕,满身鲜血宛如恶鬼般的月沉仿佛没事人般笑着对柳小姐说。

  四周安静地近乎停滞,侍卫们一个个跟见了鬼一样,提了一半的刀还挂在半空,见那人看过来,纷纷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见柳小姐不答,月沉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嘴角持续上扬,柳小姐往后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张着嘴巴语无伦次地看着他:“不……别过来……不……我……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了!你快走开啊!”

  月沉不为所动,笑容加大:“柳小姐,可还愿意与我成婚?”

  柳小姐人都疯了,她尖叫着一把推开月沉,一路上撞得东倒西歪,头也不回地逃离了国师府。

  白茆看着她的背影,半天都没回过神来,恍然惊觉那家伙还在自己身边,冷汗顿时濡湿了内衫。

  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月沉,从未想过昔年好友竟是如此疯狂之人。

  白茆勉强平复气息,弯腰道:“……今日身子不适,改日再来拜访国师大人,白茆告退。”

  也不管国师大人回应,迫不及待转身离去,离开的路上他一次都没往回看,一直到国师府门口,白茆才壮着胆子远远忘了一眼。

  他看见那恶鬼般的少年正跪在华贵孤高的国师大人眼前,环抱着对方的腰,仿佛抱住了他此生唯一信仰的神明。

  白茆突然觉得很冷,他不由自主搓了下手臂,加快速度离开了国师府。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重新做人了,我要完结我要完结我要完结!

  这段剧情其实早就想好了但是就,呈现的不满意,拖拖拉拉写了好久,但是也没多少改进(菜,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