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路滑, 事故多发。
夜间门诊到处是人。
两人排了好一会队伍,才成功让桑怀姗挂上水。
见护士绑好固定板准备离开,申思杨出声:“你好, 请问可以再帮他换一下纱布吗?”
他抬手指桑怀杞。
被指到的桑怀杞一下子愣住。
纱布下一路上无知无觉的伤口, 在申思杨提出后, 忽然涌现出密密麻麻的刺痛感。
护士出声:“纱布摘下来看看。”
桑怀杞坐在椅子上,正抱着在挂水的桑怀姗。
他刚看了眼不是十分方便抽出的手, 申思杨的声音便响起:“我帮你吧。”
桑怀杞眼睛上的纱布已经完全被雨水打湿。
申思杨在桑怀杞排队时,去卫生间换下了身上的湿衣服。
他身上现在就穿着一件桑怀杞的外套,干燥的衣服让冰凉的身体逐渐回暖。
温热指尖触碰到桑怀杞眉心微凉皮肤的瞬间,桑怀杞忽地轻颤了一下。
这一下轻颤让趴在他怀里的桑怀姗悠悠转醒。
醒了没两秒, 迷蒙的大眼睛轻眨了两下, 又缓缓闭上了。
申思杨压低声音问:“碰疼你了?”
桑怀杞轻抿住唇,视线落到身前的申思杨身上。
申思杨穿着他的外套。
灰色的。
他的外套对申思杨来说明显过于大了。
领口宽大。
就算拉链拉到最顶端, 也只能堪堪卡在锁骨附近。
袖子宽大。
垂着的那只手被袖子遮得严严实实,一点指尖都无法看见。
抬起的那只手, 袖子又掉到手肘处,露了一整节白皙的小臂到空气中。
医院的灯光亮得晃眼。
打在申思杨身上,将申思杨颈间那几颗蚊子包照得格外显眼。
比晚上在家里幽暗灯光下看时要显眼得多。
桑怀杞的嘴唇抿得更紧。
好一会才想起要应申思杨, 摇头道:“没有。”
没有碰疼。
他也不明白刚才为什么会颤那一下。
可能是因为他的脸太凉, 申思杨的手太温暖,温差造成的原因。
于是他开口:“我自己来吧。”
说着,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只不怎么会影响到桑怀姗的手, 自己揭下了纱布。
纱布揭下的瞬间, 一旁的护士漏出一声笑:“小伙子, 你这伤口也不大啊, 怎么把整只眼睛都包住了, 自己乱包的吗?”
桑怀杞下意识看了眼申思杨,见申思杨也在笑,他轻声应:“认识的医生包的,包的时候赶时间,后来习惯了,所以一直没有去换。”
护士捂着嘴乐:“你这伤口不严重,我拿点药来让你朋友帮你抹抹,再贴个防水创可贴就行,纱布就不用再包了。”
申思杨和桑怀杞齐声道谢。
护士离开,匆匆地拿来药水和创可贴给申思杨,又匆匆地赶去了别的病人那。
申思杨仔细地看过药水的使用说明后,才拧开瓶盖重新看向桑怀杞眼睛附近的伤口。
是一道大概有半截食指长的伤口。
伤口不算深,但伤面非常不平整,看起来像是被钝器伤的。
原本已经结了痂的伤口,因为被雨水泡发,有一小块地方掉了痂,隐隐有要渗血的趋势。
申思杨用棉签沾上药水,顺口出声问:“怎么伤的?”
药水沾到伤口上的刺痛感让桑怀杞的睫毛颤个不停。
他垂下眼,轻声应:“前几天大暴雨,村里有人的房子被淹了,去帮忙的时候,被石头砸伤的。”
申思杨展开笑:“见义勇为伤啊,那伤口一定能很快恢复,一点疤都不留。”
桑怀杞听着这个新奇的说法,疑惑问:“你们家乡的说法吗?”
申思杨笑意加深:“不是啊,摘抄自申思杨经典语录,听过的人都说好。”
“申思杨经典语录……”桑怀杞下意识跟着轻喃。
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申思杨」是眼前人的名字,他倏地抬眸看向申思杨。
见申思杨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意识过来这应该是朋友间的一个随口玩笑。
桑怀杞因为性子静,再加上认识的人都说他长了一张让人不敢随意攀谈的脸。
长到这个年纪,他身边一直未曾有过特别亲近的人。
甚至像申思杨这样能跟他随意畅谈的,都没有碰到过几个。
同龄的村里人觉得他沉默寡言有距离感,同龄的镇上同学又觉得他家境贫寒却自命清高。
人好像总会自发带着主观意识,将初识的人划入某一类群体,而后用习惯里对待那一类人的态度去对待那个人。
这样的基础法则在陌生人的交际中普遍存在。
申思杨是桑怀杞十七年来见过的第一个,完全不遵守这套法则的人。
申思杨对所有人几乎都是笑盈盈的和善态度。
对他是,对小姗是,对村长、护士、梁叔……还有熟识已久的朋友老师,都是一样的态度。
而且是真情实感,距离保持非常得当的和善态度。
真善和伪善很好区分。
因为只有真心实意的笑,才会让看见的人忍不住也跟着展开笑。
桑怀杞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笑了。
直到申思杨替他贴上防水创可贴,直起身出声:“笑起来这么好看的脸,更加不可能留疤了。”
桑怀杞迟钝地轻轻眨眼,盯着申思杨看了好一会,才敛起笑认真开口:“谢谢。”
申思杨在他身旁坐下,大咧咧地卷微湿的裤脚:“我刚才怎么说的?”
桑怀杞视线追随着申思杨的动作,继续认真道:“还是要谢谢的,我要怎么报答你?”
申思杨听他说得这么认真,一时间失笑道:“什么报答啊?我又没帮到你什么。”
“帮到了的,”桑怀杞细数,“如果不是你陪我出来,奶奶一定会坚持陪我出来,她有老寒腿,受了冻会痛很长一段时间;一路上你浑身都淋湿了,小姗身上却没沾一滴水;还有刚才伤口上药……”
“好,打住,”申思杨笑着抬手制止他,“你一定要这么说,你给我住的地方,帮我修房间的灯,还给我防蚊子的药,这些怎么算?”
桑怀杞认真想了想:“给你住的地方是村里安排,我说过,有补贴的。其他两件事……抵两件,那还剩一件。”
申思杨乐得不行。
让他再掰扯他也不是掰扯不出来,但桑怀杞明显是想回给他一些东西,拂了心意反倒不好。
他想了想,道:“那你再给我送点你给我的茉莉绿茶吧,你那个茶好香。”
“因为是当季现晒的。”桑怀杞认真解释。
解释完,又问:“你喝了?”
申思杨点头:“等洗澡的时候怕睡着,就泡了一袋。”
桑怀杞闻言,提醒道:“晚上喝容易影响睡眠,白天喝比较好。”
申思杨笑应:“放心,我睡眠质量非常好,现在给我个枕头,我就能马上表演当场睡着。”
桑怀杞听到这话,抬眸看了眼窗外的雨。
雨点敲击在玻璃窗上,发出的响声似乎比他们来时还要大些。
他又看了眼桑怀姗挂水的吊瓶。
医生说一共要挂两瓶。
他重新看向申思杨,略带歉意道:“今晚恐怕回不去了。”
“我刚才只是打个比方,”申思杨从拖鞋里抽出脚,盘坐在座位上,“这么大雨回去也不安全。”
他说着,冲桑怀杞笑:“不给我枕头我也能睡着。”
桑怀杞又抬眸看了眼医院墙壁挂钟上的时间。
见已经凌晨两点,他重新看向申思杨:“你睡吧。”
申思杨打了个哈欠:“小姗挂水要几个小时吧?我们轮个班。”
桑怀杞摇头:“不用,我不困。”
申思杨直白地看着他:“用。”
桑怀杞张了张嘴还想再说,对上申思杨黑黝黝的眼睛,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好,那你先睡,等换水了我叫你。”
申思杨侧过身,抬手搭在椅背上。
白皙的手臂露出一截,他笑看着桑怀杞:“你不会耍赖吧?”
桑怀杞脸颊微红,轻轻眨眼,好一会才应:“不会。”
申思杨笑开了花:“耍赖是小狗啊,这可是全国通用语录。”
桑怀杞点头。
申思杨见状,这才重新坐好,窝了个稍微舒坦点的姿势:“记得叫我啊。”
桑怀杞温声应:“好。”
申思杨显然对自身了解非常深刻。
说秒睡就秒睡。
桑怀杞只是仰头看了眼药水余量的功夫,再看向申思杨时,申思杨的呼吸已经变得很轻。
进入后半夜,夜间门诊的人有所减少。
偌大的大堂缓缓变得安静。
申思杨睡觉很静。
一动不动,呼吸绵浅。
白皙的脸颊靠在椅背上压出红印。
桑怀杞几次看他,总觉得他像浑身长满了温暖绒毛的小动物。
不是单独像哪一种动物。
是所有软绵绵、毛茸茸又温暖的动物,都能与他挂钩。
掐着量让护士帮忙换了第二瓶药水。
桑怀杞看向睡得正熟的申思杨,面露犹豫。
他最开始提议让申思杨先睡,的确是没打算中途再叫醒申思杨的。
可惜被申思杨一针见血地戳穿了。
是小狗倒没什么,但既然已经明确答应,就没有言而无信的道理。
因此思索到最后,他还是出声叫了申思杨。
叫了两声,熟睡中的申思杨没有丝毫反应。
思索片刻,他又稍微放大声音再叫了一声。
对面的大叔被吵醒,看他一眼不耐地「啧」了一声。
熟睡中的申思杨依旧没有反应。
桑怀杞见状,只好抬手轻摇了申思杨一下。
哪想这一下,直接打破了申思杨睡下时好不容易找到的平衡。
睡熟中的人径直朝桑怀杞倾去。
桑怀杞睁圆了眼睛,手忙脚乱抬起一只手,堪堪在关键时候托住了申思杨的脸,没让申思杨整个人栽下座椅。
见申思杨的身形稳住,桑怀杞松了口气。
他再次看向申思杨,发现这么大的动静过后,申思杨……依旧没醒。
桑怀杞露出一抹浅笑。
歇了把人叫醒的念头,他托着申思杨的脸,企图不动声色地将人挪回原位。
没了最开始的紧张,手心里的柔软逐渐变得分明。
桑怀杞下意识看了眼申思杨被他托住的脸。
少年气的脸大半张陷在他手掌心里,脸颊上的肉因为被托着微微鼓出。
睡着的青年无知无觉,滚烫的呼吸尽数洒在桑怀杞指尖。
桑怀杞忽然觉得整个人被烫了一下。
灼烧感从手心蔓延上心间。
他连忙将申思杨扶好。
可手心里没了东西以后,柔软的触感却始终没有散去。
他的手一瞬间仿佛不是他的手了。
他把手抵到腿上。
不对。
把手搭到椅背上。
不对。
把手举到空中。
不对。
挥着手试图散热。
还是不对。
正一筹莫展,忽地听到一个软糯的声音:“哥哥,你在练功夫吗?”
桑怀杞瞬间停下动作,一张脸唰得涨红。
他最后规规整整地蜷起手,搭回到腿上,一本正经应:“嗯,天快亮了,哥哥在……”
“提前锻炼身体。”
作者有话说:
没叫杨杨之前;
小杞:软绵绵、毛茸茸又温暖的动物;
叫不醒杨杨之后;
小杞(确定):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