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八六()

  道一

  下课后, 回无垠峰的路上,时知临哼着歌,步伐轻快地走在白叙之身旁。

  白叙之脸色越冰冷, 他笑容就越灿烂,走着走着跟不上人的步伐了, 还小跑几步凑到人面前道:“别生气了, 不就是一次课堂小测验吗, 再说了我们不是得了良等吗?良已经很好了。”

  白叙之冷冷看他一眼,“离我远点。”

  时知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你别生气了, 我向你赔罪行不行?请你吃山下的云记, 听说那家点心特别好吃, 马上就到下旬放假的日子了, 到时候我请你吃,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想点什么点什么。”

  白叙之停下脚步, 一字一顿道:“我不想吃, 只希望你离我越远越好。”

  时知临无辜摊手:“可是路长老让你看着我呀, 我怎么远离你呢?”

  白叙之:“只要你不惹事,我与你就不会有交集。”

  时知临点点头, 伸出三根手指:“我保证不惹事, 你不生气了吧?”

  白叙之看他一眼, 转身离开。

  时知临尤不罢休,依旧跟在人身后,要问个究竟:

  “你到底还生不生我的气?”

  “我错了, 对不起嘛, 你别生气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下次绝对带龟甲好不好?保证不和你共用了。”

  时知临一路上说个不停,见马上就到无垠峰山腰了,白叙之还是一言不发,不由加快脚步:“师兄?师兄?能不能理我一下?”

  “师兄?太子殿下?白叙之?小白?小白龙——”

  白叙之倏地停下脚步,“你到底要做什么。”

  时知临也跟着站定,道:“我就是觉得我们毕竟是同门师兄弟嘛,这个亲师兄和亲师弟之间——肯定会比其他师兄弟要亲密一些是不是?”

  白叙之:“说。”

  面对白叙之仿佛看透一切的清凌眼眸,时知临嬉笑的表情渐渐维持不下了,他摸了摸鼻尖道:“就是……明日是端午,我想下山玩。”

  白叙之:“与我何干。”

  时知临:“那什么,明天不是只有两节道史课吗?”

  白叙之:“你希望我替你请假?”

  时知临睁着一双无辜眼睛,说:“我希望你装作没有我这个人。”

  白叙之:“何意?”

  时知临:“到时候路长老问起,你就说我每堂课都去了。”

  白叙之转身:“绝无可能。”

  时知临连忙跟上:“别呀师兄,我给你分析一下啊,你上课特别认真是吧,也不希望人打扰是吧?尤其是不希望我坐你后面打扰你对不对?”

  白叙之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时知临脸上,仿佛在看“自知之明”几个字写在了哪里。

  时知临心虚地移开视线,继续道:“只要你帮我打掩护,不让路长老知道我没上课,那咱们是不是一箭双雕,我去玩儿了,你也安静学习了!完美啊!”

  白叙之看着他越说越亮的双眸,沉默片刻,淡淡道:“你上天山求学是为何?”

  时知临毫不犹豫:“炼器。”

  白叙之道:“那为何不用心炼器。”

  时知临支吾一阵,道:“炼器室的师兄们都不让我进去……”

  白叙之蹙眉:“为何?”

  他一直独来独往,对于“在金长老面前炸了三次炼器室”这个点爆天山,引得无数弟子讨论的八卦一无所知,他眼底的疑惑也是真实的疑惑。

  时知临面对这样不含杂质的疑惑眼神,反而脸皮发烫,“我炸了炼器室。”

  白叙之淡声道:“炼器本就需要多次试炼,炸了又何妨。”

  时知临眼睛一亮:“我也如此认为!”

  白叙之:“既如此,你明日便自去和路长老说不再上道壹峰的课程,专注炼器。”

  时知临:“我只有去道壹峰上课才能去炼器。”面对白叙之不解的眼神,他顿了顿,接上道:“因为我一旬之内炸了九次炼器室,其中三次是在金长老面前。”

  他后面接上这句声音极小,然而白叙之却听得清清楚楚,波澜不惊的眼底也显出一分惊愕:“九次?”

  时知临第一次听到白叙之说出疑问语气,却一点儿也不高兴,怏怏道:“反正就是我得通过路长老才能和金长老学习,而且符、卦、道史成绩都得良等以上,不然就不能和金学长老血炼器。”

  白叙之:“那你便不要逃课。”

  时知临:“……我以为你会帮我掩护了。”

  白叙之:“为何?”

  时知临:“因为你也不希望我打扰你,我也不喜欢道史和算卦,我不去,你帮我隐瞒,那不是双赢吗!”

  白叙之看他一眼,转身走了两步,便消失在他眼前,消失之前,只留下淡淡一句:“我从不说谎。”

  时知临站在结界边缘,叫了几声白叙之也没得到回应,最后只能扯了根草发泄,“真是……迂腐!”

  回到自己的小院后,时知临就看到了已经等在里面的谢清夷。

  谢清夷拜入的是阵伍峰,每日课程松泛,平时没事就回待在时知临的小院看书,见他回来,抬眼道:“希召来了。”

  时知临左右看了看,“在哪?”

  谢清夷笑道:“怕你在山上吃不好,准备了一大桌子菜。”

  时知临快步走去,果然见希召正在将储物戒里的菜一道道放上桌。

  他一眼就看到了火腿炖肘子和:“嫂嫂做的?”

  “世子!”希召兴高采烈地和他见礼,语气活泼:“都是夫人昨日连夜做的,不但做了您爱吃的菜,还有您爱吃的点心。”他将另一个储物戒拿出来,“奶油松瓤卷酥、玫瑰露、如意糕都有,就担心您平日里缺了零嘴。”

  时知临接过储物戒,试探道:“兄长呢?可有带话给我?”

  希召顿了顿,点点头。

  时知临心里有了不太好的预感:“说什么?”

  希召语气惟妙惟肖地模仿时正:“既是学艺,便戒骄戒躁,一心向学,子稚自小聪慧,想必一年后大比必能一鸣惊人。”

  时知临:“然后呢?”

  希召同情地看着他:“没了。”

  时氏上至长老下至仆人,无人不知家主时正温和雅致,即便是教育幼弟也以说教为主,极少惩罚,平时更是甚少发怒,所以很多时候他即便是生气了也没几人能看出来,唯有亲近的人知道,时正越生气话越少。

  如果今天希召带来的是兄长时正勒令他马上回家的口信,甚至是一封长长的满是申斥的信,时知临都会安心些。

  现在就这么两句话,他已经开始害怕回家了。

  谢清夷也过来了,在一旁坐下,幸灾乐祸:“你惨了。”

  时知临叹息一声,也坐了下来,不甘示弱道:“我大不了不回金陵,去皇城,而且我就算是回去还有我嫂嫂呢,你呢?”

  谢清夷夹菜的手一顿,时知临立即哼笑起来:“还笑我?”

  两人半斤八两,悲愤对视,顿时化悲愤为食欲,筷子舞得飞快。

  希召站在一边看他们吃饭,道:“您不在家这几天,夫人和家主用膳时比之前安静多了。”

  时知临筷子一顿,擦了擦嘴问:“可是嫂嫂想我?”

  希召摇头,“家主说少了您,可以多添几道夫人爱吃的菜。”

  谢清夷:“哈哈哈哈哈哈哈!”

  时知临:……

  希召道:“其实大家都很想您,尤其是那些小弟子,本来都盼着您从皇城回金陵带他们去玩,现在一个个望穿秋水,唉声叹气地,说要来天山找您呢。”

  时知临:“你和他们说,到时候我下山历练就回金陵探亲,带他们玩。”

  希召:“世子要何时才能下山历练?”

  时知临想了想:“天山弟子必须在山上学满一年才能下山。”

  他说完,谢清夷问:“你那师兄师姐是不是也该历练回来了?”

  时知临这才想起拜师当日,玉干道长似乎确实说过他还有个师兄师姐,点点头:“听说是这几日。”

  谢清夷:“听说九清师兄性情温和,知繁师姐也爽朗大方,两人都很好相处,你若是想下山,让他们带你下去便是了。”

  时知临闻言眼睛一亮,这才想起天山规定的必须一年之后才能下山历练里有一个例外,那便是同门师兄师姐若是愿意带师弟师妹历练,也是可以破例下山的。

  刚这样想完,就听院外传来玉干道长身边童子道一的声音:“小师兄你在吗?大师兄和二师姐都回来了,师尊让我叫你和白师兄一同过去。”

  时知临立即道:“知道了!”

  谢清夷挑眉,没想到这么巧:“机会来了。”

  时知临已经走出了门外,挥挥手:“有什么想要的告诉我,等我下山给你买!”

  希召看着时知临离去的背影,担忧道:“世子年龄还小,平日里也一直有护卫跟着,独自外出历练可会有危险?”

  谢清夷失笑:“哪到哪呢,没那么简单,可不是他师兄师姐同意就能去的。”

  *

  “小师兄,我还要去趟白师兄那儿,你先上去吧。”

  时知临:“我与你一起。”说完,他看见道一的表情,挑了下眉梢:“怎么了?”

  道一摸了摸脑袋,笑道:“我还以为两位师兄关系不好。”

  时知临琢磨了一下:“确实也不算多好吧。”

  道一:“那小师兄为何还要等白师兄呢?”

  时知临:“他一个锯嘴葫芦,到时候见了师兄师姐怕是除了打招呼一个字也不会说,有我在就不同了。”

  道一好奇:“有什么不同?”

  时知临笑眯眯道:“他会叫我闭嘴。”

  两人说笑着就来到白叙之住处的结界外,时知临低声道:“你先别叫他。”

  道一:“为什么?”

  时知临:“我先叫,看他出不出来。”

  道一眼睛一亮,显然很想看戏:“好。”

  时知临清了清嗓子:“小白龙——”

  龙字刚落音,白叙之便已经出现在两人面前,视线扫过瞪圆眼睛的道一,他目光落在时知临身上:“不要这样叫我。”

  时知临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小白龙?”

  白叙之冷眼看来。

  时知临顿时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哈,让你不理我,日后你若是还不理我,我就叫站在这结界外叫你小白龙,叫得几座天山全都听到。”

  白叙之不再理他,转向道一:“何事?”

  道一面对白叙之拘谨多了,低声道:“白师兄,大师兄和二师姐都回来了,师尊让我叫你们过去。”

  白叙之颔首,先一步走在了前面。

  道一不敢与白叙之并肩,小心翼翼落后了两步。

  时知临笑道:“你为何这么怕他?”

  道一紧张地看了白叙之一眼,小声道:“小师兄,你不怕白师兄吗?”

  时知临:“为何要怕?”

  道一声音更低:“可是白师兄可是妖界太子。”

  时知临:“我还是云周世子呢。”

  道一:“但是白师兄可是青龙神和白虎神的血脉。”

  时知临往白叙之的背影看了眼:“那又如何?”

  道一惊愕地睁大了眼:“白师兄可是半神血脉!”

  时知临想了想:“那我天生根天灵体,世人都说我会飞升,也算是半仙了?”

  道一哭笑不得:“怎能这样算?”

  时知临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们白师兄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他就是冷了点,话少了点,凶了点,脾气差了点,不爱笑了点,还有……”

  “时知临。”

  时知临抬眸:“干嘛?”

  白叙之:“闭嘴。”

  时知临转头对道一道:“爱叫人闭嘴了点。”

  眼前这一幕,不知为何让道一突然不那么怕白叙之了,甚至忍不住跟着时知临一起笑了起来。

  时知临快步追上白叙之:“你都吓到道一了。”

  白叙之:“不要胡说八道。”

  时知临:“哪里胡说八道?”他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请说。”

  白叙之淡淡瞥他一眼,加快了脚步。

  时知临步伐轻快地跟在他身后,招手将落后的道一叫了过来,没多久,三人便到了无垠殿。

  道一道:“师尊和两位师兄师姐就在里面。”

  时知临点点头,像是对家中年龄还小的弟子一般,从储物戒里掏出一匣子点心:“去玩吧。”

  道一不知里面是什么,惊讶地接过,看清里面的东西下意识就想推拒,然而香甜的味道已经从鼻尖钻入口腔,口中津.液迅速分泌。

  “谢谢小师兄。”

  时知临摆摆手,快走几步,跟上了白叙之。

  正殿里,玉干道长坐在正中的蒲团上,右侧两个蒲团,还坐了一男一女,青年淡雅清隽,少女明艳大方,俱是面带笑意看了过来。

  时知临和白叙之一同行礼:“见过师尊。”

  玉干道长笑道:“这两位是你们师兄师姐,九清和知繁。”

  两人又侧身,见礼:“见过师兄师姐。”

  九清笑容温和:“两位师弟免礼,快起来吧。”

  知繁则更加直接,一人丢了个乾坤袋:“见面礼。”

  九清也跟着给了他们见面礼。

  时知临和白叙之刚一坐下,玉干道长便看向了时知临:“听说你去了道壹峰。”

  说起这个,时知临就没有那么高兴了,语气都不如之前飞扬:“金长老说我若想与他探讨,便要去道壹峰上课。”

  玉干道长摸摸胡须:“这样也好,你于符箓一道颇有天赋,是不该埋没了,若是路长老不说,我也要让你辅修符箓的。”

  时知临:“弟子只是觉得道史这门课实在没有意思,师尊,您和路长老说说,就别让我上道史课了行不行?”

  玉干道长摇头:“这事是金长老提出来,要说也得和金长老说。”

  眼见时知临眼睛亮了起来,玉干道长下一句便道:“不过这件事乃金长老与路长老之间已经商量好的时候,为师也不方便插手,何况道史虽繁,却能明鉴后人,你现在觉得无趣,深入学习了,或许能发现其中妙处深意。”

  说完,玉干道长便将话题转到了白叙之:“这几日路长老提起你……”

  离开无垠殿后,知繁道:“小师弟,你胆子还挺大,竟敢让师尊帮你去与路长老商量课业。”

  时知临不解:“为何不行?”

  知繁挑眉不语,九清无奈笑道:“师尊平时忙碌,却最重我们几人课业,今日听你提出道史无趣,怕是日后会亲自过问教授你道史课的辅师了。”

  时知临一愕:“什么?”

  知繁大笑:“就是你理解的这个意思哈哈哈哈哈啊哈!”

  九清也摇头失笑。

  时知临后悔又庆幸:“幸好我没说云司业的卜筮课,不然就惨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被玉干道长多留了一会儿的白叙之出来了,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时知临一眼,淡声道:“日后道壹峰的课,你与我同去。”

  时知临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抱有一丝庆幸:“为何?”

  白叙之嗓音偏冷:“师尊知晓你想翘课了。”

  时知临心中庆幸顿时被击碎,张了张嘴,又转头看了一眼无垠殿,最后什么也没说,跟在白叙之身后下了山。

  走到了半山腰,时知临悄悄问道:“师尊如何知道我要翘课的?”

  白叙之看在他安静了一路的份上,免开尊口:“你追着我让我帮你隐瞒的时候,道一来找过我们。”

  时知临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站在他院门口,脸颊上还沾着点心屑的小童子:“竟然是道一……?”

  白叙之瞥他一眼,自行离去。

  道一远远见到时知临,圆乎乎的脸上顿时有了笑意,提着食盒过来,道:“小师兄,这是您的食盒。”

  时知临接过食盒:“好吃吗?”

  道一腼腆又开心地点头,“好吃!”

  时知临:“还想吃吗?”

  道一眼睛一亮,然后又犹豫了:“师尊说沾染太多凡物,易生痴嗔,让我少用凡食,早早辟谷。”

  时知临愣了下,不知为何,总觉得这番话有些违和,他印象里的玉干道长宽容和蔼,不会对这般大的小童子管束如此严格,就连他平日里最严格的兄长,也不会完全杜绝他的零嘴。

  “你吃得少些便无事。”时知临又拿出一个食盒,但道一期期艾艾相接的时候,又收了回去:“今日我和白师兄下山的时候,你是不是来了一趟?”

  时知临还没问别的,道一脸颊便腾地一下红了,捂住嘴道:“小师兄别怪我,我不是故意告状漏嘴了。”

  时知临弹了下他光滑圆润的脑门:“日后再敢告师兄我的状,点心就没了。”

  道一连忙保证:“若是日后小师兄逃课,道一再也不告诉师尊了。”

  时知临:“真的?”

  道一点头,一脸严肃:“吃人嘴软。”

  时知临觉得好笑:“你还知道吃人嘴软呢?“

  道一:“所以师尊让道一少沾染凡食凡物,也是怕道一和世间牵扯太深,道一知道的。”

  时知临闻言,问:“你又不修无情道,为何不能与世间牵扯太深?”

  道一摸摸脑袋:“大概是因为清虚子道长曾说过,若是道一与尘世牵扯太深,会为自己和与道一有牵扯之人带来灾祸吧。”

  说完,道一便向时知临作了一揖:“谢谢小师兄的点心,道一先走了。”

  等他跑远,时知临才转身进屋。

  见他回来,谢清夷和希召一同抬头:“回来了?”

  时知临点点头,如有所思。

  谢清夷放下手中棋子,调侃道:“何事能让我们万事不放心上的世子殿下愁眉不展?可是无法下山历练?伤心了?想哭?”

  “下你的棋吧。”时知临坐在希召身边,拿了颗黑棋破了白棋围成的困局,漫不经心道:“你说什么样的人,会在不同人面前表现出不同模样呢?”

  谢清夷皱眉观察棋局,随口道:“何人不是在不同人面前是不同模样?”他琢磨片刻,落下一子:“就说你,在你舅舅面前,在你兄长嫂嫂面前,在你那些小师弟面前,哦,再加上妖界太子白叙之,你在每个人面前,难道都统一是一副面貌?”

  说完,他抬眸,“怎么?你见着谁的不同模样了?”

  时知临摇摇头,“或许就如你所言,每人都有千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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