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绰这一声喊得可真要命。

  在院子里忙活的北狗脸都不敢转过去, 就闷闷地低头扫地。

  沈绰瞧了他反应许久,心情愉快地抱着手,慢慢走近他, 在他背心重重一拍, 恢复了正常的声音:“喂, 吃饭啦。”

  “好。”北狗有惊无险松口气,生怕沈绰还没消气, 说什么就听什么。

  ——

  入了伏天, 玉米很快就晒干了。

  一年收成也不过几袋玉米粒,但从播种到收获, 付出的心血才是真正辛苦。

  如此来之不易,沈绰几番告诫北狗不许再把粮食拿去换鸡蛋,也不能低价卖了。

  北狗听得明明白白, 当着他的面, 把那几袋子玉米粒搬进了杂物房。

  沈绰才稍微宽心,真不知道以前的北狗怎么想的,这种不划算的傻事都要做。

  真当自己一身力气使不完似的。

  苞谷的事告一段落。但过不了多久就又是稻谷成熟期,又得忙活。

  中间闲了几天, 沈绰想去城里摆摊,北狗不让,说太热了, 怕他中暑。

  没法, 他自己也怕热,索性不去了, 就在家熬酸梅汤, 切西瓜, 做小蒸糕吃。

  北狗可没闲着, 搬出杂物堆里的工具,清理灰尘,晒晒霉菌,每天都有事做。

  直到真正打谷子那天。

  天才刚亮,一家三口还在桌子边上吃早饭。

  就听见山沟下游的农田里传来粗犷的吼叫,是水暖村的村民已经在田里开始割稻谷了。

  三伏天超级热,一般不到午时,山岗上的太阳就能晒得人皮疼。

  所以村里人都会早些时辰下田,分配好工作,妇女哥儿一般是割稻,半大不小的小孩儿帮忙递稻把子,男人则是使尽力气地摔打稻谷,装在一个巨大的拌桶里,半圆多的周长都被两米高的竹编围着,防止谷子在翻打间飞出桶外,落回田里,白费力气。

  昨天夜里,北狗一个人披着月光把工具都搬到了自家田里藏着。

  至于为什么晚上去,还是怕有些手脚不干净的人瞧见了,顺便摸走簸箕呀,铲子等工具。

  沈绰把水和糕点都给他俩准备好了,柚柚也换了一身烂兮兮的衣裳,跟着他爹下田去了。

  趴在凳子边上的阿黄,也百无聊赖,站起来,踏着碎步,跟了上去。

  一个人在家的沈绰,也不好偷懒,开始清洗隔夜的衣裳,打扫庭院,清理屋子里的灰尘……想着家里敞亮些,父子俩回来休息的时候,肯定也比较舒服。

  ……

  米饭刚蒸好的时候,院子外就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

  沈绰出门去看,只见柚柚满头大汗,浑身是泥地冲进院门,把手里的两双草鞋往边上一丢,就着急地去水池边舀水喝。

  随后,挽着裤腿,赤着一双泥脚的北狗也挑着四袋系着绳的谷子进门,觉得脚上太脏,还在门口的杂草上踩了两脚,才走到院子中心,将担子卸在铺好的竹编上放着。

  人似乎也是累着了,喘着大气,往屋檐的凉椅上一躺,深深闭上了眼歇凉。

  沈绰见状,赶紧拿着蒲扇上去给他扇风降暑。

  “是不是很累啊?锅里烧了热水,你等下去洗个温水澡,我去屋里帮你把凉席铺好,然后你和柚柚睡一会儿,等饭做好了,我再叫你们行不?”

  北狗眯了眯眼,迟钝地点点头:“是有点累。我喝口水再去洗。”

  “那我先去给你和柚柚找干净的衣裳。”沈绰把扇子丢给他,准备进屋去。

  北狗拉了一下他的手,希冀道:“小绰,等会儿我想多喝一碗你酿的葡萄酒,好不好?”

  “你喝呀。这干嘛要问我呀?本来就是给你一个人泡的呀。”沈绰好笑地看着他一副请求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你怎么啦?我是不是哪句话又吼到你了?”

  北狗傻傻地摇头,抿了抿唇,低眸道:“没有。我,我怕你又说我是酒鬼了……”

  “啊!是是是,我不说了。我错了。”

  还当什么事儿,原来因为这个。沈绰连忙笑嘻嘻地道歉,抚慰北狗那弱小的心灵。

  “我要喝水。”北狗突然依赖地要求道。

  沈绰只好先进屋给他倒解渴的茶水来:“诺。”

  喝完了,北狗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我去洗了。”

  “嗯哼。”

  沈绰收回碗,又去卧室给北狗挽蚊帐,开窗户,铺凉席。

  等父子俩回来,像是真的累得半句话都说不出了,直接往床上一躺,就睡得沉沉了。

  沈绰轻手轻脚出去,在院子里解扁担上的绳子,想把里面沾着露水的谷子倒出来晒着。

  阿黄吐着舌头,去它的碗槽那里咚咚咚喝水。

  沈绰费力才倒出一袋的谷子,正在葡萄架下歇气,陈志仓的声音又从院子外传来:“小嫂子,帮我赶一下狗哦,我来还你们家的连枷和箩篼……”

  “哦,你放门口嘛。”沈绰擦了擦汗,又出去招呼来人。

  “来,大老远的送过来,你先喝口水吧。”

  陈志仓受宠若惊地接过水碗,憨厚笑道:“谢,谢谢小嫂子。北狗兄弟回来了嘛?”

  沈绰点点头:“回来了,人有点累,我让他去屋里睡一会儿。欸,你们今天也下田打谷子嘛?”

  “是啊是啊。还多亏了北狗兄弟借给我连枷和箩篼呢,不然现在都还在田里陷着。”陈志仓笑道。

  “哦。没什么呀。反正我们暂时也用不着了,借一下又不怎么样。”沈绰无所谓道。

  陈志仓崇拜地说:“小嫂子你可不知道,北狗兄弟那力气贼大了,我们四五个人下田干活儿,折腾半天才打了六分地,北狗兄弟一个人就打完了一个田!可把我们吓坏了。”

  “啊?他,他打得那么快?”沈绰突然震惊起来。

  陈志仓重重点头:“这打谷子就是体力活儿,像我,打一个时辰,手就软了。北狗兄弟那是没在停的,他儿子给他递稻把子都搞不赢。小嫂子平日都给北狗兄弟吃的啥呀?开句玩笑话,这,这村里的牛也没他那么勤快的啊……”

  “呃……呵呵,是那样的,我们家北狗就是很厉害啊。不怕吃那点苦,你们学着点就是了。”

  沈绰听他这么说,心中顿生一股骄傲感。

  陈志仓挠挠头笑:“好嘞。那小弟我也不耽搁小嫂子做饭了,先回去了哈。”

  “慢走哦。”沈绰招招手。

  面露开心地回厨房炒菜。

  ——

  吃过午饭,柚柚继续回床躺尸。

  北狗恢复了体力,又开始去扫谷子里晒干的稻草碎叶。

  沈绰洗好了水果过来,发现他草帽也不戴,就这么在太阳底下晒着,好热。

  于是,拿着靠在墙边的虾谷扒去谷子里帮着他捞那些草叶。

  北狗诧异抬头,皱眉阻止:“你不经晒,放着我来。”

  “我又不是冰棍儿,晒下太阳会化了呀?”沈绰反驳。

  北狗有些生气,想表达自己心疼他,但又说不来这种话,只能粗声吼道:“回去!捞也捞不好,别碍眼。”

  “啊?你,你怎么突然这么凶啊?我又不是不会,就有点生疏嘛。”沈绰委屈瞪他一眼。

  北狗没法,尝试软了语气:“听话嘛,这谷子上有小毛毛,粘在你脚背上,很痒的。”

  “没事,我们赶紧弄完去洗脚就好了。”

  沈绰没听他的「恐吓」,依旧帮忙捞着碎草渣。

  “……”北狗默默叹了口气,只好匆匆翻了一遍新面晒着,才把沈绰哄去洗脚了。

  他可不想让沈绰吃这苦头,细皮嫩肉的,痒起来,说不定不小心就会挠破皮。

  自己皮糙肉厚的,倒是不怎么碍事。

  ——

  晚昏的时候,柚柚在院子里收谷子,北狗去田里拢干稻草回来,沈绰平淡地做着每日三餐的最后一顿。

  天气燥热,心情沉闷,他觉得一身黏糊,汗水冷却后的背心冰凉,想赶紧把饭做好,去洗个澡。

  但是看到柚柚一个人收拾那些谷堆有些吃力,只好僵着微微浸湿的背心去帮他的忙,清扫缝隙里遗漏的谷子。

  父子俩不紧不慢地收好了两个谷堆。北狗也背着抱着好几捆干稻草回来了。

  沈绰虚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回来啦?田里的谷草都收完了吗?”

  北狗忙着堆草,没看他,就点头道:“嗯。”

  “那开饭吧。你和柚柚先吃,我想去洗个澡。”沈绰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北狗察觉有些不对劲,正要问他,就见对方已经捂着腰,慢腾腾走进澡房了。

  他皱着眉去问秋千上歇气的儿子:“他怎么了?”

  柚柚摇摇头:“不知道。小爹爹叫我们先吃。”

  “嗯。干了一天的活儿,你也饿了累了。去吃吧。”北狗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少有的微笑。

  柚柚开心地点头:“帮阿爹干活儿,不累。”

  父子俩坐下来,冷冷清清地吃晚饭。

  外面天都黑了,桌上的饭菜也冷了,沈绰才慢吞吞进了门来。

  北狗忙问他:“要喝粥嘛?我去给你热热。”

  沈绰脸色有些苍白,无力地摇摇头:“不想吃。你们吃完了,把碗放哪儿吧,我明早再洗。”

  北狗的目光开始变得凝重担忧了,歪头看他:“哪里不舒服?怎么饭也不吃呢?”

  “天气太热了,没胃口。”沈绰恹恹应着,没了耐心,“哎呀你不要管我了,去吃饭吧。我困了,先去睡觉了。”

  “你……”北狗被他轻轻推开,一时也不知他是烦了还是病了。

  “小爹爹看起来好像不大好呢。”柚柚小声提醒道。

  北狗皱眉,陷入沉思,迟缓道:“他今天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柚柚回忆了一下:“就午睡醒了吧,阿爹你去陈阿叔家帮忙的时候……”

  “小爹爹每天都要做饭烧水,还是很辛苦的。而且阿爹你不在的时候,他还不听你的话,帮你去扫谷子里的草渣子呢,被晒得大汗淋漓的,看起来很难受……”

  “那你怎么不阻止他?”北狗语气有些凶狠了。

  柚柚瑟缩了一下,小声道:“我说了,他不听呀。还说你那么辛苦,这点小事就很简单……”

  “哎。”北狗烦闷叹气,听说沈绰以前在村长家都没干过这么多粗活儿,人家老父亲那么疼他,嫁给自己活受这些罪,真是不应该啊。

  “你等下吃完饭,把碗捡去洗了,桌子收拾干净,我去看看他。”

  柚柚点点头:“哦,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