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两天,江洛和小破的朋友们四排吃鸡。

  要下线时有个队友说晚上要开个绯闻女孩趴,邀请他们一起去。

  小破生于荣锦,从小上的就是私立学校,带着江洛进了自己的衣帽间,翻出两套高中制服给两人换上了。

  薛破阵好久没系领带了,技巧拙劣的恨不得勒死自己。江洛看不下去,接过来利落地替他打了个温莎结。

  小破看着镜子里的两人,同样的学院白衬衫,卡其裤和条纹领结,他突然问:“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见这身衣服是谁穿的吗?”

  江洛:“你哥?”

  “是啊。”薛破阵一晒:“说了你都不信,其实有一段时间里,我挺恨我哥的。”

  江洛:“因为他想做演员?”

  薛破阵勾起个略带苦涩的笑,把领带卷成一团,又松开。

  “像我们这样的家庭,父母不在外面养人养私生子的很少,偏偏我家就是。”

  “从小到大,我家都特别和睦,父母感情好,哥哥也优秀,每次听着别人家包情人、争家产,我都会庆幸自己不需要面对这些。”

  “直到我哥想当演员,家里每天都在吵架 ……”

  “我一度觉得我哥毁了我的生活。”

  没人比江洛更懂名存实亡的家庭,他垂着眼倾听,未置一词。

  薛破阵:“后来有一天我求他不要当演员了,你猜他说什么?”

  江洛猜:“他说不行?”

  薛破阵绷不住笑了:“你真了解他。”

  江洛:“后来呢?”

  “后来啊……”薛破阵对着镜子耸耸肩,释然地说:“等我也穿上这套制服的时候,他连影帝奖杯都拿回来了,学校里天天有人偷拍我,烦都烦死了。”

  江洛失笑,算算时间,薛定风走红的年头,几乎覆盖了小破整个初高中生涯,也确实是难为他了。

  手机在响,薛破阵确认了聚会地点,退出对话框时看见了家庭群,他想了想,从里面保存了一张照片发给江洛。

  “快看看。”

  换下的衣服堆在一边,江洛从帽衫口袋里扒拉出手机,一划开,就愣住了。

  小破很得意:“怎么样?”

  照片里是高中时的薛定风,他穿着和他们相似的制服,双手随意地插着兜,书包搭在一边肩上,站在校门前目光倨傲地看向镜头,乌黑的眼眸中的锋芒直击人心,如夏日焰火般灼眼。

  江洛心跳蓦然失速。

  小破叮嘱:“网上没有他的高中照片,你小心点别发出去。”

  江洛摁下熄屏键,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我知道的。”

  .

  傍晚两人出发去会所,组局的人包了个大间,最里面是K歌,外围有牌桌和台球,走出去还连着室内高尔夫场。

  到场的都是熟人,随便打个招呼就自己找摊玩了。

  大家的制服大同小异,在场还有好多校友,一时间难说是绯闻女孩,还是高中聚会。

  K歌房那边鬼哭狼嚎,薛破阵没往那边靠,带江洛去打扑克。

  牌桌众人给薛破阵让了个位子,看见江洛神情略有不自然,但还是打了招呼。只有一个人对江洛视若无睹,目光带了点不屑。

  江洛不明所以,却也没在意。

  薛破阵轻笑了声,直接捻起一个筹码掷过去,角度刁钻,瞬间把对方面前垒好的筹码堆打得四散飞开,有几个甚至溅到了对方脸上。

  他冷声道:“不自在是吧?那就滚。”

  那人没想到薛破阵会反应会这么大,连忙捂着脸走开了。

  桌上一圈人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

  别看今天大家在一个趴,互相之间也有差距,这个场子里根本没人敢跟薛破阵硬碰硬。

  何况那人对江洛摆脸色在先,他们更没立场说和。

  有人看着眼色打圆场:“好了好了,你好不容易回来玩,别坏了心情啊。”

  这话一出,其他几人也连忙劝他别置气,出来玩不就是开心吗。

  江洛看不懂哑谜,皱了皱眉。

  薛破阵声音不高不低,足以让一圈人都听见:“这地方尤加利以前常来,那人跟尤加利走得近,就看你不顺眼呗。无所谓,这么多人,少他一个不少。”

  一句话含沙射影,无论牌桌上众人到底对江洛和尤加利事件的真实看法是什么,至少此刻都不敢再轻视江洛了。

  江洛第一次见他生气,在桌下用膝盖撞了撞他。

  薛破阵本也不是气性大的人,发完火就过去了,侧头说了句没事,面色如常地跟注。

  江洛本以为薛破阵会输的很惨,没想到居然赢多输少。

  不过这些筹码都是玩具,再多也不能换钱。

  下午喝了半壶果蔬汁,江洛又看了一会,站起来去洗手间,出来之后也没回牌桌,四处转了转,路过室内高尔夫球场时顺手推开门。

  场内只有一个人,对方见江洛独自进来,恶毒的眼神毫不收敛地扫了过来。

  江洛视若无睹,径自看了一圈就往外走。

  那人掀唇讥讽:“卑鄙。”

  江洛门都拉开一半了,闻言松开手,附和道:“尤加利请我上台,确实卑鄙。”

  那人顿时被激怒:“你明明跟小尤说过到此为止!结果转过头就去求了薛总,简直不要脸!小尤都已经给你道歉了,你居然赶尽杀绝!”

  江洛纠正他:“你最好搞清楚,是他毁约在先,去求赵总要我低头的。”

  那人知道江洛说的是事实,可他就是气不过!

  他眼中的满是愤恨,半晌跑到电子屏点了几下,挑衅道:“敢不敢比一下?你要是输了就去发个微博说的其实都是你的错!”

  室内高尔夫球场占地颇大,最远处是环绕电子屏,模拟实景,记录比赛杆数,此刻滚动出两位选手的初始数据。

  江洛从球袋抽了跟木杆,说:“好啊,要是你输了,就发条微博说你支持尤加利,愿意站在他身边。”

  刚才江洛查过了,这个人家世好,经常分享奢品和穿搭,也有近百万粉丝。之前经常和尤加利联动,还在vlog里面露过脸。

  不过尤加利出事后,他已经紧急删除所有相关博,撇清关系了。

  那人一咬牙,“好!”

  反正他十岁就接触高尔夫了,总不会比江洛这个穷出身玩的差!

  ……

  四十分钟后。

  江洛看着屏幕上的杆数成绩,对着面色惨白的人说:“你有三天时间发微博。”

  那人攥着球杆的手失了血色,不可置信地问:“你为什么会打高尔夫?”

  而且还打得这么好!

  球杆入袋的动作一顿,江洛回头看他:“会打高尔夫很稀奇吗?”

  他还会很多东西。

  从小到大,他数不清自己涉猎过多少项目,精通几种特长。

  江洛很少能见到父母,一年到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唯有获得荣誉时,能得到一点施舍给他的关注。

  他知道的,父母就在外各自有了伴侣,有了心爱的孩子。

  而他,只是他们向外界证明婚姻仍旧存在的佐证。

  这个佐证必须要优秀,只有这样才会看起来阖家美满,仿佛父母真的花了精力与时间去栽培他,爱他。

  他做到了优秀,可惜父母从未爱过他。

  江洛动作细致地放好球杆,向门口走去。

  “喂!”那人梗着脖子:“我们只是私下开开玩笑而已,我是不会发微博的!”

  江洛脚步未停:“随便你。”

  他本也没指望对方会信守承诺,不过是给他个教训罢了。

  那人见他完全不在乎,不禁咽了咽口水:“你又要去求人了是不是?你别想吓我,这又不是直播晚会,薛总根本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费心!”

  江洛不解:“既然如此,你在怕什么?”

  那人见他如此淡定,心理防线越发摇摇欲坠,他烦躁地原地走了几步,忍不住崩溃质问:“你为什么非叫我发这个!”

  当初尤加利出事时,他第一时间划清界限,要是现在为他站队,一定会被群嘲的!

  “我在成全你啊。”江洛拉开门,他侧过脸,逆着室内暖光,唇角的笑有些模糊,分不清真心假意:“别在无人处为他鸣不平,去阳光下跟他共进退吧。”

  门被阖上。

  那人站在原地怔忪两秒,随即尖叫一声蹲到了地上。

  .

  外面。

  薛破阵已经找了好几圈了,看见江洛从高尔夫内场走出来,敏感地察觉有什么不对,狐疑地想往里看。江洛拦着他,问怎么了。

  薛破阵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火急火燎地说:“我舅爷回来过年带了个厨子,晚上做了甜汤非要送过来,他要是看见我这么晚没在家又要啰嗦了,咱们快点回去!”

  江洛拿上大衣跟着他往外走。

  两人上了车,刚开出去十分钟,车载电话响了。

  薛破阵惦记着在舅爷之前赶回西涟苑,焦躁地接起来,口气有点冲:“什么事?”

  车载里传来一个男声:“少爷,有尾巴。”

  江洛立刻回头,果然看见有一辆车不远不近地跟着。

  几年前薛家争下一块度假村地皮,动了别家的蛋糕,当时有不少人盯上薛破阵,随身带保镖也是那是开始的习惯。

  薛破阵不是第一次被人跟车,阵仗再大他也见过,丝毫不慌:“从会所跟的?就一辆?”

  “是的。”保镖尽责询问:“大少爷不在,要通知先生和太太吗?”

  薛破阵冷笑:“不用,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一辆车也敢跟我。”

  说罢,他直接变道上了高架。

  对方显然对这附近的路线也很熟,一直咬着没跟丢。

  直到被引到一片废弃驾校才察觉出来不对。

  那辆车想绕出去,薛破阵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薛破阵看了眼后视镜,方向盘猛地一打,提起手刹,车轮嘶鸣间飘起一阵白烟,性能极佳的跑车直接漂移调转车头,正对上跟踪他们的车。

  那车登时慌乱地向左打去,猛踩刹车停下了。

  其后瞬间围上两辆车,几位保镖跳下堵住四边车门,从驾驶室揪下来一个人。

  为首的保镖看了那人一眼,对着耳麦说:“少爷,是尤加利。”

  薛破阵怀疑耳朵:“谁?”

  他还以为是生意场上的对家想请他去喝茶,完全没想过会是尤加利!

  江洛微一挑眉,率先下车走了过去。

  废弃练车场散落着几辆淘汰的考试车,不知被谁恶作剧砸碎了所有车窗,变成一个个漆黑的大洞,像是黑夜中吞噬风雪的巨兽。

  练习车道上荒草丛生,覆上被车轮碾过的凌乱脏雪,荒寂又破败。

  尤加利被保镖制住,鞋子陷在雪中,他冷得发颤,狼狈得不像是台上那个光鲜的人:“江洛,来看我笑话?”

  车灯交织,江洛陷在光里,纠正说:“是你跟着我。”

  尤加利嘴角一抽:“碰巧罢了。”

  他之前确实很想找江洛报复泄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江洛回了京城后就凭空消失了,他根本找不到人。

  今天他只是想去之前常去的会所,找几个熟人借钱,没想到看见江洛走出来,才会一路跟着。

  薛破阵也走了过来,嘲讽道:“碰巧碰到这来?”

  尤加利看见他,一愣:“你……你不是在国外读书吗?”

  不对,尤加利想起来,已经是寒假了。

  自从赵叔挂了薛定风的电话后,恶狠狠地瞪了他的那一天起,他就掉进了地狱。

  副卡停掉,跑车被收回,账号人间蒸发,仅有的存款根本供不起赵叔送的房子,他不得不开始变卖手上的奢侈品。

  姐姐被逐出门,每天以泪洗面,怪他惹是生非。他逐渐变得浑浑噩噩,数不清过到了哪天。

  尤加利突然觉得很冷。

  冷得他的视线模糊,车灯都变成了盈盈的光斑:“江洛……对不起,我不该招惹你,你去帮我求求薛总吧,我只想要回我的账号 ……”

  他真的走投无路了,活过予取予求的奢侈生活,再也回不到精打细算的日子了。

  江洛摇头:“我帮不了你,等风头过去,你可以重头再来。”

  尤加利静默了片刻,猛然暴起想冲上来,在被保镖摁住后,他挣扎着大喊:“你说得轻巧!重头再来?难道你要我从零开始吗?你知道我花了多久才做到三百万粉的吗?!你知道那些创意我想了多久吗?”

  薛破阵听笑了,赵叔花高价给尤加利请团队想创意这事他都有耳闻,他凉凉嘲讽: “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尤加利,总不能你想看我出丑,我就要出给你看,想到此为止,我就要缄默不言,想要回账号,我就要去求薛总。”

  江洛漠然地看着他,语调平静。

  “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

  言尽于此,江洛转过身。

  他踏过枯萎植被,匿入灯光。

  尤加利看他头都没回,脱力地坐到了地上,低喃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薛破阵笑了,蹲下身平视他:“何必装得这么无辜呢?你仗着赵叔护着,多少次给人难堪,让人下不来台?没记错的话,你之前抄袭小博主,还纵容粉丝网暴人家对吧?后来遇见个粉丝比你还多的,就污蔑人家参与校园暴力,搞的人家身败名裂……”

  尤加利听他细数自己做过的事,忍不住细微地颤抖起来。

  薛破阵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对保镖吩咐:“我不想再在京城看见他。”

  为首的保镖点头:“是,少爷。”

  尤加利惊恐地瞪大眼,没等说什么就被人捂住嘴拖上了车。

  寒风凛冽,薛破阵回到车上,迟迟没有挂挡。

  他在后怕。

  今天是他们人多,如果江洛是一个人呢?如果尤加利带了人呢?

  那尤加利就未必会求饶了。

  而他之前听霖月叮嘱时,居然完全没有当一回事。

  薛破阵捏着方向盘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小少爷没有继承哥哥的演技天赋,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江洛不想他自责,叫他:“小破。”

  薛破阵没回过神:“嗯?”

  江洛提醒道:“舅爷的甜汤。”

  薛破阵:“……”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