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有一阵子没有说话。

  搭在扶手上的手, 轻轻缓缓地摩挲。

  直到看到江叙言脸上出现不耐烦,他才低声开口:“我想看看你这几年,有没有变得更强。”

  江叙言眯眼:“是有没有变得更强, 还是有没有超出你的应对范围?”

  晏殊蹙了蹙眉, 犀利的目光直刺入江叙言的眼:“你什么意思?”

  “听不懂?”江叙言冷声, “你刚才的说辞, 换一种说法, 也可以是你接受了对方的任务, 要杀我,没杀成,被对方报复, 最后落了一身的伤。”

  “这一次回来, 也可以是接了新的任务, 还想回来毁我大院。之前坐视不理,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后来消失不见, 是去重新规划——我这样的解释, 你听着够合理么?”

  晏殊眼睛瞪了瞪,一脸的不可思议:“在你眼里, 我是那样的人?”

  江叙言冷笑:“不然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人?”

  晏殊沉默了。

  沉默了半天,别过头,又过了一会儿,低落自嘲地笑了一声。

  “哦。”

  他缓缓开口:“所以你是不是真的不会原谅我?”

  江叙言:“你没有任何让我原谅的理由。”

  “哪怕我说,我在局里说的那句‘干了票大的’, 是指我为了你,一个人,杀光了当年军团的余党?”

  江叙言眼睛眯了眯:“余党?”

  晏殊冷笑道:“你不会真的以为, 那样的势力只有这么一点点人吧?”

  “你们当时只为夺回损失,下手不重,但你知不知道你们把他们的分支干翻,他们有多想找你血债血偿?”

  “是我,为了你,竭力阻拦,还为你签了十年的卖身契。”

  “知道什么是卖身契吗?这些年,他们要我干什么,我不能说不。”

  “他们让我杀的人,我不能不杀。他们要我去攻陷的组织,我不能不去。”

  “哪怕他们要我用这张脸,去勾引那些权势滔天的老女人老男人,我也不能不去!”

  他拍拍自己的脸,面色逐渐狰狞痛苦:“我这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无论任务多脏多累多危险,我全都无条件接下。因为我想快点打进他们内部,快点掌握他们所有信息,然后一网打尽。”

  “我想为你报仇,虽然你也是我伤的。但他们毁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就要让他们拿命来还!”

  “他们让你陷入危险,我就要让他们加倍承受那样的痛苦!”

  晏殊探身挨近江叙言,那狭长的凤目里面,满是疯魔和癫狂。

  那因激动染上红的眼,就这么一眨不眨、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江叙言。好像要透过他的眼,直钻他的内心,把里面搅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让他跟着自己一起痛!

  江叙言默然不语。

  看到他这个状态,眉头越蹙越深。

  “你——”

  这时,晏殊好像猛然想到了什么,马上收敛脸上的狰狞,很是认真地说了句:“当然,我没有碰任何人,也没有被任何人碰,我手不干净,身子还是很干净的。”

  江叙言:“……”

  就在晏殊等着他给反应的时候,江叙言想着晏殊刚才的一系列话,想着这些年来的种种,前几天的种种。

  忽然他张了张嘴,好像想问点什么。

  但话到嘴边,他忽然又顿时,眼神复杂地看了晏殊一眼。

  最后,他站起来,居高临下俯视着晏殊:“如果让我发现你刚才说的话——”

  “绝对不会假。”晏殊。

  江叙言也就没再往后说,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晏殊:“问完了?”

  江叙言:“目前完了。”

  “那,如果你查出来是真的,你……”晏殊眼带期翼:“会原谅我吗?”

  江叙言脚步一顿,回头的一瞬间,眼神冷如冰窟。

  但当定格在晏殊身上时,那抹冷意没有了,有的似乎只是思量和犹豫。

  好半晌,他又了句:“你什么时候动的手?”

  “嗯?你是指……杀光他们么?”

  “是。”

  晏殊回忆了一下,举起一根手指,唇角带笑:“也就一星期前吧。”笑得像他杀的不是人,而是路边的几只小蚂蚁。

  江叙言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后没再说什么,只道了句:“到时候再说。”扬长而去。

  晏殊:……

  到,时,候……?

  你又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

  当江叙言走入隔壁监控室时,楚宁的脸色说不出的阴郁。

  看到江叙言,她抿了抿唇,嘟哝了句:“你相信他吗?”

  江叙言走到她旁边,和她并肩站着,看着镜子对面的晏殊。

  表情看不出来是什么意味,眸光深得让人摸不透。

  “你信么?”

  楚宁脸撇向和江叙言相反的方向,没有看他或晏殊任何一人:“他刚才……倒真不像撒谎的样子。”

  “而且如果为了你的话……”楚宁抿了抿唇,“他大概真的干得出来这种事吧。”

  江叙言蹙眉,转头看了她一眼:“我只问你信不信。”

  楚宁回头白了他一眼,语气有点虚:“我……曾经信过,可是后来……你也知道的。”

  “所以信不信?”

  “我……不敢信。”

  江叙言又收回目光,深呼吸了一口气。

  楚宁莫名暴躁,揪住他胳膊的衬衫布料:“那把他扔出去吧,断绝往来。”

  江叙言:“不行。”

  “为什么???”

  “他躲了几年,毫无声息,现在他敢光明正大回来,你觉得——”他看向楚宁,“你觉得正常吗?”

  楚宁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江叙言垂下眼帘,静静地思索。

  好半晌,他收回目光:“你不要掺和这件事了。”

  楚宁:“什么意思?……靠,你想干什么???”

  “你别管,也别靠近他。这件事,一开始就是我造的孽,我自己来收拾。”

  楚宁揪住他衣领:“我们是一个团队!你特么告诉我要单干?!”

  “而且你到底在犹豫什么?你不相信他,杀掉就可以了啊!这个坏人我可以做,我可以替你下手,就算我不行,这个大院的所有人都能替你干这件事!”

  江叙言:“不是这个问题。”

  “怎么不是?!”

  楚宁瞪着眼睛,忽然后退一步:“你……你该不会……”

  她身子有点颤:“你不会哪怕不相信他,还舍不得杀他吧?!”

  江叙言蹙了蹙眉,正想反驳,但看到楚宁这个样子,他忽然一咬牙:“你别管。”

  “你回答我。”

  “这是我的事。”

  “操!”楚宁冲上去就想打他,却被他轻轻松松制服。

  江叙言把她压到一旁的椅子,用监控室里的备用手铐拷上,钥匙扔到离她有一定距离的桌面。

  “自己开,开了就回去,这是命令。”

  楚宁气得眼睛发红:“江叙言?!”

  江叙言转身的时候,眼里还有一丝不忍。

  但他侧头看了对面的晏殊一眼,看到那张曾经熟悉无比的脸,如今却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他以为他们这个大院,能永永远远和谐强大下去的。

  但就是因为这一个人,很多东西,都变了,很多东西,他江叙言再有通天的本事,也挽救不回来了。

  尤其这人似乎……

  江叙言闭了眼睛,再睁眼时,眼中多了一丝决绝。

  他没再管后面气得要疯的楚宁,直接出了房门,把晏殊转移到一个谁也不清楚、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之后,他回到自己的别墅,一进门就瘫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老罗见状,过来满带关切地问:“小少爷,怎么了?”

  江叙言疲惫地捂着脸:“你觉得我像不像一个傻子?”

  老罗已经知道他最近遭遇的事情了,闻言轻声问:“是因为……晏先生么?”

  江叙言放下手,看了他一眼:“你查了?”

  “小少爷近来的状态,老罗没办法视若无睹。但如果有关宴先生,不知道老罗能否替少爷分担一些忧虑?”

  江叙言看着满头花白却依旧腰身笔挺的老罗,想了想,忽然还真起了个念头。

  “罗,你们以前跟着他倆,还干过什么?”

  老罗知道他说的“他倆”是谁,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只要少爷需要,我们什么都能干。”

  “像五三那样的人……你们有吗?”

  “有的小少爷,您……需要我们增援人手么?”

  江叙言又想了想,攥紧的拳青筋凸起。

  “人不用过来,帮我查一下,一个星期前那几个国际军团的所有消息,大大小小的都有。”

  “好的。”

  “还有……”他顿了顿,狠心咬牙:“还有最近几个丧尸城,我晚点给你发位置和资料,你们替我查几件事,但务必小心。”

  “明白了少爷。”

  江叙言感觉暂时没有好安排的了,就站起身来。

  正要上楼,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停下脚步:“对了,这件事,除了这个屋子里的几个人,没有人知道,你——”

  老罗:“少爷需要吩咐老罗办事,已经证明事情的特殊性了。”

  “老罗只想问一句……”他抬头看了一眼江叙言:“为什么不告诉楚宁小姐等人呢?”

  江叙言垂下眼帘,眼里的愧疚藏都藏不住:“不能再害她们了。”

  “当年的事情,根本与少爷无关。少爷您也是受害者,怎么可以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

  “可我是决策者,我让他们受伤,我就有责任。”

  “少爷,不是这——”

  “罗。”

  老罗于是闭了嘴。

  但看到江叙言那副表情,他还是没忍住又劝一句:“如果您决定独自行事的话,老罗恳请您,务必保护好自己。”

  江叙言眼帘颤了颤,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他转身边上楼边道:“这一次,罗,如果我还错了,你把我和晏殊——一起杀了吧。”

  老罗眼睛瞪了瞪,正要劝阻。

  江叙言:“别犹豫。”

  老罗莫名就说不出话了,看着江叙言的背影,心里一阵叹息。

  最后,他只在后面说了句“老罗不希望有那一天”,就不再吭声。

  江叙言走进房里,正想打开冷气冷静一下。

  但当手摸到开关,却忽然想起方青。然后他莫名又回想到今天看到的,方青那略带苍白的脸。

  江叙言动作一顿,其实本来是心烦意乱什么也不想干的,但不知为何,一想到那张脸,他就忍不住又出了门。

  老罗正要问他去哪里,江叙言已经拿着件宽松外套不见踪影。

  .

  方青房里,方青好不容易忙完回来休息,但才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又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走着走着,他想起今天一路上听到的,院里众人对江叙言和晏殊两人的议论和评价,尤其那几句“江老板别是舍不得吧”“晏殊肯定要回来了吧”“他倆又要混到一起了呀”,他就心口痛,痛死了,痛到想摔东西。

  于是他咬咬牙,收拾起行李来。

  受不起,难道我还躲不起么。

  这些东西一部分是他从之前的公寓带过来的,还有一部分,是江叙言派人今天买一点,明天买一点,慢慢给添置堆攒起来的。

  对于江叙言给他带的东西,他想了想,忍住没有动。

  他今天好像有点发热的样子,头有点晕,但不妨碍他一鼓作气把东西挑拣好,分门别类放在床上,再去清理空间的物资,准备一并转移进去。

  就在这时,他的房门被人敲响。

  方青很疑惑这个时间会有谁来,提高音量问了句:“谁?”

  结果江叙言沉沉的声音传来:“我。”

  方青:“……”

  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他看了一眼满床的“行李”,不知为何忽然有点心虚。

  有点不想现在就让江老板看到,于是他急急忙忙扯过被子,往上面一盖,才跑去开门。

  “江——唔?!”

  江叙言才看到他开门,就直接把手覆盖在他额上,顺势不自觉就把他往屋里推。

  方青踉跄几步险些没站稳,被江叙言扶住了。后者感受到他发烫的体温后,面色沉沉地关了门,居高临下看着他:“果然在发烧。为什么不去医疗室?”

  方青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两眼无辜又迷离:“什么啊?……你怎么来了?”

  江叙言看到他惨白惨白的脸,心情莫名很不爽,比审晏殊的时候不爽多了。

  他抬起手,把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电子体温计往方青额头一测,看了眼温度后又把降温贴往他额头一拍,旋即朝他伸出手:“手。”

  方青还是很懵:“怎么啦???”

  江叙言见他不动,懒得跟他废话,直接牵过他的手把他拉到桌子边,摁着他坐下,自己在他对面坐下。

  旋即从外套口袋中翻出一管未拆封的针剂,和几瓶消毒的药水,拉过方青,撩起他衣袖。

  方青目瞪口呆:“干嘛干嘛?!你要干嘛?!”

  江叙言抬起头,正要跟他说给他打个退烧针,但一抬眸,猛然瞥见他身后起伏不定的床。

  他一怔,下意识往房间周围看去。于是发现,方青平时放在各种地方的很多物件都不见了,留下来的,都是自己曾经派人替他买的各种添置物。

  而床头柜上,竟然还用水杯压着一叠厚厚的现金。

  江叙言一顿,手莫名一颤。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他脑中升起,他缓缓收回目光,看向方青,自己也没意识到,开口时的声音竟然有点颤:“你……要干什么?”

  “收拾东西……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只能写到这里了,就……也算肥了,希望……不要嫌弃l55l

  前面不知道有没有写得清楚哈,如果还有模糊的地方,我明天再复盘补充,江老板要干什么后面会慢慢解释清楚的,别着急,急我也没办法一天写完呜呜呜。

  当然,我猜小可爱们也不在意这件事,毕竟在你们眼里,已经没有剧情了,只有青青和狗江!(猛虎落l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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