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乐比千里马难遇多了。”

  走出高铁车厢,褚余凡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旅行,只不过就是去了附近一个城市,和一段时间没见面的朋友见了面,但整个人好像又重新活过来了。

  这节车厢仿佛是联接回忆和现实的通道,他再往前走一步,一切就都回到了原点,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低头看着手上半袋冷掉的烧卖,褚余凡忽然笑了起来,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不就行了吗。

  任钰博在车上收到了同学发来的校内招聘宣讲会的信息,火车刚停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周思齐一扭头发现他没跟上来,赶紧转身找他,就看见车厢门口小美人对着空袋子笑嘻嘻。

  “你不是吃坏肚子了吧?!”

  周思齐面露忧色,从来没见褚余凡吃这么多辣口的食物,想起自己被唐小猪半包过期辣条搞到肠胃炎的经历,他对褚余凡的胃蠕动十分担忧。

  还有想到接吻时那一嘴的蒜香味,多少需要忍一忍。

  褚余凡刚想张嘴,周思齐塞了一颗糖到他嘴里,淡淡的薄荷清香在口腔里弥漫开。

  “你装着。”周思齐把小铁盒放他手心里,看着他从昨天开始没换过的一身行头和凌乱的头发,纠结着要不要先回趟家。

  谁也没想到,高铁居然也会晚点,原因是附近有人放风筝,风太大,绳断了,风筝绕在接触网上了。

  结果整整晚了一个小时,如果回了家再换衣服,估计褚余凡下午录歌会迟到。

  这次算是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工作机会,前SY导师,著名音乐制作人陈笙筹划了一张专辑,竟然找蔚蓝买了褚余凡在节目里几首原创的歌曲版权,改编之后,还邀请褚余凡参与录制。

  网上一堆SY亲生团,台风天的团粉骂陈笙偏心,亲生儿子弃之不理,倒是对淘汰选手念念不忘,怕是有黑幕!

  但实际的情况却正好相反,节目结束后,两个人都收到了很多同类选秀节目的导演邀约,霍文君问了他俩的意见,基本都回绝了。

  选秀从来就不是一个纯粹靠才华就能获得掌声的舞台。

  但霍文君也不愿这两个人往纯歌手的路线发展,因为这职业太不稳定,所以陈笙的第一次邀约,霍文君亲自和他谈了半小时,在陈笙的软磨硬泡之下,才终于答应接下这个工作。

  因为陈笙说了一句话,褚余凡是他见过最有音乐才华的人,如果被埋没了,是爱音乐人的遗憾。

  褚余凡舌尖下含着糖,嘴唇微微嘟起,含糊地说道,“我就直接去……”

  “哥?!”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褚余凡张口结舌,薄荷糖从嘴巴里掉了出来。

  周思齐没料到这个毫不相干的称呼和他有什么关系,就见着褚余凡垂下眼,顿了一会儿,转身看向喊他的那个女孩。

  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不远处站台上那女孩看起来一副中学生的模样,周思齐大惊失色,这俩人一点都不一样,从哪里冒出来的妹妹?

  “他的妹妹。”褚余凡感受到了周思齐的讶异,咬住了嘴唇。

  哦。周思齐瞬间领会了这个“他”是谁。

  那个子不高,身材肉乎乎的女孩迟疑着,朝他们小碎步奔跑过来,就在距离褚余凡三步的距离站定,抓紧了身上的书包带子。

  “哥,真的是你。”女孩的声音挺好听,软绵绵的像棉花糖。

  褚余凡不知道说什么,实际上他对这个妹妹没有太多印象。三年前他醒来的时候,妹妹在一个寄宿初中,很少回家,两个人几乎没说过什么话。

  见他沉默,女孩露出失望的神色,“哥,那我走了。”

  她很小的时候,特别喜欢被漂亮的哥哥抱出门玩,所有人见到他俩都会夸她可爱,长大一些了,她才知道,自己长得并不可爱,大人们夸的都是哥哥,但,反正是自己的哥哥,夸他和夸自己一样开心。

  一直到她十岁那年,有一天妈骂完哥哥,转身对着她说了一句,“野孩子就是养不熟。”

  从那天开始妈妈就阻止自己和哥哥接近,她才慢慢地从旁人嘴里知道了哥哥不是亲生的。

  而且妈对哥哥不太好,是因为一开始怀疑褚余凡是爸爸在外面偷生的孩子,直到褚余凡的五官轮廓越来越清丽,才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癞|蛤(ha)|蟆确实生不出白天鹅。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女孩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圈,车子很快就要进站,她要去对面站台上车了。

  褚余凡“唔”了好一会儿,想起唐小猪和妹妹厮杀的亲密画面,捡来的自己对妹妹是不是太冷淡了?

  “那个……”褚余凡低头,看着妹妹头顶上一个小小的漩涡,艰难地开口,“你,钱够用吗?”

  “哥,”女孩抬眼,对上他的目光,表情乖巧认真,“你真的不用给我钱交学费的,你真的不欠我们家的,那些钱算我借你的,等我能挣钱了就还你呀。”

  妈虽然没说,但她知道凭空出现的一大笔私立高中的学费,不是他们家可以负担的。

  她又往前迈了一步,褚余凡僵着后背,忍住往后退的冲动。

  “哥,我看了你的节目,你唱歌真好听,我会一直支持你哒!”

  说完这句话,女孩的脸一下红了,握紧双拳做了个加油的动作,做完了慌忙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回刚刚站着的站台。

  褚余凡呆了半天,听见周思齐在旁边笑了一声,“你妹还蛮可爱的。”他愣了一下,意识到这是一句夸奖。

  然后就被周思齐拉着,一直走出了车站,周思齐把他塞进了一辆排队的的士里。

  褚余凡有些晃神,他看过“他”的日记,里面记录的算得上快乐的片段,都和这个妹妹有关,只不过比起痛苦的那部分,还是没有点燃“他”活下去的勇气。

  妹妹圆乎乎的小脸被他记住了,心底有软软的东西在萌动。

  “钱……”褚余凡不确定,周思齐有没有听见他妹说起学费的事。

  节目结束后,他把自己银行账户上的大部分余额都转给了养父,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家里一直没再找过他。他虽然觉得这样挺好,可是后面大部分情况都是周思齐在支付家用。

  周思齐把手伸进车窗,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手指冰凉的感觉从鼻尖蔓延开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想说什么不想说什么,不用理会太多。”

  “师傅,麻烦把空调开大一些。”周思齐冲司机报了个地址,等车子开出去后,他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周思毅说有事找他,安排司机来车站接人。

  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不能让他哥有任何接近褚余凡的机会。

  到了录音棚,褚余凡低头和门口等他的工作人员道着歉,对方不易察觉地皱了皱鼻子,就领着他走了进去。

  褚余凡走在后面,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铁盒,往嘴巴里倒了半盒薄荷糖,整个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余光扫到前方不远处,陈笙臭着一张脸,好像和里面什么人在吵架。

  褚余凡有点紧张,以为是自己迟到的缘故,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翻动,几颗薄荷糖倏地滑进了食道,冰凉的感觉从喉咙眼一路过山车滑进了胸腔,他脖子一梗,差点呕出来。

  陈笙一抬头,就看着褚余凡眼睛微红,眼角含泪,梨花带雨,心被狠揪了一下,嘴里的一口热茶喷在对面人的脸上了。

  那人鬼叫一声,“死矮子,我刚做热玛吉,很贵的。”

  这个声音很耳熟,褚余凡抬眼,果然是SY前导师,韩宇。

  韩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久不见啦。”坦然地抓起陈笙的袖子擦了把脸,陈笙一脸无动于衷。

  褚余凡傻眼了,妈耶,这两人在节目上和斗鸡一样,可是眼前看两人关系还不是一般好。

  娱乐圈里虚虚实实的好友和假想敌,莫非都是演出来的?

  “行了,你也别怕他,他就是来帮忙。”陈笙一眼就看出来褚余凡对韩宇有些戒备,那也没办法,谁让韩宇的导师剧本里写着“刻意刁难选手”,“杠精”剧本是陈笙的。

  韩宇抽了抽鼻子,“你是不是吃了绝世好鸭脖。”

  褚余凡扶住额头,是不是被周思齐传染了鼻炎,自己怎么闻不到?

  韩宇:“太不够意思了,也不给导师带点来。”

  褚余凡一哆嗦,从背包里掏出一份没开封的纸袋,放在韩宇面前,用手指往他那里推了推。

  心想还真被唐小猪说中了,“多带点,万一还有别人爱吃呢。”

  韩宇眼露凶光,正要扒开纸袋。

  那边正在调设备的陈笙带着杀气的目光扫过来,“有点歌手的自觉好不好?!”飞身就把那袋鸭脖子没收了。

  一转身,对褚余凡痛心疾首,“你别给我学他,不保护嗓子,乱吃零食,最后想唱都唱不了。”

  褚余凡一脸僵硬,想低头又觉得不礼貌,干巴巴地站着。

  韩宇在旁边说风凉话,“这孩子长这么好,干吗非要做歌手,随随便便拍个戏……”

  陈笙一巴掌拍过去,韩宇长得相当高大,被瘦小的陈笙打得人仰马翻,居然没还手。

  “褚余凡,我和你说,你的声音,还有你的绝对音感,都是独一无二的,千万别浪费。”

  陈笙劈头盖脸说了一通。

  褚余凡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东西。

  遗憾?或者是,期待?

  韩宇叹了口气,端起陈笙摆在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若有所思。

  一共就两首歌,褚余凡录了快九个小时,每一个小节,每一处转音,包括咬字,陈笙都反复推敲,韩宇把自己压箱的演唱技巧倒了个底朝天。

  中间褚余凡忽然有了新想法,陈笙听完拿立刻着手改,韩宇还帮他做和声。

  所有他想到的乐器,陈笙都给他找来了,放弃了合成器。

  三个饥肠辘辘的人蹲在录音室门口吃盒饭,里面工作人员还在忙碌。

  到最后,褚余凡发现,韩宇真的是纯粹来帮忙的。

  褚余凡突然觉得挺开心,嘴角的弧度也拉大了一些。就看着韩宇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出了被陈笙藏起来的鸭脖子,有滋味地啃了起来。

  褚余凡快速扭头,哦,陈笙又跑进录音室了。

  “他把宝压在你身上了。”韩宇擦了擦油光发亮的嘴。

  褚余凡放下盒饭,抬眼看他。

  韩宇叹了口气,他和陈笙是同期生,两人当年一门心思要做职业音乐人,野着心说要改写音乐史,只不过

  “到最后,被改变的是我们,但,他从来没有放弃。”

  作为业内的资深人士,他们放下身段来参加选秀节目,确实是因为私心,想看看新人里有没有可以扶一扶的小苗。

  自己闯过了刀枪剑雨过,不就是为了再帮着年轻的他们,成为真正想变成的样子。

  不过陈笙虽然当时对褚余凡印象很深,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了了之,只是最近又和韩宇说起要找褚余凡录歌,让他来帮忙指点新人。

  “那是你没听见他们那个乐队表演!”

  头顶上炸雷惊起,褚余凡倒抽了一口冷气,盒饭从手里掉了下来。

  “上次在School,那个盲盒乐队,我没看错,是你们几个吧。”

  陈笙靠在墙上,不动声色,眉眼间隐隐的嚣张和骄傲一如几十年前。

  “哎呦。”

  下一秒,头上的天花板掉下半块,正好砸在他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