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恐惧里的人才可怜。”

  “快起来,导演说有事。”

  唐晓舟站在房间中央喊了一嗓子,两个蠕动的毛毛虫从床上爬了起来。

  房间里光线昏暗,一时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褚余凡迷离的眼神半天才聚焦,就听见周思齐慵懒的声音不满地响起。

  “都晚上了,还有什么事?”

  周大少爷发脾气了。

  唐晓舟早就觉得,周思齐的亲切感都是演出来的,哪有人能24小时温暖小太阳,就算是插电的那种也不行。

  这不果然漏电了。

  他默默地靠近褚余凡的床铺,“那个,导演说,今晚有个饭局,让我们都参加,穿便服。”

  饭局?褚余凡吃药之后,头有些晕,“我不饿,可以不去吃吗?”

  这个词他不太熟,他只是猜里面有个饭,八成和吃饭有关系。

  他的喉咙还需要休养,医生也说要清淡饮食,节目组安排吃饭,估计比较重口味。

  “饭局?”周思齐缓缓坐了起来,“和什么人吃饭?”

  唐晓舟心里给周大少爷鼓掌,果然一句话就发现了这件事的关键。

  “导演说是和节目的投资方一起吃饭,东方娱乐的王总也会在。”

  他叹了口气,他们几个签了合同的选手,不去都不行,这算公司安排的正式工作。

  “我不去。”褚余凡又倒回枕头上。

  “哎,不是,你可别不去啊,大家都去,就你不去怎么行。”唐晓舟急了,刚才他好不容易才说动任钰博陪自己去,要是让任钰博知道褚余凡不去,肯定立马变节。

  男人间的友谊,就是这么不堪一击。

  “我听别人说,咱们节目有个新的投资方,特别舍得投钱,导演想让他们看看我们的素质,到时候多给点支持。”唐晓舟赶紧加码。

  褚余凡翻了个身,后背对着唐晓舟无声地抗议,谁管投资方是什么东西。

  周思齐愣了,眼前飘过无数问号,“什么时候来的投资方?”他来参加节目之前大概了解过情况,以确保自己不会曝光过度,省得被他老子发现。

  唐晓舟一看周思齐松动了,立刻欢快地跳到对面的床边,“不知道,就听说他们是做特殊能源的,好像挺敏感的,所以也不让节目组打广告。”

  周思齐倏地站了起来,黑暗中陡然出现的高大身影吓得唐晓舟脖子后面一凉,“思齐,你去不去?”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周思齐的眼底燃烧起蓝色火焰,像要去大干一场的架势?

  周思齐走到柜子前,翻出一件长外套,一伸手喀嚓把房间里的灯打开了。

  褚余凡不满地“唔”了一声,灯光照的晃眼睛。

  周思齐把外套递给他,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气度,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也去吧,大家都去,你不去不好。”

  褚余凡不乐意了,被人强迫的事他从来不想配合,咕噜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为什么大家去我就要去?”  长长的淡灰色眼睛,眼角向上挑着,目光挑衅。

  褚余凡的脸上从没出现过这种表情,卧槽,周思齐基本确定了,褚余凡就是对他周某人有情绪。

  下午回来的时候明明还好得很,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他刚才躺在床上回忆了半天,也想不起回宿舍后到底哪句话惹到了这家伙,想到最后脑袋爆炸,只能告诉自己,褚余凡就是缺觉,睡一会儿应该就好。

  这不都睡好了,起来还这么呛人?

  就算有起床气,也该是冲着喊他起来的唐晓舟吧。

  周思齐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学着褚余凡挑衅的样子挑起眉头,“你去医院的医疗费,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

  天大地大,债主最大。

  褚余凡一怔,他倒是真的把这件事忘记了,歪头想了想,“多少钱?”

  一派天真像个小孩,似乎并没察觉到这话里的居高临下。

  周思齐忽然有些懊悔,但说出口的话又不能收回来,骑虎难下,硬着头皮往下说:“你要是能拿到节目的奖金,估计就可以还我了。”

  褚余凡“哦”了一声,“所以我要去吃饭,才能继续参加节目?”

  周思齐眼睛一亮,顺杆点头。

  唐晓舟吓出一身冷汗,狼外婆和小红帽的故事在眼前上演,他却只能当个蘑菇。

  褚余凡下床,接过周思齐手中的长外套,往身上一套,低头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周思齐喊住他,又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灰色的针织帽,把卷边的帽檐完全放下来。

  手指尖刚碰到褚余凡的额头,心脏就疼地抽搐起来。

  阿西巴!

  皮卡丘又来了????

  褚余凡面无表情地接过帽子,套在头上,盖住了大半个脸。

  他不想去思考周思齐做这些事的意义。

  总之自己欠别人钱,少说话多听话。

  唐晓舟只觉得这两人之间霹雳巴拉火花四溅。啥也不敢问,乖乖带着他倆出了宿舍,去到指定的候车点。

  到了那里,周思齐环顾四周,发觉少了两个人,孟宥哲和任钰博。

  唐晓舟欸了一声,就看着任钰博别别扭扭地从厕所走了出来。

  “你倆还真去啊。”经过褚余凡的时候,他嘴里嘀咕着。

  任钰博跟着乐队,多少接触过社会上这些事,饭局两个字,饭不重要。

  关键是“局”,谁设的局,谁是主要被邀请的人。

  至于他们这些陪客,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周思齐穿着昨晚褚余凡盖在身上的外套,皱皱巴巴的。从贵公子变成了落魄的世子。

  他一上车就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大长腿伸展开,旁边走过的人,都冲着他行注目礼。

  大哥怎么一副别人欠钱不还的表情?

  褚余凡照例走在最后,往里走的时候差点被周思齐的脚绊了一下,一抬眼,周思齐装着向窗外。

  黑咕隆咚,也不知道看什么。

  他也不吭声,朝后排走过去,发觉最后几排都坐了人。虽然稀稀拉拉空了几个位置,但要他和不熟的人一起坐,还不如……

  默默倒车,退回到周思齐的身边,周思齐心知肚明,迅速把脚一收,空出一个道。

  褚余凡走进靠窗的位置,目不斜视地坐了下来。

  车窗在痛苦地呐喊,我是防弹玻璃,不能碎!

  车不急不慢地走着。

  车里的暖风吹得褚余凡脸皮发烫。

  帽子盖得严实,口罩捂得紧紧的,外套也保暖,他一度怀疑周思齐是想把自己热死。

  可是热死后就没人还他钱了,这个逻辑说不通。

  “那个。”他实在热得头晕,干脆找旁边的人说说话,打发时间。

  周思齐迅速竖起耳朵。

  “你是不是怀疑唐晓舟。”褚余凡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周思齐一愣,他没料到褚余凡这个人生性冷淡,对于人情世故并不在意,居然还是察觉到自己当时是在试探唐晓舟。

  “是。”周思齐也不辩解。

  “不是他。”

  “你知道是谁?”周思齐从椅背上弹了起来,脸也板了起来。

  “嗯。”

  “谁?”

  褚余凡摇了摇头,“反正都过去了。”

  在未来,人和人之间没有什么情感羁绊,无论是正向的喜欢,爱,还是负面的仇恨,嫉妒。

  每个人只是努力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提供灵波的能力也是天生的,与他人无关。

  褚余凡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和任何人产生交集。

  下毒的这个人,花了这么大力气给自己的饮料里下毒,只能说明他没有别的办法击败自己。

  既然没造成自己退赛,就说明他失败了,又何苦和这个人纠缠下去?

  “你不愿意说,是怕他报复?”周思齐的眼神凛冽。

  “不是,我是觉得他挺可怜的。”

  “?”

  “一个节目,一个比赛而已,就费这么大力气,他的人生得多辛苦。”

  永远把别人当作绊脚石,以为把竞争对手都铲平了,自己就能站在山巅。

  只怕是真到了那一天,又要小心翼翼地看着下面往上爬的人,用自己同样的方法,对付自己。

  一辈子活在恐惧之中,多可怜。

  周思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错愕道,“你不怪他?”

  “当然很讨厌他。”褚余凡靠在座位上,声音中还有一点金属感的沙哑。

  “讨厌他让我变成欠钱不还的人。”

  褚余凡的双颊飘着红晕,一双眸子清明如水晶。

  周思齐差一点背过气去,搞半天褚余凡还是在和自己置气?

  “那个,钱……”他刚想解释,大巴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下面站着一个人,是孟宥哲。

  他耸着肩,脸色冻得有些青白,双手插在口袋里,双脚止不住跺了跺地面,他提前到了这里,也没见到客人,被安排是来接他们。

  孟宥哲的眼线画得很浓,发型也是精心打理过,嘴唇已经分不出是唇膏的颜色还是冻得青紫。他早就摸清了娱乐圈的规则,年轻貌美就是本钱。

  第一个走下来的周思齐,身后跟着褚余凡。

  什么时候开始,这俩人和连体婴似的,总是成双成对地出现。

  孟宥哲避开了周思齐的对视,故意看着远处,带了美瞳的眼睛深不见底,“我带你们去集合点。”

  嗓音沙哑干燥,像沙漠里的仙人掌。

  周思齐一直就怀疑孟宥哲,看他不敢看自己,就快速扫过褚余凡,发现这家伙用帽子盖住了眼睛,完全看不出表情。

  还真是一点线索都不留给他。

  周思齐心里哼了一声,褚余凡不计较,不代表他也不计较。

  老子睡沙发睡得腰疼!这个仇必须讨回来!

  一行人在寒风中穿过停车场,来到了一处两层小洋楼前。

  导演吴迢仁在一楼等他们。

  “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他示意他们找座位坐下。

  扫了一眼30个冻成冰棍的少年,他有点犹豫,要不要让他们都进去。

  客人刚进去,陈pd让他们在外面待命。

  “等会可能会见到几个老板,可能走个过场就行,也可能一起吃个饭,这个看情况。“有几个选手举手提问,“明天我们要见导师的,能不能不要喝酒?”

  吴导心想,真是天真,导师都在里面呢,要喝都不见得轮得到你们。

  想了想,他又问道,“有没有不想去的,也可以不进去的。”

  吴导不想勉强新人,这种饭局,都是各取所需。

  任钰博举起手,唐晓舟看看他,也慢慢举起了手,在他俩的带头下,又有四五个人举起了手。

  褚余凡的手在口袋里蠢蠢欲动,身边的周思齐就像一座大山,岿然不动。

  码的,债主这副死样子,是什么意思。

  周思齐一扭头,轻轻凑在褚余凡耳边说了一句,“等会我先进去,我叫你,你再进去。”

  褚余凡捂住耳朵快速闪开。

  周思齐的嘴唇立刻麻麻酥酥,像被蝎子夹住了嘴。

  褚余凡往后退出几步,站到了唐晓舟他们几个身边。

  周思齐盯着包厢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