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从二十六开始,嫁出去的女儿就会特地回一趟娘家,带些吃的用的孝敬长辈,再帮着打扫打扫家里什么的。”李元一边准备东西一边说,“其实一般只要不是年纪很大的老人家,自家都早早收拾好了,就等着这一天见见小辈。”

  “像是住在一个村子里的父辈这边的小辈,也是二十六、二十七送东西。”

  只不过现在还讲究日子的人不多了,基本都是在外面打工上班回来,就马上把东西给长辈送过来。

  “小时候我妈带我去过姥爷家,姥爷会准备压岁钱,崭新的五毛钱,专门去银行换的那种。这个钱到了我手里,总共就一块或者一块五,是不能花的。就算是过去半年时间,我妈也会不停地追问,问我花了没有,如果我花了,我妈会很生气。”

  “那些压岁钱我都夹在本子里。”

  “后来跟我一辈的年纪最大的结婚有孩子了,姥爷就不给我压岁钱了。”

  “攒了那么好几年的压岁钱,等我上大学之后,我那些书都被我爸拿去卖废品了,以前穿过的衣服什么的都让我妈处理了,那些压岁钱说是给了我姐,我姐拿着去给于天成买下酒菜,钱不够,还特地打电话找我,抱怨钱不够。”

  很多事情就是这么荒唐,偏偏参与其中的人并不觉得荒唐。

  东西都准备好,正好打包了一箱一箱的,一家给一箱。

  从大房子出来,李元又道:“像四叔家里,永远都给大堂姐、小堂姐和小堂哥留着睡觉的床。没有单独的卧室,但是床是一直留着的,他们无论什么时候回家都有地方睡觉。”

  “像我家,从我上初中开始,我妈给我准备了床铺,家里就没有我睡觉的地方了,小耳房是给我姐的,我只能打地铺。”

  同样格局的宅子,房间同样多,家家户户粮食、农具啥的都差不多,床铺什么的也都大差不差,而且四叔家里有三个孩子,而李元这边只有两个孩子,不至于连睡觉的地方都不给。

  “不患寡而患不均。”李元自嘲地笑了下,说,“我知道四叔家是什么样,虽然四叔人品不怎么好 ,说话不好听,总喜欢打压人,但他对自家孩子是真的好。”

  “别去想了,咱们现在挺好的。”齐长青用肩膀碰了下李元,“那些不开心的事情,越想越不开心。”

  “也是。”李元真就不去想了。

  一箱一箱的东西,一家一家送过去。

  大伯家是这几年自己盖的老年房,就三间房,原来的瓦房留给儿子了,二伯住的宅子挺老,两个儿子都结婚也有瓦房住,女儿也嫁出去了,现在就是老两口自己住。

  李元过去的时候,老两口正在吃面条。

  二伯娘是以前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嫁过来的,那边穷,基本上嫁过来就一辈子不会见面了,不过有些习俗倒是带过来了。

  面条用锅煮了之后,不用碗,就拿着筷子从锅里捞面条吃,蘸料是蒜泥,直接放在石臼里,也是不用碟子,直接用筷子夹着吃。

  东西送过去,二伯娘也没见得多么高兴,二伯坐在锅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也没招呼李元坐坐之类的。

  根本无话可说,李元赶紧拉着齐长青离开。

  到了四叔家里,四婶倒是爱说好听的,一句一句不要钱的往外说,但一直盯着李元,生怕他私底下跟四叔说话。

  最后到李不群这边,李元一进门,就看到应自亮坐在小板凳上晒太阳,明明见着他了,却赶紧低下头,假装没看到。

  张梅鑫急匆匆从屋里出来,拿了李元手里的东西进屋,也没跟他说话。

  紧接着李晶莹和李不群出来了。

  “元元,快喊姐夫。”李晶莹很高兴的样子,“日子差不多定了,等年后就办。这回不打算让太多人知道,低调地办了就行了,也不收礼钱什么的。”

  说来说去,就是不告诉李元具体日子。

  李不群站在边上,板着脸道:“酒席你得准备好。咱们不收礼钱,该招待的还是得招待,到时候可不能弄得酒席太薄,叫人看着寒酸。”

  这直接给李元来了个措手不及。

  “我跟妈要去姥爷那边,不跟你说了。”李晶莹还挺忙。

  张梅鑫推了自行车出来,后面车座子上帮着蛇皮袋子,里面是一些馒头、猪肉什么的。按照往年的惯例,张梅鑫还会去姥爷那边的村子买些酒什么的送过去。

  以前李元跟着张梅鑫去过姥爷那边,每次张梅鑫买酒都会让李元在商店外面等,不让他进去。

  等从姥爷那边回家,李不群就会盘问李元,张梅鑫都给姥爷买了什么,花了多少钱云云。

  现在李元年纪大了,张梅鑫也不让他去姥爷那边了,不过李晶莹没离婚之前会带着小元琳去那边,李不群会等小元琳回来之后盘问她。

  眼瞅着李晶莹和应自亮一块出了门,两个人都换了新衣服,一副新人的样子,李不群转身回了屋,就李元和齐长青还在院子里。

  “进屋。”李元拉着齐长青进屋。

  堂屋烧了炉子,特别暖和,李不群守着炉子,拿着铁钳子巴拉里面的烤红薯。

  客房的推拉门开着,里面张灯结彩的,床铺被褥都是新的,啥啥都没收拾,枕头是并排着的两个,也就是说应自亮直接住在这边,一直没回家。

  “爸,准备酒席要花钱。”李元也没上前,就站在边上,他感觉这个屋里连他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个钱谁出?”

  “没钱就先借点。”李不群也没为难李元,没有让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是给出了主意。

  他也是真的坚定不移的认为李元跟着老师干活,是真的一分钱工资都没有的。

  不过没钱也能办事,借钱不就行了。

  “我姐结婚办酒席,我去借钱,债我背着?”李元感觉很好笑。

  李不群还理直气壮的,“你姐这些年没过过好日子,现在好不容易……你姐小时候跟着下地干活,捡地瓜干,顶个大人用。”

  “你姐这些年太苦了。”

  “这些事你都不知道,那时候家里穷,去地里干活,有时候得到半夜才能回来,你姐就在地头睡觉,叫蚊子咬的。”

  “家里也没什么吃的,就吃地瓜。”

  言下之意是,等到有了李元,家里日子稍微好一点了,至少能填饱肚子了。

  但事实上,李元也并没有过好一点的日子。

  “爸。我小时候连去地里睡觉的机会都没有,你和我妈从来都不管我,扔在胡同里一整天三顿饭都不管,我在胡同里哭,人家见我可怜就给口吃的,我是这样长大的。 ”

  “我姐苦,我就享福了?”

  “酒席的钱,你要是能拿出来,我可以帮忙,要是没钱,也别想着让我背债。”李元索性直接说明白了,“你心疼我姐,你就自己想办法,不要什么事都指望我。”

  李不群似乎是有些震惊,扭头直勾勾地看着李元,他觉得自己的逻辑挺清晰的,完全没想到李元竟然不吃这一套。

  李元站着没动,今天这事儿非得说明白不可。

  过了一会儿,李不群道:“你姐这些年待你不薄。”

  “快别说了,你以为我不懂?”李元简直要笑了,“我上初中、高中拿回来的奖学金都给了你,你转手偷偷给我姐。我姐拿一百块钱,会单独拿出一块钱给我买块糖吃,就这点从我身上出来的好处,你还得这样勾心斗角的叫我记着我姐的好,你恶心不恶心?”

  关键的是,李元以前没想明白这里面的道道,只真的记着李晶莹的好的。

  李元觉得以前的自己,也很恶心。

  “叫你姐上学,绑着去都不去。”李不群也叹气,他不知道上学好吗,他当然知道,也逼着李晶莹去上学,但李晶莹五年级都没上完就死活不去了。

  “天天考倒数第一,也上不了初中。”李元冷笑。

  也得亏学校比较公平,再加上李元年纪小,李不群就是再想让李晶莹上学,也没办法夺李元的成绩。

  “你姐日子苦……”李不群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我姐没能上学,是她自己成绩不好,这能怪谁?我上学赚的奖学金我都拿出来,那是我的心意,你背地里搞得那些鬼,觉得我就能真对我姐感恩戴德了?你觉得可能吗?酒席的钱别想着我能出,我也不会出去借,我现在就去跟村里人说说,可别到时候你写欠条写我的名字。”

  欠条写别人的名字,这也是于天成的老招数了,不过李不群学习能力挺强的,估计现在已经学会了。

  这种时候李元就很感激靠山村的大环境了,基本上很多人家都沾亲带故的,消息传播也快,他把这事儿说了,回头李不群要是再想这么干,旁人可就不能领情了。

  李元说完这些话,就见着李不群垂头丧气,一副特别苍老的样子。

  “走了。”李元嗤笑一声,天天摆出这副模样给谁看,但凡是心里有点良心,就不至于偏心偏得这么彻底。

  每次来李不群这边,都要闹得特别不愉快。

  到了外面,李元就道:“我算是想明白了,这人要是恶起来,那算计的东西,真是让人作呕。阿青我跟你说,我从小到大得到的东西,都是我爸偷摸给我姐,通过我姐的手给我,就是为了让我对我姐感激。”

  “你爸是想让你们姐弟俩互帮互助。”齐长青也跟着叹气,“只不过你姐没啥能耐,又听了你爸的话,就觉得你帮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什么互帮互助的,我爸这是让我跟我姐结仇。”李元觉得很好笑,“别人家哪有这样勾心斗角的。子女混的怎么样,全看自己的本事,没本事就过苦一点的日子,有本事就过好一点的日子,做父母的想强行平衡子女之间的本事,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尤其是现代社会了,不是古代那种一大家子不分家,粮食、银钱全都攥在长辈手里,那样的话,长辈宠爱谁就对谁好,因为手中有粮食有钱,就好比贾母宠爱贾宝玉一样。

  可现在,像李元这样的,上了两年幼儿园,学费一年就二十来块钱,这个钱是李不群把钱给李晶莹,让李晶莹给老师的,李元一直记着这个钱,这些日子送的东西,可不止这个钱。

  等到小学、初中,九年义务教育,学费全免,杂费的话,靠山镇这边学校条件也就那样,以前李元上学的时候,杂费一年也就一百来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