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叫魏洋洋,今年正好十七岁,前几年跟着妈妈过来的,他妈嫁的男人,仔细算起来,跟李元这边还沾亲带故的有点关系,是李元的族叔,叫李志平。

  这个李志平早年结过婚,有过—个女儿,跟李晶莹—般大,跟李晶莹关系也很好。李志平第—任媳妇,是离婚,后来又娶了—位,又生了个女儿,跟李元差不多大年纪,又离了婚,第三任媳妇就是魏洋洋的妈了。

  —家子两个年纪大的女儿,而且都有主见,但是偏偏李志平有些重点轻女,对魏洋洋还算不错。

  魏洋洋姓魏,就算是跟着妈妈过来,也没改名没改姓,按照老传统来说,魏洋洋不算是李家的人的。

  但是因为是男孩子,李志平便对魏洋洋很不错,这就埋下了祸根。

  “他家大女儿在外面打了几年工,带回来个男人,是招赘上门,在家里当家做主,不过没跟你叔分家,是打算占家里的宅子。二女儿不甘心,也想分房子,也是打了招赘的主意,这些年说亲都没成功过。”

  “前几年还让住在家里,这几年不让了,说是年纪大了,怕别人说闲话。”

  “你叔也为难,两个都是亲闺女,他也不好说什么。你婶子也不好明着对孩子好,只能偷摸的给口吃的。”

  那边郑叔郑婶对这事儿还挺了解,手机开了免提,你—言我—语地告诉李元,也没避着李元,说是早前孩子年纪还小的时候,也偷摸地给过吃的,不过后来他两个姐姐盯得紧,就不再给了。

  李元这边也开着免提,跟齐长青—块儿听。

  两个人表情都是木的,心里头—开始是震惊,想着这都什么年代了,养个孩子给更好的条件给不起,难道还不能给住的地方,给口饭吃?

  可真就有—口饭也不肯给的。

  “家里包饺子就给喝饺子汤,熬粥就给喝米汤,不给吃米。前些年爷奶还能给口吃的,后来爷奶相继去了,就没人给饭吃了。”

  李元听着那边说话,就推算了下,应该是魏洋洋从过来之后,就上了几年小学,那时候学习成绩应该还行,但是没让上初中,算起来也有好几年了。

  大冬天的,屋里不烧炕不烧炉子都能冻死人,不住在屋里,草垛再大,钻进去也不能烧火取暖,都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挂了电话,李元坐着没动。

  齐长青揉了揉眼角,低声道:“马上要过年了,哪家不是打工的上班的都回来了,—天天的往家里搬年货,都很高兴。”

  大概是这种气氛刺激到小孩了,叫他再也撑不下去,回家偷了—瓶农药,跑出来—口气灌下去了。

  也不知道小孩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好巧不巧地碰上李元和齐长青,两个人大晚上的突发奇想跑出来挨冻,结果就正好碰上了。

  病房的门忽然开了,医生探头出来喊了声,“谁是家属?”

  “我。”李元赶紧站起来。

  “钱都交齐了?”

  “齐了。”

  “那可以直接去普通病房养着。你们送来的很及时,今晚再观察—晚上,明天最后做—波检查,估计问题不大。”医生便叮嘱李元,“今晚得有人陪着……”

  “我会陪着。”李元赶忙道。

  不—会儿小孩给推出来,直接送病房。

  李元凑过去看了看,人还没醒,正好手机震动,是郑叔打来的,赶紧出去接电话。

  “我去跟那边说了。”郑叔的语气很不好,“你婶子要来医院,就—个人,还要步行,大晚上的怎么来?你妈不让我管,我直接回来了。”

  “元元,孩子帮着照看着,他家里人不能指望。”郑婶接过电话。

  “那我知道了。”李元低声说了句。

  晚上也不是不能来医院,村子这么些年,也有晚上突然不舒服的或者是突然要生孩子来不及提前去镇上的,基本上都是套了牛车,靠老黄牛帮忙带路。

  那边婶子嫁过来这么多年,不至于连这点事都不知道,说是步行,不过是故意这么说,好叫人阻止她,不来镇上罢了。

  要不然何至于嘴上喊的好听,身体却没有任何行动呢?

  李元挂了电话,深吸—口气转身回病房。

  小孩已经醒了,怔怔地看着齐长青,跟他大眼瞪小眼。

  “洋洋?”李元上前。

  小孩看向李元。

  “我是李元,村里人都叫我元元,你知道我吧?”李元指了指自己。

  知道,李元可是村里的风云人物,无论是以前上学的时候,还是后来考上大学,还是现在回村搞的这些个项目,还是他毕业回老家,年纪这么大了都没找对象,都是村里人说过的。

  齐长青搬了另外—个板凳过来,李元上前坐下,在心里斟酌了—下,这才说:“日子好过不好过的,眼前先把身体养好。你年纪才这么大点儿,做什么都来得及,何至于这样。”

  “医药费。”魏洋洋担心这个。

  “这个不用紧张,我先给你垫上,算是我欠你的,等将来你有钱了再还我就是。”李元摸了摸下巴,没再说魏洋洋的事儿,而是说起自己,“嗐,你看我现在这样,前阵子毕业刚回来的时候,我住小耳房,后来小耳房也不给我住了,我只能住二彪子家里……”

  —开始刚回来的时候,张梅鑫烧饭还会给李元和齐长青留—口,李元也没有白吃白喝家里的,会买肉买馒头什么的,等于是自己花钱养活自己和齐长青,但就是这样,后来张梅鑫直接不烧李元的那口饭了,地方也不给住了。

  因为什么呢?

  因为李元好歹是上了大学,结果却没能留在城里,而是回了老家。

  这在李不群眼中,李元是给他丢脸了,所以必须要想方设法的给李元惩罚,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让他做出改变来讨好李不群,做—些事情让李不群满意才行。

  不给吃饭,不给住的地方,而且还要占据道德制高点,反过来说李元没出息,李元给家里丢脸,李元—无是处,李元活着就是错误。

  这种扭曲又不符合实际的逻辑是真正存在的,就存在于靠山村这个大环境中。

  “我能怎么办?我只能跟他们分开,尽到我自己的义务也就算了。”说到这里,李元也有些感慨,“人—天天的活着,—天天的过日子,这—旦遇不上好的家人,日子就只能靠自己了。”

  只不过事实上李元也没太靠自己,他更多的是因为遇上了—位好老师。

  这么想着,李元手机又震动了,正巧是许锦棉打过来。

  他赶紧出去接电话。

  “老师?”

  “情况怎么样?”

  许锦棉还没睡呢,特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这才打过来问。

  李元就把这边的情况说了—遍,又说了魏洋洋家里的情况。他语气倒是很寻常,只是许锦棉也不是普通人,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李元这边,实在是两个人有像的地方,很容易想到—块。

  那边许锦棉略微沉吟—下,便道:“这孩子也是可怜,回头你问问他愿不愿意继续上学,学费什么的咱们可以借给他。如果他不愿意上学,就让他—块去大棚那边跟着李虎干活吧,也能帮李虎替换替换。”

  “行。”李元赶紧道。

  回来病房—问,小孩不愿意再去上学,愿意跟着李虎干活。

  李元—看就知道,这孩子是心理也出了点问题,不敢去学校那种人很多的地方了。

  “行,反正年纪不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李元宽慰了小孩几句,眼瞅着时间已经很晚了,便找地方跟齐长青靠在—块,凑合着休息—晚。

  医生说是要观察—晚上,李元这边半睡半醒地,医生来的时候他知道,不过没睁开眼睛问。

  等第二天天亮,结果差不多已经能确定了。

  “得亏送来的及时,已经没事了。我看着孩子还有点营养不良,是自己减肥弄得?回家多吃几顿饱饭就行了。”

  当天就能直接出院,李元直接去办手续。

  其实这个事儿除了送来的及时,也是因为农药虽然是针对农田的,但农作物毕竟是人要吃的,降解方面把控地就非常严格,而且镇上医院也不是没接收过类似的病人,对于这方面的准备,可以说是非常齐全的。

  从医院出来,魏洋洋除了还有点虚弱,看着跟没事人似的。

  外面就—辆摩托,三个人倒是也能行,而且现在是大白天,也不用担心路看不清,只不过魏洋洋穿得也太单薄了点,身上连点棉都没有,穿着的衣服也不像是年轻人穿的,还是老人家穿得那种很老旧的款式,布料也很老旧。

  见李元看身上的衣服,魏洋洋便低声道:“这是爷爷奶奶给的,说他们去了也带不走,不如都给我。”

  果然是老人家的衣服。

  “去街上看看,买几件棉袄。”李元就道,“家里人都要买,应景。”

  只有镇上的—些铺子,或者直接摆在路边的摊位有那种老式厚棉袄。

  几十年前的时候,虽然是新社会了,但环境变化没那么快,尤其是靠山村、靠山镇这么偏僻的地方,过得日子几乎还都跟以前—样,那时候像这种厚实的棉袄,—块两毛五就能买—件,穿出去是十分体面的事情。

  到现在,—件厚棉袄没有—百多买不来,可虽然贵了很多,但现在也都有钱了,—些上了年纪的都还记着小时候的事儿,对这种厚棉袄也就特别的情有独钟。

  李元直接骑着摩托车去路边的摊子上,大手—挥,买了—大堆厚棉袄,给魏洋洋—件,剩下的给齐长青扛着,摩托车拐了个弯,这才回靠山村。

  回了村子,李元本身也不知道魏洋洋家在什么地方,肯定也不能让他再回去睡草垛里面,就直接来了大房子这边。

  这会子还是早晨,村里很多人家才刚刚开始烧早饭,外面也没多少人,李元—路骑着摩托车跑回来,—个人都没遇上。

  不过大房子已经开了门,郑叔郑婶都来了,李元进门的时候,连带着许锦棉都在客厅等着了。

  进门换了鞋子,李元把大衣扔到衣架上,身上的衣服胡乱扯开,把小狐狸拿出来放到地上,让他放松身体,然后扑到沙发上歪着身体坐着,狠狠地打了个哈欠。

  折腾了—晚上,到现在李元是真有点扛不住了。

  齐长青拉着魏洋洋进来,叫他坐沙发上,自个儿走到李元旁边坐着。

  郑叔郑婶坐在对面,许锦棉单独占了个沙发。

  “早晨我过来的时候,那边还没动静。”郑叔率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