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我姐家了?”李元一下就猜到了。

  前天遇上小元琳,说是李不群和张梅鑫都去了李晶莹家,昨天既然回来得那么晚,田里的菜都没看顾,肯定也是去了李晶莹家。

  李不群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李元爷奶去的早,李不群这边的亲戚基本上很少往来,张梅鑫娘家倒是距离不远,可她结婚之后就以夫为纲,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敢回娘家看看李元的姥爷,平时是绝对不敢过去的。

  像李元的大舅、二舅,大姨、小姨那边,有的距离近有的距离远,但都跟张梅鑫关系一般,逢年过节都不一定上门,更别说是平时了。

  “是,你妈跟村里人说的,说是去给你姐家里干活了,也没说干得什么活,就很晚踩着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来,差点冻出病。”许锦棉就道,“回头你过去看一眼,可别真有什么好歹,不然到时候更麻烦。”

  “恩。”正好李元也想去问问到底李晶莹家有什么事,需要叫李不群和张梅鑫连续两天去帮忙。

  李不群和张梅鑫两口子,能见人就说李元的不好,说李元不孝顺、不听话,说李元胳膊肘往外拐,宁愿孝顺干爹干娘也不孝顺他们,说李元哪儿哪儿都不好,好像所有的错误都在李元身上似的。

  但对于李晶莹,尽管李不群平时卖粮食赚点钱,或者是偶尔在村里干建筑队之类的结账了,钱基本上都让李晶莹拿走了。

  而像是李不群伤了脚要去医院这种事,就得找李元要钱,李晶莹甚至是都不会露面。

  但是这在张梅鑫嘴里,她养着这么个女儿是非常非常幸福的,甚至是只要李晶莹能来靠山村,就特别值得她这个当妈的鼓吹小半个月,毕竟村里有些女儿嫁的远,一年半载地都不能来一趟,对比起来,李晶莹可就是非常孝顺的了。

  以前李元不懂,为什么同样都是爸妈的孩子,他们一定要对一个好,对一个不好。

  一个正常人,活着的,思维正常,甚至是在村里口碑不错的人,怎么就能那么偏心呢?

  后来李元明白了。

  “你爸妈虽然实际上对你不好,但嘴上说的却是这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要你不计一切代价回报,这是为了要让你出钱出力。”

  许锦棉就是这么跟李元说的。

  “你爸妈对你姐姐好,是希望你姐夫将来能给他们养老。而且你爸妈尽管对你不好,但你依旧上了大学,这在大部分人眼中,对你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毕竟你姐姐没能上高中,初中就辍学了……”

  “很多时候偏心可能也不是发自内心的,而是很聪明的衡量利益得失后的结果。就好比你爸妈,他们竭尽所能的宠爱你姐姐,这在大部分人看来,是善良的表现,所以他们的口碑才会那么好。”

  如果一对父母对自己所有的孩子都不好,那么大家一定会认为他们缺乏善良之心,不敢跟他们有往来。

  就像李不群和张梅鑫,当这些表面的东西剥离开之后,他们的内里是血淋淋的自私,完全纯黑的心。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并不是为了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任何亲人。

  李元来到李不群这边,心里还想着许锦棉说的话。

  齐长青默默地跟在后面,等进了屋,也并不上前,就靠墙站着。

  屋里没烧炉子,冷冰冰的,跟外面差不多温度。

  李不群躺在炕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像个死人。

  张梅鑫坐在炕沿上,揣着手,一副慈悲又冰冷的样子。

  桌子上还摆着碗筷,也没收拾,一些油脂都凝固在上面了,看着十分埋汰。

  “我记得小时候过年的时候贴春联,你熬了浆糊,跟我一块贴。结果外面太冷了,手不一会儿就冻僵了,你自己一个人进屋用热水泡脚、洗手,上炕盖被子暖和,叫我一个人在外面继续贴。”

  这事儿李元印象特别深刻。

  而那时候李晶莹在做什么呢?她有零花钱,跟村里的小伙伴去小卖部买零食去了。

  “说吧,这大冷天的连续两天去我姐家,到底做什么了?”李元揣着手,很平静地问。

  “天太冷了。”张梅鑫舒了口气道,“你姐家炉子不透气,炕烧了也不暖和,倒烟,这两天抢修,好不容易才修完。”

  “没请工人?请几个人,一上午时间就能把炕砸了重新盘炕吧?还有我姐公婆、我姐夫呢?几个人一起动手,一天盘三五个炕都不是问题。”李元就道,“更何况只是倒烟,拆开一点清理里面的灰就好。”

  “你懂什么。”李不群也不装睡了,一骨碌爬起来,怒气冲冲地看着李元。

  李元就笑,“这事你哄骗不了我。”

  虽然盘炕、倒烟这种事,以前李不群从来不会跟李元说,觉得这也是手艺,教给李元自己岂不是损失太大了,但事实上这种手艺村里是个男人就会。

  正好前阵子李元去郑叔郑婶那边睡,郑叔就特地把炕打开一个口子,把那些通过灶膛到烟囱冲进去的灰都掏了出来,这样炕会热得更快,而且也更热。

  齐长青在那边安装暖气的时候,也是跟着郑叔学了一手。

  只不过李不群还是那样的态度,“你念书都念傻了,这些事什么都不知道。”

  “爸,你糊涂了?虽然你没教我,可我干爸教了我啊。”李元不可思议地看着李不群,他竟然到了现在都还在装睡,“行了,你们去我姐家爱做什么做什么,我也就是过来问问,也没指望你们说实话。省得回头我妈到处跟村里人说,你们这都眼瞅着不行了,我都不过来看一眼。我可先说好了,我过来一趟,村里人都知道的,妈你也别出去乱造谣,叫村里人看笑话。”

  李元真就是过来看看而已,看完了,这就走了。

  屋里李不群气得不行,张梅鑫更是惋惜地叹气。

  其实家里炉子好好的,只要点把火烧起来,屋里就很暖和,但两口子故意不点火,叫屋子里冷冰冰的,就是为了等李元来的时候,好叫李元看看。

  按照两口子的想法,李元来一看屋里冷冷清清的,最起码得给烧火,要不然也得拿钱,反正得有所表示。

  在李不群心中,做父母的不就是这样:随便甩个脸子,做孩子的就得掏心掏肺。

  结果李元就真的只是来看看,仅此而已。

  从李不群这边出来,李元捏了捏眉心,“于天成那边不知道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让他搞,为他们操心不值得。”齐长青心里头斟酌了许久,平时他都只是工具人一样陪着李元来李不群这边,从来都不会发表自己的看法。

  但现在,他感觉自己似乎应该表达一下存在感了。

  “是不值得,随便他们怎么搞。”李元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尽管他已经看开了,但是每当确定身边都有那么一个人默默地陪着,还是会觉得心情不一样,至少跟蓦然回首,自己是孤身一人的时候,心境完全不同。

  外面到处都是雪,白茫茫的一片,看久了有些刺眼。

  有小孩穿着袄子呜呜呜地喊着跑过去,脸蛋红扑扑的,也不怕冷,徒手抓了雪攒成团子扔向后面的小伙伴。

  有雪团子砸到李元身上,他也随手抓起一把雪,攥了一下扔回去。

  那小孩速度快,早撒丫子跑了。

  回到二彪子这边,李元又开始收拾东西。

  许锦棉自己的衣服用品什么的已经装好行李箱,李元又拿了蛇皮袋,进厨房装了一些灌肠、菌菇等一些耐放的,一边收拾一边喊齐长青,“阿青,你去找二彪子,叫他帮着在村里买几只土鸡,看看谁家有杀猪的,买半扇猪。”

  “用不着拿这些土产。”许锦棉抱着胳膊站在厨房门口,嘴上这么说着,倒也没真的上前阻止。

  “老师,这些东西都先准备着,用不用得着的另说。”李元就道,“我第一年上大学,爸妈就给了我学费,又问我手里还有多少钱……”

  那时候李元才刚高考完几个月,手头还有在学校的时候攒下的奖学金,总共五十二块钱。

  于是李不群跟张梅鑫合计着,又给了李元二百四十八块钱,有零有整,说是要给他凑足三百块钱,做生活费。

  结果李元扛着行李去学校,飞机肯定坐不起,坐最慢的那班火车,整整两天一夜,到了学校,又要交学杂费,总共四百二十块钱,包括被褥、脸盆等日用品,全校统一的。

  李元根本拿不出钱,去给家里打电话。

  电话是李不群接的,把李元骂了一顿,让他不回家,又骂学校,说学校乱收费,明明已经交了学费,反正哪边都骂了,骂得凶,但就是不给钱。

  当时李元挂了电话,想着回家也没钱买车票,倒不如直接一头撞死算了。

  “学校给我免了学杂费。那时候我手头就还剩下不到一百块钱,一天三顿饭吃一顿,一块钱买两个馒头。”李元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还有点心酸,“你说我家穷吗?一点都不穷,至少不至于就给我三百块钱做生活费,还是一学期的生活费。”

  “不过钱是他们的,想怎么样都是他们说了算。”

  好歹的当时最苦的日子熬过来了,其实也就苦了第一个月,后面李元因为入学成绩好,学校给发了奖学金,手头就宽裕了。

  只是他的这种经历让他忍不住帮许锦棉准备了很多很多,想到的想不到的,都准备了,怎么都觉得准备不完。

  实在是出门在外,那种因为钱而窘迫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行吧。”许锦棉就道,“多打包一些,回头我给你师爷送去。”

  也就是许锦棉的老师。

  林林总总地准备了一大堆东西,都放在屋里。

  到了晚上,因为多了个朱武,这睡觉又得重新安排。

  许锦棉这边和顾知巫两个人占了一张炕,刚好可以两个人睡一边,腾出一个小间来。

  不过朱武没同意,自个儿往沙发上一躺,这就打算睡了。

  屋里开着暖气,再盖上厚被子,倒也的确是不冷,只不过这不是待客之道。

  “我跟小元子睡,小巫子跟阿青睡。”许锦棉就道,“朱武你也睡炕。不就一晚上,怎么都能行。”

  齐长青跟顾知巫对视一眼,又看向朱武,知道许锦棉这么安排的用意,便都答应了。

  也不敢不答应。

  老佛爷摆明了不会让李元跟朱武睡一个被窝,正好齐长青也不想,倒不如顺水推舟,让李元跟许锦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