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在半空中一闪一闪的机械眼们正兢兢业业的工作着, 将交流会的每个角落发生的画面如实记录传输到终端。

  此时的休息室里正静坐着五个人,坐在正中央的老者和老者旁边穿着一袭素色长裙头发挽在脑后斜插了一根簪子的正是之前特意观看过萧砚直播的两个人。

  冯南桥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在座椅上,虽说他是冯家板上钉钉的下任族长, 但是在这个房间里,他的话语权无疑是最小的,只不过因为光屏上那个男人的关系,其余几个家族族长的目光还是转向了他。

  “南阳应该回家了吧?身体可还好?”公孙俞笑看向冯南桥,声音和缓而温柔, “南阳那孩子和他父亲一样倔强,没成想当年那件本不大的事被误会成了那样……”

  公孙俞十九岁父母意外身亡,十九岁的她与妹妹相互扶持撑起了当初摇摇欲坠的公孙家, 到如今掌管公孙家五十多年,走过大半辈子的她身上带着岁月留存的痕迹,原本乌黑的发丝也已经染上了丝丝缕缕的花白,但一颦一笑间仍有种说不出的风姿韵味, 眼尾上翘的丹凤眼笑起来时带着一种俏媚,不笑时无端端带出一丝凌厉。

  “劳烦公孙族长挂念了。”冯南桥顿了顿,斟酌了一下措辞才又开口, “这一次父亲也是想和小弟多多相处, 才决定让我带孩子们过来。萧砚先生对我们冯家有恩, 这件事便是萧先生提出的交易内容。”

  之前萧砚没有提出来想要接洽四家族时,冯家曾经查到萧砚的身世, 但碍于这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不敢擅自动手,最终走了公孙族长的口将萧砚这个人引到了同老爷子面前,却没想到萧砚或许要的并不是肖家重回古家族。

  “子安这小子不是这么莽撞的性格。”坐在上首同老爷子另一侧的中年男人开口——奕浦和是奕家这一代的族长,此时光屏里对着萧砚执礼挑战的正是他的独孙。

  “他当然不是,而且公孙滢那个小丫头虽说平日娇蛮了些, 但也不是拎不清的,喏,楼梯口还有两个。”最后说话的是同鹿,他的年纪看上去比冯南桥都要小些,却已经担任同家族长五年,“老爷子这是早有准备?”

  同家早亡者多,长寿者少,族长一直是四家族间更替最频繁的,但所幸同家的定海神针同老爷子身体还算硬朗,虽说小病不断,但也还是撑着直系人丁凋零的同家走到了今天。

  谁知一直端坐在首位不说话,只静静注视着光屏的同老爷子摇了摇头:“不是我。”

  说完后顿了顿,同老爷子抬手压住了其他人的问话,只淡淡说了句:“认真看。”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慑力,让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

  不是老爷子?

  同鹿的心猛地扑通了一下,能够同时使唤得动这四个小魔星的除了老爷子就只有……

  ***——***——***

  茶楼里的萧砚就这么四平八稳的坐着,身前杵着一个表情越来越生气的小姑娘和一个笑容已经有些凝固在脸上的少年,手指在椅子扶手上点了点,萧砚已经长长了些的发丝因为他稍微歪了下头的姿势从肩膀处滑落:“那那边的两位小公子呢?”

  “他们当然也是敬仰萧先生,前来讨教的。”奕子安转头用威胁的眼神刺向还缩在楼梯间不出来的两个少年。

  两个少年一个推一个的出来,其中一个紧张的搓了搓手,自我介绍道:“我叫冯诺,是萧先生的粉丝——啊不是,是、是仰慕萧先生,特来讨、讨教……”后面的话在奕子安的盯视下越来越小,逐渐消音。

  另一个脸上还带着一些婴儿肥的小少年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叫同思丞。”

  萧砚的视线扫过面前的四个小家伙,最后在那个叫同思丞的少年身上停留了两秒,总觉得这个少年身上带着一些说不出的违和感。

  萧砚站起身,转头看了眼下面的中央擂台,问桌子对面正和冯诺挤眉弄眼不知道交流什么的冯汉:“那边的中央擂台能用吗?”

  “啊?”被冷不丁提问的冯汉脑子短路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能啊,你上去敲一下旁边的那个鼓就行,就是……”

  “行。”

  手撑着窗沿腰身用力身体一蜷一展,萧砚直接从茶楼二楼的窗户翻了下去,几个借力稳稳的落在了中央擂台上,反手抽出旁边的鼓槌敲响了这一届交流会的第一声鼓响。

  “好帅!”冯诺攥着拳头看着萧砚的背影几乎是星星眼的崇拜状态。

  同思丞则是小小的后退了一步,捂住眼睛,小声道:“我们等会应该不是要和他打架吧?”

  “打什么架?!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当然是按照我们的规矩来!”公孙滢见楼下一群认出萧砚的少年开始围在擂台旁边起哄,不爽的哼了一声,抱着琵琶就朝着楼梯跑去。

  奕子安走之前还不忘把扒拉着窗户兴奋的冯诺撕下来拖走,另一只手顺便提溜着一脸“要不算了吧”的同思丞。

  冯汉深深埋下头捂着脸。

  能不能,能不能听他把话说完!!!!

  这擂台的鼓一旦敲响,就代表上台的师生立下公示,如果学生在台上表示服从先生,那么就等同于在众人的见证下完成了拜师礼——这鼓向来是当学生的去敲来引起先生注意,如果先生上了台就代表有意收徒啊!!!

  来的时候老爸怎么交代的来着?

  ——一定一定看好萧先生。

  这谁看得住啊!

  眼瞅着四个小祖宗一个个的上了擂台,冯汉的智脑突然弹出一个对话框:【“魔鬼老爸”发来一条消息】

  冯汉知道族长和同老爷子都是全程看着交流会的,这么大的动静——

  冯汉颤抖着手点开消息,里面是一个非常简短的【?】

  要不他也离家出走玩个两年再回来算了……

  ……

  “比什么?”

  萧砚从周围人惊讶的眼神和冯汉之前疯狂使眼色的行为也大概猜到了面前这四个小少年八成就是四家族这一代的佼佼者,正好,让他看看四家族教出来的孩子是个什么样的水准。

  “我比音律!”公孙滢昂首,手指已经放在了琵琶丝弦上。

  奕子安道:“围棋。”眼底满是自信。

  同思丞想了想,看了眼奕子安:“那我……也围棋好了。”

  “听闻同家尤善丹青,同小公子不打算拿出自己最擅长的东西?”萧砚别有深意的注视着同思丞的脖颈处,在同思丞反应过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后收回了目光。

  同思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随后又恢复成原本糯糯的样子笑着回答:“不了不了……论丹青一脉,我怎能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

  冯诺则是挠着后脑勺想了几秒,一拍掌拿了主意:“我肯定打不过你,还是下棋吧!”

  几人正说话间,擂台旁边一直候着的人已经麻利的布置好了四方棋盘和一把椅子。

  涌到擂台前的人越来越多,有些是孩童,有些是少年,还有少数是领口也佩戴着徽章的先生。

  萧砚看着四方棋盘没有说话,眼神微动。

  奕子安四人则是忽然噤声,齐刷刷用惊讶的眼神看向擂台另一侧。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缓缓驶过来,在星际时代无法治愈的癌症已经变得很少,但仍旧有几样基因病患病原因无处可考自然也谈不上治愈。

  这青年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模样,长相清秀身形却显得有些孱弱,他冲着萧砚微微低头示意,说话的声音不徐不缓:“先生可否介意多加一人?”

  萧砚轻啧了一声,开口道:“都行。这样吧,一盘一盘下太过浪费时间,之后我还约了人去吃摩尔星有名的深海套餐……你们不如一起上吧。”

  “您确定?”奕子安拉住了正要开口怼人的公孙滢,正色问萧砚。

  萧砚不置可否的点头。

  奕子安:“那就请先生赐教。”

  奕子安用力攥住公孙滢的手腕,转过头向公孙滢无声的说了句什么,又用眼神示意她看旁边正微微笑着和萧砚对视的青年。

  原本一脸忿忿的公孙滢不情愿抱着琵琶坐到了椅子上,心里却将原本准备好的另一个曲谱悄悄更换,想着一定要给这个狂妄的家伙一个教训!

  棋盘被摆放在四个角呈正方形对站在中间的萧砚呈围攻之态,公孙滢就坐在正方形外,萧砚的正前方。

  萧砚执白,示意四人执黑先行,竟是直接下了饶子棋。

  这饶子棋即水平低者执黑先下,长辈或水平高者执白后下。

  那轮椅青年执棋的手一顿,默不作声的放下了第一颗棋子。

  而就在第一颗棋子下下去发出棋子磕碰棋盘的第一声脆响时,琵琶声铮铮而起,本是丝弦之声却弹出了风声鹤唳,杀意渐起。

  正是十面埋伏!

  萧砚偏头看了一眼正抿唇皱眉十指上下翻飞表情十分认真投入的公孙滢。

  这个年纪能将十面埋伏弹出这种水准倒也的确难得,然而——这种程度,也想影响当年在琴魔高绛婷走火入魔之际弹奏的魔音下都能保持一份理智的萧砚?

  圆润剔透的白子接触木质的棋盘发出清脆的响声,萧砚穿梭在四个棋盘间的速度一直非常平稳,闲庭信步间在每个棋盘前停留的时间从来都不会超过四秒。

  哪怕同时和四个人下四方棋盘,萧砚落棋的速度依然很快,玉石和棋盘相扣发出的清脆声越发频繁的点在琵琶声的转音上,原本应该走到高潮的琵琶声被着一下又一下的清脆敲击声压的节奏憋屈,本该是铿锵冷冽的肃杀之声硬是被一股无形的气场扼住了发声的喉咙!

  最先退下来的是冯诺,他的棋艺原本就不能算顶好,在看着棋盘上毫无活路的黑棋后果断投子认输。

  紧接着是同思丞,投子认输的那一瞬间他似乎长长松了口气,将视线放在了旁边轮椅青年的棋盘上,眼里隐含着担忧。

  接连两个伙伴都败下阵,本就弹的窝火的公孙滢手腕用力几个急促的拨弦想要挣脱开萧砚那无处不在的节奏,却在就要挣脱束缚如同凤凰涅槃展翅高飞的琵琶音被又是正正好点下来的棋子落定的声音卡在了中央,公孙滢的手指下意识的继续用力拨弦——

  “嗡”的一声琵琶弦竟同时断了两根,弹琵琶的女孩子一脸苍白的抱着琵琶,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萧砚施施然放下一枚白子斩断奕子安棋局黑子大龙的脖颈,笑:“在下虽不善音律,棋艺还是有一些的。”

  放下棋子的奕子安不知何时已经满头大汗,脸色苍白。

  到了最后,就只剩下轮椅青年这一方棋盘。

  轮椅青年手执黑棋表情凝重,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微笑着拿了两颗棋子郑重放在棋盘的右下角,示意投子认输。

  萧砚垂眸注视着坐在轮椅上的青年,蓦然间,他似乎在青年身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