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您好！我是过来报道的。请问要去哪里办手续？”
本来在岗亭里头看着报纸的老大爷抬头一看，居然热情的打起了招呼：“小伙子，你来上班啦！还记得大爷我不？”
吴筠抬头认真的辨认了两眼，认出这位就是自己去年来领补贴的时候见到的那一位大爷，没想到人家居然还记得自己。
“大爷，当然记得您老人家。”
“哈哈！小伙子长高了不少啊。今天挺多人一起来报道，你直接去到厂委那里，找丁主任就行了。”
得到大爷的指路，吴筠道谢后就往里面走去。
大爷放下报纸，想起了当年发生的事情，渐渐的走神了。
吴筠从工厂大门一路走过来，没见到什么人。这条路是在生产区域旁边开辟的，所以能够听到里头机器的轰鸣声。偶尔机器停歇的时候，能听到纺织工人说话的声音。
“哎，哎，你是干什么的？工作时间不穿工衣，在这里晃荡干嘛？”吴筠的身后，一个粗犷的声音大声喝道。
吴筠转头一看，是一位穿着劳动布棉袄的中年人。身形带着点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微胖，正气喘吁吁的对着他跑过来。
“同志，您好！我是今天来报道的。正准备去找丁主任。”
吴筠等人走到近前，把话再说了一遍。然后，就见这中年人说道：“原来是去找老丁啊。你走错路了，老丁现在在工人区那边。”
说完，不等吴筠反应，就让吴筠跟着自己。
“我也要去找老丁问点儿事情。你小子是哪个岗位的。”
中年男人自来熟一样的说着话，好像肚子里头装的不是脂肪而是一肚子的话一样。
吴筠对着这样的话痨，有点儿无语。回话嘛，又觉得陌生人，不想说啥。不回话嘛，又觉得好像有点没礼貌，让人唱独角戏。
只能略过那些查户口一样的问题，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是去食堂的工作。”
这一句让中年男人卡壳，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吴筠：“你这样的小身板，要去食堂上班？不行，这次一定要找老丁算账。每次都把你们这样的关系户往我这里塞，一个个的占着位子不干事情。”中年男人气呼呼地嘟嘟囔囔说个不停。
吴筠有点无语：自己以后的领导不会就这位吧？以后耳朵不得要起茧子了。
两人都有点看不上对方，不再说话。尬尴的气氛直到找到了丁主任。
丁主任正对着二十位新招来的工人在训话，无非是上班要认真，要热爱岗位，无私奉献，艰苦奋斗。
吴筠看着这一幕，再看看那二十位好像快要睡着的工人差点笑了出来。
这二十位工人，除了有三位是男同志，其他都是女同志。看样子，应该都是进车间工作比较多。吴筠就站在那里看着，并不往前走去。
那中年男人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走到工人前头，对着丁主任说：“老丁，没时间给你说那么多废话，没见这些小伙子、小姑娘都快睡着了吗？赶紧让人散了去工作，不要耽误了。”
那丁主任没好气的瞪了这中年男人一眼，让这些工人都回去自己的岗位上去。
这些人听到这话，陆陆续续的往四面八方散去。然后，那三位男工是往吴筠这个方向走过来的。里头有一个老熟人。
老熟人正低头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一如既往的憨厚脸上看着非常的真诚，很容易让人有好感。
本以为这人不会抬头看到自己，没想到老熟人不知说了啥，然后抬头一看，跟自己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吴筠突然不知道应该对这人说啥。说恭喜他快当爹了吗？还是恭喜他腿好了？
“吴筠同志，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你。”
吴筠还在想着台词的时候，这老熟人已经开口说话了。
“刘知青，好久没见了。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你。”吴筠只得复制一下这人的话。
“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不用这么客气。我看你的样子，是要在这里上班吗？”刘世国以前在红星大队的时候，就打听过吴筠的身世，现在见他能进到纺织厂，也不奇怪。
“是啊，你这是在这里上办吗？”吴筠实在不知道说啥，问了句废话。
“哈哈，是啊，咱们以后能经常见面了。我不跟你多说了，要赶紧回到岗位上去。”说完，就跟着工友走了。
吴筠看着这人离开的身影，想到自己以后可能会经常遇见他，觉得脑壳疼。这时候，他才想起，柳枝花也是在纺织厂上班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放下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吴筠把注意力放到了中年男人这头。
只见他还在那丁主任对面，嘴巴动个不停，偶尔还用手指着自己这边，估计是在说自己啥。
吴筠只得上前去，赶紧把报道的手续先办好再说。
“丁主任，您好。我是吴筠，今天是过来报道的。”
“吴同志，你好。我听华厂长说过这事儿。你来的刚刚好，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以后就是你的领导。工人食堂的大师傅李师傅。”
丁主任这话一出，李师傅就说：“老丁，我不是说要找个高壮点的吗？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我那里都给塞了多少个这样的。全都是不干活的主儿，你这是不想食堂开饭了是吧。”
那丁主任直接两手一摊：“这位吴同志，是华厂长安排的。家里的父母以前都是咱们厂里的，为了咱们厂牺牲的好同志。你有什么不满的，直接去找厂长去。”说完这话，对着吴筠说：“你跟我过来，先去搞好手续，领完东西，再去找这老家伙。”
说完，两只手背在身后，就径直往前走了。
吴筠见这情形，只来的及跟未来的领导打了个招呼，就赶紧跟上丁主任。
走了大概十分钟，来到了一个仓库门口。
“本来要先去签字的，不过，刚好在仓库附近，你就先过来把工衣领了吧。”丁主任说完这话，给仓库的人打了个招呼，签字后叫吴筠等在外头，自己就走进了仓库里头。
吴筠抬头看着这个仓库。
铁制的大门开了一个缝，仅供一人进出。大门的两侧写着艰苦奋斗，勤俭建国这样子的标语。门口有一个小办公室，里头有几位看着像是管库房的人在喝茶聊天。
“呐，自己拿着。”丁主任抱着衣服走了出来。见吴筠在发呆，直接把衣服放到他手上。
吴筠赶紧接过，感觉到非常的沉。这才两套衣服，看着是跟那些纺织工的一样，是劳动布做的袄子跟裤子。颜色是流行的深灰色，耐脏。劳动部够厚实，耐磨。只是散发出一股子不太好闻的味儿。
“这个库房，在十几年前就发生过火灾，这是火灾过后才建起来的。你看看这个大门，可是咱书记花大力气从省里的钢铁厂弄来的。听华厂长说你父母以前就是这里牺牲的。你……”
吴筠听着这丁主任絮絮叨叨，居然还问自己这样的事情，他心里开始酸酸的。其实，他对父母的记忆已经非常的模糊了。但是那生病中抱着自己的温暖怀抱、在自己耳边哄着自己的话语，这就是父母留给他的回忆。
现在，这丁主任提起自己的父母，吴筠只想把手上的衣服往他的头上砸过去。
“丁主任，待会儿要办什么手续？”直接打断了这人的话，吴筠问道。
这人被打断话后，也不恼。转而跟吴筠介绍工厂的其他地方来。
等他办完手续后，从厂委出来，已经快十点了。按照丁主任的指路，很快就找到了食堂。其实，不用指路也很容易找到。因为，那里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
嘈杂的食堂后厨，吴筠小心的迈过地上那些没有清理的脏水，走了进去。
里头，有一整排的木桌子，上面摆满了大白菜。几个围着围裙的人正在工作。
有人负责择菜，有人负责洗菜，有人负责切菜。整的跟流水线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的干活。
吴筠的进来并没有引起这些人的注意。她们正一边工作一边聊着工厂的八卦。
“今天工厂不是新来很多女工吗？招娣你儿子要找媳妇了吧。”
那叫招娣的妇人呸了一声：“算了吧，谁知道是什么货色。上次我儿子不就是被这些女工给坑惨了吗？要我说，这找媳妇还是得找熟人才行。”
吴筠见没人注意到自己，一直在努力地寻找李师傅得身影，可惜没能找到。只能打断这些正聊的起劲的妇人。
“婶子，您们好！”吴筠的话刚落，那些本来没心思干活的赶紧抬头看去。
“小伙子，你找谁啊”
吴筠只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
这婶子一听吴筠是来食堂干活的，赶紧大声说道：“咱食堂居然来了男工啊。还是个看起来挺俊的小伙子。”
这下好了，在另一头的人都跑到切菜这边来看热闹。这些人里头，大部分都是中年妇女。中间夹杂着几位看着很年轻的女孩子。可惜，就是没见到李师傅。
“请问一下李师傅在吗？”吴筠硬着头皮问道。
“李师傅刚出去了。你是来咱们食堂上班的吗？”那婶子继续问道。
她已经观察过吴筠了，身上的衣服看着是今年新做的，颜色光鲜，没有一个补丁。脚上穿着一双难得一见的球鞋，还带着个手表。看着家里条件不错，于是很是热情的问着。
吴筠见这些人都不干活了，只是看着自己。只能打哈哈不说啥，自己找了个板凳，坐了下来。本以为他这个拒绝聊天的动作能够让这些人回去干活。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勇敢的也搬了个凳子坐到他身边来。
“小伙子，我是在这儿上班的，专门负责打菜的。人人都叫我李大娘，你这是哪里人？怎么来食堂的？小伙子是不是走错路了，你看着像是去厂委上班的……”
这食堂的人是不是个个都长着长舌头呢？话说个不停，吴筠已经可以想象自己日后的会过的怎样呢？第一次有点儿后悔没有接受李功的好意，去给他当个助手。
“你们这些人，赶紧给老子回去干活。再不干活，是不是都想回家吃自己的。”李师傅那大嗓门在吴筠身后响起。
那些个还在看热闹的人这才懒懒散散地回去自己的位子，继续慢悠悠地干活。李师傅被这些人的态度弄得吹鼻子瞪眼睛的。
“你小子，给我过来。”放下话，就朝后厨里面的小办公室走过去。
吴筠抱着自己那两套工衣，跟了上去。
小办公室里头，李师傅坐下来喝了口水，指着对面的椅子，让吴筠坐下来。
“怎么着，没见过新衣服。抱着那么久，干嘛不先拿去宿舍。”
吴筠听到这话，哭笑不得：“运气不好，宿舍没位子了。”丁主任刚刚跟他说了，今年工厂的订单增加，招了太多的工人。宿舍不够住，让他去外头找房子住，工厂每个月会补贴三块钱。
李师傅听了后，继续说：“你刚刚看到外头那群人了，个个做事情都这样。你既然来了这里，以后可不要学她们的样子。你跟着我打下手吧，可千万不要叫苦叫累。还有，那里都是女同志，你个男同志，要记得保持距离，免得落人话柄。”
吴筠赶紧点点头，开玩笑，他可会离那些人远远的。
“今天上午来不及了，你先回去把东西放好。下午开始正式上班。”
放下这话，这李师傅就迈着大步伐，出去外头了。
吴筠抱着这两套衣服，有点伤脑筋。
昨天他就到了县里，暂时就住在小姑家里。本来想着等分好宿舍就可以搬进去的。没想到自己运气真不好，赶上了住房紧张。现在，只能选择继续住在小姑家里，或者，应了李功这家伙的愿望，跟他住一块。
哎，伤脑筋。
李功这会儿也在伤脑筋。
看着眼前的资料，他后悔让吴筠进纺织厂了。看来，自己要想办法让他不要住到宿舍里头才行。
想到这里，看看时间，干脆离开办公室。
这时候，吴筠已经抱着那衣服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思索着自己要住哪儿。
很快，他就不用思索了。因为，他家老功看到他了。
“你今早不是去报道吗？怎么那么早出来？”李功接过吴筠手上抱着的衣服，疑惑的问道。
看着李功那关心的神色，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庸人自扰。
“我准备去你家啊。”说完这话，把自己今天上午遇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李功听到他居然答应去自己家里住，非常高兴。这下就不用担心什么了，太好了。
吴筠看到心上人高兴的样子，忍不住跟着高兴的笑弯了眼睛。
两人就这样傻笑着，走到了家里去。
见李功手上没空，他掏出了李功上次给他的钥匙，把门开了，两人一块儿进到里头。
“我下午要去上班，等下班后就去我小姑家里，把行李都搬过来。”
吴筠瘫坐在大厅的长椅上，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下。
“还有，食堂是供饭的。今晚，我带两个饭盒过去，把饭带回来，咱们一块儿吃饭怎么样。”
李功笑眯眯的坐在他身边，并不说话，只顾着点头。
“你不知道，那里好多人都认识我父母。我真怕她们跟我提起那些事情。每次说完，都要用看小可怜的目光看着我。哎……”
李功听到这话，把人搂进怀里，小心的拍着他的背不言语。他知道，这时候的吴筠只是需要一个听众。
两人就这样抱在一起，一个说，一个听，这样过了大概一个小时。然后，肚子发出的咕咕叫把两人拉回了现实生活。
“真想一辈子就这么抱着不动弹。”吴筠感概一声，起身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李功坐在那里，静静的回味着这句话。
下午，等吴筠重新去到食堂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那套劳动布工服。好家伙，味儿可真是重。
食堂里头的人都坐在那排木桌子上聊着天。有些人，干脆手上抓着把瓜子在啃着。边上堆着很多等着要洗的锅碗瓢盆。
“小伙子，第一天上班。这些你拿去洗干净。”一个满脸横肉的妇人指着那堆东西跟吴筠说道。
旁边坐着的妇人有人想开口说啥，就被身边的人按了下去。有一些人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吴筠心里头真是想骂一句：怎么哪里都有极品了。
心里头这样想着，面上却没有表情，径直往李师傅的办公室走去。他可不是来做洗碗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他只需要听从李师傅的安排就可以了。
见吴筠居然不理人就走开了，刚刚开口的妇人把手上的瓜子一丢，抓住身边一个瘦瘦的妇人问道：“那小子什么来头？”
这瘦小的妇人叫胡月，只听她怯怯地说：“早上你没来上班，这是早上来报道的，叫吴筠。好像之前爹妈都是咱们厂的。”
满脸横肉的妇人叫陈麦子，是厂里书记的妻子。就是她在食堂占着位子不干活，还经常把食堂的东西带回家里去。因为书记的关系，大家都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的。没想到，今天下午居然过来食堂。
这妇人听完这话，确定这人就是丈夫口中说的吴家人，拍拍手就走了。
坐在那里的妇人见陈麦子走了，这才松了口气。
“胡月，这陈麦子怎么今天来食堂，都被她吓到了。”李大娘小声的问道。
不是她们没用，而是这陈麦子人霸道。经常食堂剩下的食材，本来约定俗成是大家伙分的，但是这人就要把全部都拿走。要不是看在书记的面子，早就被人捅出去了。
“哎，你说书记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婆娘呢？”黄招娣问道。
李大娘笑道：“嘿嘿，你对书记有意思啊！小心被陈麦子丢出去。”
“你可别害我吧！只是觉得书记要是没有这么个婆娘，说不得早就高升了。哪里在咱们这么个小厂呆了十几年。”
李大娘把自己听到的事儿说了出来：“听说书记以前只是个技术工人，不知道立了什么功，才高升的。”
“别说了，赶紧干活吧。”一直没吭声的刘草出言打断了这些人的话。
大家伙这才噤声，开始把地上堆着的东西清洗起来。
这整个食堂，除了刘草、李师傅还有刚刚离开的陈麦子，没有人知道以前发生的事情。这些人都是后来才招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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