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别却天涯归故里(重生)>第五十三章 今生:落雪成字这等相思之苦,他半点……

  京城。

  雪后初霁,隆冬的太阳散发着微薄的热意,积雪消融,天气却更冷了。

  忠王府内的气氛更是寒如冰窟,下人屏气凝神,连呼吸声都放轻了,生怕触怒主子。

  “废物!”

  前院书房,议事堂内传来一声怒斥,伴随着重物砸中门框的一声巨响,以及稀里哗啦的瓷器碎裂声。

  外门下人吓得一抖,腿一软跪倒在地。

  议事堂内,三十出头的壮硕男子站在书案边,虎目睁圆,气息粗重,短须微颤,手指下首众人:“不知落雪成字的缘由,不知何人装神弄鬼,不知如何破局,一问三不知!本王养你们何用?!”

  底下在坐各位皆是忠王麾下的谋士,除却坐在木质轮椅上孱弱消瘦的长须男子,此刻全部惭愧低头,面色尴尬。

  自洛阳初雪,在忠王府外落雪成字,到陛下召忠王回京城面圣的圣旨抵达洛阳,事发数日,忠王明知落入圈套,却未能获得任何线索,连地上为何落雪成字都没搞明白。

  忠王不得已只带了两个谋士抵京面圣,又留下几人在洛阳继续调查。今日这些谋士受命抵达京城,仍是一无所获,如何叫他不怒!

  这时,坐在轮椅上的长须男子以拳抵唇轻咳起来,忠王脸上的怒色一敛,见对方咳得厉害,对站在身侧的心腹总管道:“给任先生添茶。”

  “是。”总管连忙给那位被称作任先生的男子倒上热茶,递到对方手中。

  这么一打岔,忠王收敛了浑身怒意,坐回椅上,灌了一杯热茶。

  底下的谋士悄悄松了一口气,感激任先生救他们于水火。

  “王爷。”门外下人忽然轻叩房门,“谢彦成谢公子执您的令牌求见。”

  忠王微讶,瞥向任先生:“逍遥回来了?”

  任先生同样有些惊讶,“属下不知。”

  门外,风尘仆仆的任逍遥被请了进去。

  “见过王爷。”任逍遥对忠王抱拳作揖,又侧身向任先生行礼,“义父。”

  任先生对任逍遥微微点头,问:“怎么突然回京,也不事先递个消息?”

  任逍遥垂头拱手答:“事从权宜,儿子有要事禀报王爷。”

  忠王正色看向他:“说。”

  任逍遥道:“属下在江南逗留数月,依近日所见,却有大雪之兆。”

  忠王面色一凝:“此话当真?”

  任先生蹙眉看向任逍遥,冷声质问:“江南今年虽是早冬,但就连钦天监也不敢断定江南有雪,你怎敢妄言?”

  任逍遥自然不是妄言,而是清楚的记得前世那场雪灾,更清楚忠王府外落雪成字的异象,多半是谢承的诡计。

  他哪怕心计谋略再不如谢承,也知道对方这一招一是警示江南百姓,二是针对忠王。

  若是忠王失势,义父必然受牵连,多年夙愿也就落空了。

  所以他伤愈后一回金陵,听闻这个消息,立刻赶往京城,为的就是提醒忠王。

  为此,任逍遥已经打了好几遍腹稿,准备好了说辞。

  “王爷,事已至此,不管江南今冬是否太平,王爷都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届时不管是设局者还是旁观者,都会趁机攻讦王爷。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王爷一口咬定此乃上天警示,借王爷之口救江南黎民。”

  “若有雪,那就是王爷救灾救民有功。若无雪,那也是王爷心系百姓,急百姓之所急,才中了小人装神弄鬼的圈套。”

  忠王皱眉深思:“你的意思是,本王也应上书请父皇提前筹措赈灾,以示忧国忧民之心?”

  任逍遥:“是。”

  其中一位青衣谋士道:“若是江南真有雪灾,届时这赈灾的人选,多半会落到王爷头上。”

  忠王却轻嗤一声:“赈灾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自然得挑年轻力壮的皇子去。”

  他只要表现出足够的“忧国忧民”就够了。

  任逍遥垂眸不语,印象中前世江南雪灾爆发得突然,陛下派去的钦差大臣都被风雪堵在路上,且因有人贪墨赈灾银两,出了不少乱子,许多官员连坐丧命不说,还坑害了无数百姓,确实是一份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王爷的意思是?”一位黑衣谋士问。

  忠王唇边带着一丝讥讽:“本王的八弟和九弟封王已久,一直没有正经差事,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

  青衣谋士恍然大悟,笑着看向忠王:“如此一来,便可以试探这两位闷声不响的王爷,到底有无夺嫡之心。”

  黑衣谋士沉着道:“即便是没有,赈灾这等拉拢人心的大功劳,也不能让这两位王爷摘得。否则若是喂大了野心,只会给王爷的大业平添阻力。”

  青衣谋士摇头:“危言耸听。那二位就算得了赈灾的功劳,也绝不是王爷的对手,我们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废太子和睿王——”

  “此言差矣。”黑衣谋士反驳道,“若是这二位王爷夺得功劳,投入废太子或睿王旗下又该如何是好?”

  忠王面色一沉,同样想到这种可能。

  这些年他不是没想过拉拢老八老九,但老八就是个莽夫,老九则一无是处,两人都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压根就没有投靠他的意思。

  仔细想来,要么就是暗藏野心,要么就是已经被废太子和老三拉拢了。

  “那就让他们无论如何都成不了事!”

  任逍遥心里咯噔一下,忙道;“王爷——”

  然而对上忠王眼中来不及收敛的狠辣,任逍遥头皮一紧,垂眸改口道:“王爷,此事宜早不宜迟,听闻睿王不日返京,若是由他抢占先机,于我们不利。”

  “没错。”黑衣谋士附和道,又看向忠王,“王爷,江南若真有大雪,木炭和棉衣的价格必然猛涨,绝对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忠王会心一笑,伸出手指点了点他。黑衣谋士跟着笑了。

  任逍遥却越听越心凉,下意识看向自己义父。任先生对他微微摇了摇头,任逍遥压下心中的气愤,不再吭声。

  一盏茶后,任逍遥推着任先生从书房的议事堂出来,接过小厮手里的裘衣披到任先生身前,推着他回住处。

  京城刚下过雪,未铺石板路的小径有些泥泞,任逍遥稳稳把着木质轮椅扶手,还是免不了颠簸,将任先生震得一颤,又开始咳嗽。

  任逍遥停下来给对方拍背顺气,等对方咳完,继续推着轮椅向前。

  “义父……”沉默半晌,他还是忍不住开口,“方才忠王问您意见,您为何闭口不言?”

  任先生缓了下才开口,微哑的嗓音透露着疲倦:“今日你已经带来消息,给了王爷破局之法,我若是再开口,不就占尽了风头?”

  任逍遥微微一讶,欲言又止。

  “不然你以为,季廷为何提起赈灾的人选,许经又为何提起木炭的买卖?”

  不过是为了在王爷面前表现争功而已。

  任逍遥知道这些人情世故上面义父总是做得滴水不漏,进退有度,但他方才问的压根不是这些。

  “义父,我是想问,”他抓紧了轮椅扶手,“您追随王爷的意志,仍然未变吗?”

  即便忠王采纳季廷和许经的建议,有意阻碍赈灾,趁灾敛财,您依然决定追随他?

  任逍遥心底最清楚,谢承故意伪造“天象”,就是为了救灾救民,顺便给背后靠山的对手使绊子,可能是因为他的缘故,才挑中了忠王。

  因此,谢承背后靠山想必也采纳了他的意见,支持他救灾救民。

  可忠王呢?

  如果他没有因“落雪成字”而入局,恐怕同样会采取今日所说的手段,排除异己,趁机敛财。

  那受难的就是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

  前世江南雪灾的乱子,是不是就有忠王的手笔?

  而义父当年,是否也知情?

  任逍遥的心越发沉,推着沉默不语的任先生进入未设门槛的小院。后者常年体弱多病,无论是在洛阳还是京城的忠王府,忠王都给他安排了一座冬暖夏凉的独院。

  如今屋里已经点上了上好的银丝炭,还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药味。

  任逍遥不禁蹙眉:“义父,您又开始服药了?”

  “嗯,抵京时受了点寒,咳咳——”任先生将厚重的裘衣解开,又咳嗽起来。

  任逍遥连忙探了探桌上的茶壶,见壶身温热,立刻给对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再看向对方毫无血色的脸,顿时愧疚得无地自容。

  “义父……”

  他方才不该问那样的话,义父的身体需要名贵药材温养,忠王为义父续命、为他供药这么多年,还对义父敬重有加,而他也靠忠王府养育成人,学得文武艺……就凭这些,他们父子俩就离不开忠王府。

  任先生抬手挡住他的话头,平稳了呼吸才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些人……注定要成为权势的牺牲品。”

  任逍遥看着对方眼中闪过的寒光,竟然觉得有些陌生。他逃避似的低头,藏住眼底的挣扎,将对方推到床边。

  任先生双手撑着床沿坐到床上,气息微喘。任逍遥将轮椅推到一边,蹲下来为他脱靴。

  任先生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脑袋,“为父让你换脸,你可曾怨我?”

  任逍遥动作一顿,摇了摇头。

  其实谢承猜的也没错,他暂时无意将自己同姜羡余和谢承的两世恩怨摆到忠王面前,更不想暴露自己重生的秘密。所以上回他只对义父说自己在扬州与人起了冲突,被官府记录在案。

  正巧那时义父说他这些年走南闯北留下太多痕迹,如今王爷需要用他,建议他换脸。任逍遥没有拒绝,拿了新身份就去了段御身边。

  但任先生察觉他短暂的停顿,手上的动作跟着僵了一瞬,又继续轻抚他的脑袋,“是为父对不起你。”

  任逍遥为他除去一双靴子,将他的双腿挪到床上,又为对方脱下厚重的冬衣,盖上被子。

  “我的命是您给的,哪怕还给您也是应当的。”

  任先生一怔,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胡说八道!”

  任逍遥弯唇笑了下,“是是是,是我瞎说,义父您别生气。”

  对方沉着脸看了他片刻,最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

  金陵码头,姜羡余自淮安返程,刚从船上下来,就看见了一直冲他招手的识墨和苏和。

  “三师兄!”苏和人小嗓门大,声音极具穿透力。

  识墨与姜羡余对上视线,连忙指向路口拐角的马车。

  姜羡余顿时绽开笑颜,拉过身旁的老镖师:“叔,您先带大家回镖局修整,让厨娘给大家做点好吃的,我先走了。”

  “哎——那你回不回来吃?”

  “不回!”姜羡余回头倒着跑,“我跟苏和都不回,你们多吃点,杀两只羊记我账上。”

  老镖师还没回话,身后一众年轻镖师大声吼道:“谢少东家!”

  姜羡余笑了下,挥挥手转身朝路边的马车跑去,只见多日不见的谢承撩开车帘探出头来。

  姜羡余想也没想,跃身扑向他,正好被谢承接住,两人一块跌进车厢,在撞翻案几和炭炉之前,谢承抱着他一转,砸在了车厢壁上。

  姜羡余心有余悸地瞥了炭炉一眼,连忙心疼地摸谢承的背:“撞疼了没?”

  “冒冒失失!”谢承呵斥他,脸上却带着笑意。

  姜羡余立刻认错:“对不起。”

  谢承眼底都是笑意,在他微微嘟起的唇上亲了一下,“不疼。”

  姜羡余跟着笑起来,捧住他的脸吻了上去。

  唇齿相接,诉尽相思。

  谢承那一颗焦躁不安的心也终于落回胸腔,紧紧抱着怀中人,共享这频率一致的心跳声。

  姜羡余自然也明白谢承的牵挂与担心,临行前对方就忧心忡忡,反复确定他的行程,确定随行人员和所带物资,棉衣、药品一一检查,确保万无一失才送他上了船。若非眼下国子监的课程紧,恐怕还要跟着他去。

  而他这半个多月也想极了谢承,以至于偶尔诧异自己前世到底如何做到与对方数载不见,又怎会到了这辈子,这等相思之苦竟然半点都熬不得?

  此刻他只想紧紧抱住对方,共享呼吸与心跳。

  吻到面红耳赤、呼吸不稳,两人才松开彼此。

  姜羡余几乎跪坐在谢承腿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气息微喘,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谢承被他撩拨得呼吸一滞,将人紧紧扣进怀里。

  姜羡余靠在他肩上,同他说起这一路的情况。

  “路上途经村落,我们趁天气好带村民上山伐些树,帮他们加固屋子。还告诉他们若是买不起木炭,烧柴取暖也可以。等天气再冷一些,就不好进山了。”

  “嗯,”谢承轻吻他侧脸,“你做得对。”

  “对了,”姜羡余忽然直起身看向他,“我在淮安听说了忠王府‘落雪成字’的消息,你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