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件事后,牟玄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看见红色。

  自此之后,牟家再也不见任何鲜艳的红色。不论是衣衫、食物,又或者每逢复苏之际灼灼开放的花朵。

  不得不说,尚之谨的最后一句话彻底拿住了他。

  “青青还在尚家。”

  “大夫刚看过,说青青不能受惊。”

  尚之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足以让他动弹不得。

  牟母下葬那天,他看着哭到颤抖的牟青,一直没有理会。

  不论后来牟青怎么试图和他说话,他始终不回应。

  最后牟青要走的时候,牟玄视线落在她明显的孕肚上,看了好久好久。突然,他拉住了牟青。

  “青青,你不要回尚家了,你留在这里,我会照顾你,会照顾这个孩子。”

  牟青愣在原地。

  她能听出来牟玄的声音里带着祈求,只是当时的她不能理解为何会有这样的感情。

  “哥哥,”牟青红肿的眼睛里溢出拒绝,“不行……这怎么行。”

  她只当牟玄是因为家里亲人都意外过世而觉得孤单,动了动手腕试图挣开他:“哥哥,我会常常回来的,待孩子出生后,我便带着他回来。”

  牟玄还有些不死心,语气甚至有些急迫:“哥哥也会保护你一辈子。”

  牟青下意识摇头,有些抗拒:“我已嫁入尚家,是尚家人啊。”

  当时牟玄定定地看着她,目光逐渐破碎。

  片刻,他松开了牟青的手腕,扯起的嘴角带着讽刺。

  他不明白,变故发生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是因为有人做错了么?

  那母亲、妻儿、朋友的死,原因究竟是谁错了呢?

  是牟青么?是因为她想喝那碗排骨汤么?

  这没道理。

  怎么能怪她呢,她甚至……什么都不知道。

  他又想起顾月最后说的那句“不怪青青”,突然觉得很疲惫。

  顾月到死都担心他会迁怒牟青,而牟青,却因为什么都不知道而不用陷入这场仇恨中。

  他平生第一次吼了牟青,让她滚,说再也不想看见她。

  他的情绪怎么也克制不住,歇斯底里的吼声、难以诉说的仇恨,以及,永失所爱的痛苦……

  *

  顾月心地善良,因为她自小失去了父母,便更能体会到独自长大的孤单。

  在她刚怀孕时,偶然捡到了一个弃婴。

  不知从哪里来,被放在胡同最深处。他的啼哭声唤去了顾月。

  只看了那孩子一眼,顾月便舍不得了。

  她拽着牟玄的袖子轻声恳求:“我们将孩子抱回去吧,你看他长得多漂亮呀,”她摸着小腹,神色温柔,“这样的话,两个孩子一起长大,还能做个伴。”

  牟玄虽常日里总是板着脸,在做事上却总是细腻的。

  他纵许顾月将孩子抱了回去,没多久,忽然又有人来寻那孩子。

  各方查验都应证了,顾月虽是舍不得,却不得不将孩子还给人家。

  后来过了几月,又听闻那孩子的父母意外去世,顾月又动了要收养那孩子的心思。

  牟玄立刻差人去操办这事,中途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等到他再想起来时,那孩子已经找不到了。

  顾月死后的第二年,牟玄离开家去远游。半月后回到家,有位妇人找了过来。

  那妇人拉着个软软糯糯的小男孩,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听闻牟公子曾有要收养这孩子的念头,这是我妹妹的孩子,只是妹妹所托非人,竟早早离世,而我家中还有四个孩子,再带着这孩子,也实在无力抚养。”

  牟玄看着怯生生的小男孩,心里泛起难以形容的疼痛。

  曾经,顾月抱着这个孩子对他说:“他会叫你父亲,叫我母亲,他是我们的孩子。”

  他久久没说话,小男孩被他看得害怕,脚步往后面挪了挪,躲在姨母身后,留下一只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半晌,牟玄朝那孩子招了招手,说:“过来。”

  自那一天起,便有了牟宁天。

  偶然一次,牟玄出门遇到了那半仙。

  他对这些神叨的东西没兴趣,自然也不会做任何停留。

  在他与那半仙的破桌子擦肩而过的时候,那半仙叫住了他。

  “牟公子。”

  在牟玄回头的时间里,他从肩侧的破挎布里拿出一朵花。

  那花的颜色对于牟玄来说太过禁忌,所以半仙亲眼看着牟玄瞳孔睁大,意识似乎是有些涣散,他额间冒出冷汗,垂在腿边的双手不停地颤栗。

  半仙并没有因此将那朵花收起来。相反,他走得离牟玄更近了些。

  牟玄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反应,他感觉那半仙抬起了自己的手,那朵红色的花被放在了自己的手心,又在他的眼中模糊成大片的血色。

  半仙看着那朵红花消失在牟玄掌心,满意地笑了。

  “牟公子,”半仙开口道,“可想报仇?”

  牟玄双手伏在那破桌上,闭眼平息了很久。

  再次睁开眼时,他抬手揪住那半仙的衣领将他顶在墙面,冰冷的表情看不出情绪,只是那通红的眼眶还是出卖了他。

  半仙眯起眼睛看着他,笑道:“想帮牟公子报仇而已,又何必这样动怒。”

  报仇?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人,除了他,便是那些尚家人。

  如今冒出来个半仙要替他报仇,他不信。

  半仙看出他的态度,丝毫不在意。他眼睛下撇,看着牟玄的手,说:“牟公子没有好奇吗?为何掌心里的花不见了。”

  牟玄一惊,他本以为是自己的恍惚,没想到那是真实的。

  可是现在,为什么那朵花不见了。

  牟玄锐利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花呢?”

  半仙将桌子上的破蒲扇够了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虽然我识字不多,但是这一次,牟公子要请教我了。”半仙幽幽道:“方才放入牟公子手里的,名字叫做——绛引花。”

  “一株花茎生两朵,一朵为绛一朵为引。绛可离引,引离不得绛。方才你掌心里的,便是绛。”

  牟玄撤了力气,摊开掌心看着,他没有看错,那朵红花,确实在他掌心里停留过。

  他盯着那处虚无,开口重复道:“绛可离引,引离不得绛。那若是我掌心里是引呢?”

  半仙看着他,一改平日的松散,正色道:“引若是寻不到绛,便会枯竭。”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牟玄却都明白了。

  若是此刻消失在掌心里的是引,寻不到绛,他便会死亡。

  牟玄攥紧拳头,心里被锋利钝刀反复着磨,恨意与痛苦在此刻无处遁形,他说:“绛引花当如何培育。”

  半仙回道:“人血灌溉。”

  那日牟玄拿着一包普通的花种回了家。

  他松了土,将种子一颗一颗的翻进泥土里,然后,在小臂上划了一道又一道。

  他一步步地走着,扬着小臂,淌下的血液落在松软的土里。

  绕着刚辟开的花圃,他走了一夜。

  隔日,年幼的牟宁天跑去看他,看见他苍白的脸。

  牟宁天不懂他是怎么了,只是觉得这样的表情应当是极为不舒服的。

  小小的个子跑去桌边倒了杯水,端到牟玄身边,他小声唤道:“父亲,你喝些水。”

  牟玄就着他端来的水喝下,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这是他和顾月的孩子。

  牟玄是待他极好的,牟宁天也是聪明孝顺。

  好在,牟宁天是见过对他好的牟玄的。

  后来的记忆里,有一大片红花开的炫艳。有人以为宅院可以有红色了,移来各式各样的花,下一秒就被牟玄烧了个干净。

  牟家还是不能有红色,任何的红色。

  除了那片绛引花。

  尚家依旧风生水起,还经常有人去镇上救济穷苦人家,名声极好。

  他们的名声越好,牟玄心底的恨意越深。

  听闻尚家的小少爷格外受宠,尚老爷恨不得把天下所有好的东西都拿给他。

  知道的越多,牟玄越觉得讽刺。

  他每晚都会去灵堂里坐一坐,这里除了他不允许别人进入。

  有一年的中秋节,他一个人坐在灵堂里,对着那几副木碑说了好久的话。

  出门时看见站在门口的牟宁天。

  当时的牟宁天身高堪堪齐他腰,抬头是满月,低头是小小的孩子。

  牟宁天端着手里的月饼,仰头看着他,乖巧道:“父亲,吃月饼。”

  大抵是情绪使然,他看着牟宁天的轮廓,突然,他抬手打翻了那月饼。

  “父亲,”牟宁天被吓得一惊,有些害怕地后退了几步。

  牟玄低头看着他,眸中闪着斑斑光点。

  他的思绪突然走入了一个死胡同,只知道往前走,丝毫不知道要转弯。

  ——牟宁天不是他的孩子,他只是一个陌生的人。

  ——没有顾月在,他没有孩子。

  ——凭什么呢,他们可以一同看这月圆,只有他,要守着几片木碑。

  在那人间团圆的日子里,牟玄亲自断了他仅剩的亲人。

  他不再允许牟宁天喊他父亲,再没有对他有过好脸色,经常灌输给那么小一个孩子的,是仇恨。

  他告诉牟宁天,他存在的意义便是报仇。这是他的使命,不然他早就饿死了。

  那一年,牟宁天八岁。

  在牟宁天十七岁那年,他暗自给他种下了绛引花的绛,又将引悄悄种在了尚景山体内。

  在半仙的配合下,他将牟宁天送到了尚家。

  牟青来寻他的前一夜,牟玄将牟宁天叫到房间里,伸手递给他一颗药丸。

  “吃下去,确保你不会背叛我。”牟玄说。

  过早被迫长大的牟宁天眼里早已不复往日的澄澈,他看着那颗药丸,面色无波无澜,伸手接过吞了下去。

  那颗药丸不是毒药,不过确实是那些年里牟宁天浑身剧痛难忍的原因。

  半仙游历寻来的蛊,一人腕心结痣,一人吞下活蛊。

  活蛊会将那朱砂色的痣认作巢穴,若是巢穴有异动,活蛊将暴躁难抑。

  所以牟宁天忍受的每一次剧痛无比,都是因为牟玄的闲来无事。

  这便是,牟玄与尚家的往事。

  ——

  牟玄看着跪地的三个人,轻笑:“既是当初留了我一口气,便该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千百倍奉还给你们。”

  “所以,”他的手心多了一个小瓷瓶,方才还听天由命的三个人眼中瞬间迸发出渴望。

  牟玄“唔”了一声,“可是只有一颗解药。”话音刚落,他又亲眼看着三个人的眼中有了防备。

  尚二理所应当认为唯一的那颗解药是自己的,却只见牟玄视线淡淡地掠过他,看向了尚四。

  “看在你刚刚挺诚信的份上,这颗解药便给你吧。”牟玄朝他递了过去。

  尚四大喜,对生命的本能渴望让他立刻爬过去接过那小瓷瓶,里面的解药还没有拿出来突然眼眶瞪大。

  身后的尚二,拿着剑贯穿了他。

  剑被拔出,尚四朝前扑去。濒死之际,他转过头看见抢过解药的尚二。

  直到死,他都没有合上眼睛。

  尚二拿着那药,血液顺着剑刃滑落,他提防地看着牟玄,半晌,又看向尚大。

  “对不起了,大哥,”尚二说完这句话,那剑便又贯穿了尚大的心脏。

  没人会再和他争抢了,尚二将剑扔掉,迫不及待地将解药倒出来咽了下去。

  压在心里的恐惧终于消散,他看向牟玄,说:“牟玄,你没有什么能拿得住我了,我不怕你了。”

  “哈哈哈哈哈哈,”牟玄突然大笑出声,“我本来也没有什么能拿得住你。”

  尚二有些茫然。

  “我根本就没有给你们下毒,”牟玄说,“你们,从未中毒。”

  “不可能!”尚二有些崩溃,他双手举起来,又垂下,脚不停地点着地面,看上去似乎是整个人不知道该如何存在了,“怎么可能!我们当初找大夫看过的!”

  “大夫?”牟玄睨着他,“被我收买了。”

  尚二脑子里的弦翁的一声断了。

  所以,因为这样的一个骗局,他们斗了这么多年,将山庄斗散了,亲人一个个死去。

  尚二缓缓捡起一旁的剑,指向牟玄:“今日我要杀了你!”

  “凭你?”牟玄冷笑,“你觉得凭你能杀的了我?给你一次机会,”他看向倒地的两具尚未凉透的尸体,“你把他们的尸体剁碎了,我便留你一命。不然,你也会死在这里。”

  尚二脸色抽动着,他拿剑指着牟玄,“我再也不会受你胁迫了,受死吧!”那剑便直直地朝牟玄而去。

  牟玄一侧身便轻易躲开了,他反手打在尚二的头骨,夺过那把剑。

  尚二脑后巨疼,下一秒,那剑直抵他的喉间。

  牟玄面色阴冷地看着他,说:“找死?”

  “你知道为何你们妻子不能怀孕么,你知道那几胎是如何没有的么,想知道么?”

  尚二豆大的汗滴淌落下来,难以置信道:“你做的?”

  牟玄点了点头,“杀了我的孩子,你们凭什么有孩子?”

  尚二浑身脱力,直直地跪了下去。

  牟玄的剑收得很快,却还是在右脸划了一道。

  尚二双目无神:“你杀了我吧。”

  “没那么容易,”牟玄语气冰冷,“我要你看着你的亲人死无全尸,看着尚家山庄被一把火烧掉,我要你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突然,门外传来声音,牟玄随着望去,看见朝他跑过来的尚景山。

  “二伯!”尚景山跑进来后才看见地上的两个人,他惊慌道:“四叔!大伯!”

  “别叫了,”牟玄说,“死了。”

  尚景山颓然站立,眼睛有些酸涩,他望着牟玄,轻声开口:“舅舅。”

  牟玄一愣。

  “为什么,”尚景山神色哀戚,“母亲说我们欠你的,可是到底欠了你什么,竟要这样偿还吗。”

  提到牟青,牟玄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忧伤,很快又被收起。

  “你与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没有被察觉到吗,”牟玄看向牟宁天,“这些年你做的很好啊。”

  尚景山怔怔地看向牟宁天。

  看到他的反应,牟玄了然,说:“还真不知道啊,那我来告诉你。你对那些死尸不陌生吧,他们为何会攻击你,攻击尚家的人,却不攻击他?”

  “因为这些死尸,就是因为他!”

  此话一出,不仅尚景山,牟宁天也诧异地看向了他。

  蛊虫带有尸香,这种香气会吸引尸体作乱。牟宁天身体里带有蛊虫,牟玄又是蛊虫的巢穴。

  所以那些尸体不论如何残暴,也不会对他们下手。

  趁着牟玄说话的时间,尚二悄悄拿起别在身后的匕首,猛地朝牟玄袭去。

  看着落在胸口的匕首,牟玄一脚踹开尚二,狠厉浮现在脸上,他寒声道:“想死?”

  那瞬间有数百的死尸朝房间扑来,牟宁天立刻将尚景山揽入怀里,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护的严丝合缝。

  顷刻间尚二被死尸吞噬,尚景山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心灰意冷之际,看到了管家。

  那刻的惊慌足以让他挣开牟宁天,在跑向管家的时候,他忽然被揽腰抱起。牟宁天抱着他,一手揪过管家的后领,带着他们逃出了山庄。

  在路途中他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坚持将他们带到了镇上。

  尚景山知道为何自己会离不开牟宁天,也知道了那些死尸的驱动是为什么。

  他看着牟宁天,哑声开口:“你在我身边这些年,可还做过其它的事?”

  没有。

  可是牟宁天没有说。

  尚景山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许久都没有等到。

  他低下头,无力地笑了笑,后来他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第七年,他们回了山庄。

  牟玄独自在那里等着他们。

  见到牟玄后,牟宁天说:“师傅,你想去看看牟夫人的墓吗。”

  他们去了那片树林。

  在那片树林里,牟宁天站在牟玄背后,朝他刺了一剑。

  牟玄没有丝毫意外地回过头,一副早已悉知一切的表情凝视着牟宁天。

  “我料到你会对我动手,”牟玄说。

  “师傅,今生的恩还不尽了,来生吧。”他知道牟玄不可能放过尚景山,可是他想要尚景山活着。

  牟玄没有丝毫痛觉的样子,他笑着说:“要是你死于我手,来生就不用还恩了。”

  霎那间,熟悉的痛觉袭来,牟宁天强忍着没有跪地,他看见牟玄手里的剑刺过来,堪堪避开那剑,牟玄的剑又朝着尚景山而去。

  牟宁天大惊,怪不得那么轻松任他躲开,原来是想要尚景山的命!

  他慌忙拉过尚景山,却见这人竟灵巧避开。

  牟玄矫健的身手次次扑空,他好奇道:“你不是不会武功?”

  “确实不会,”尚景山说,“我看过许多的书,知道该如何躲避罢了。”

  牟玄了然,“倒是,随了我那个妹妹的聪明了。”

  “不过尚家山庄别想留一个后人,所以别怪我了,你是尚家人,我们便没有亲情可言。”牟玄盯着他说道。

  聪明归聪明,尚景山还是逐渐不敌牟玄。他的胳膊被划伤,躲闪之际,被一株草木深处的矮桩绊倒,那剑直直朝他袭来。

  突然,牟玄动作一滞。

  管家拿着斧头袭来,后背划开,血液喷溅。

  牟宁天跌跌撞撞地爬向牟玄,体内的蛊虫寻不到巢穴,愈发暴躁,尸香散发得浓烈,山庄内的死尸寻味而来。

  牟玄还是带着笑意,他看着牟宁天,“我报仇了。”

  “师傅,”牟宁天眸光颤抖,惊慌肉眼可见,他去捂牟玄后背的血,怎么也捂不住。

  “别装了,”牟玄费力道,“好像你没有后背偷袭我一样。”

  “不是的师傅……”牟宁天忍受着巨大的疼痛,每一个字都极为费力。

  “算了,”牟玄望着他,恍惚间回到了许多年前,这个孩子怯生生地叫自己父亲,他眼神逐渐晃散,在闭眼前,他看到了顾月温婉地朝着他伸出了手。

  牟玄死了。

  蛊虫没有了巢穴,在牟宁天体内暴躁不堪,不但吸引了山庄内的死尸,还引的被埋在树林里的死尸破土而出。

  最近的一具死尸朝尚景山袭去,被管家挡住了。

  “刘叔!”尚景山眼眶睁大,看着刘叔倒在身后。

  愈发多的死尸袭来,他们被围的密不透风。牟宁天看着一旁的尚景山,朝他浅笑了一下。

  尚景山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他看见牟宁天拿着手里的剑划向自己手腕,瞬间血流如注。

  尚景山像发了疯一样朝他爬去,紧紧扣住他的手腕,说:“你做什么!你走啊!你现在离开,你去哪都可以!不用再被我牵绊了,你这是做什么!”

  牟宁天忽地抬手抱住他,以一种极其蹩脚的姿势,一手被他攥着,一手揽着他的后背,抱着他。

  血流不止间,他感觉体内的蛊虫似乎慢慢平息。

  同样的是,他的生命也慢慢平息。

  死尸的攻击逐渐显弱,随后静止不动。

  牟宁天撤了力气,凝望着尚景山。

  忽然,他探身过去,冰凉的唇落在了眼前人的唇间。

  他趁着尚景山怔神的瞬间,先拿剑划破了自己的左手掌心,又在这人掌心划开一个小口,他手探过去,十指紧扣,两个人的伤口处紧密贴合。

  尚景山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立刻要撤回自己的手,却被紧紧握着,一点也抽不出来。

  牟宁天一手与他十指紧扣,一手摁在他后颈,冰凉的唇相碰。

  尚景山落着泪,听见牟宁天轻声说:“你的命,还给你了。”

  绛引花,若是绛的宿主死亡,绛为了继续生存,便可在宿主还有气息时移到引的宿主体内。

  两个人手心的伤口,便是绛去往新的宿主体内的途径。

  蛊虫与绛的同时离体彻底吞噬了牟宁天,他的身影慢慢虚无,慢慢模糊不见……

  唇上的冰凉还格外明显,眼前的人却有些看不清了。

  尚景山去抱那虚无的一处,却只揽到了空气。他声音哑着,怎么也够不到那人,颤抖的指尖虚无乱抓,心里像是被刀回来矬着。

  “哥……”他几乎发不出声音,巨大的悲伤湮没着他,一点气也喘不上来。

  *

  在牟宁天受伤昏迷的那段时间,尚景山背着他去找胡神医。

  胡神医曾对尚景山说他们之间分不开是有缘由的。

  后来尚景山带回家一页纸,上面写着绛引花的破解之法。

  那是尚景山想要还牟宁天自由的方法,却被牟宁天看见,从此牢记于心。

  不论是为了蛊虫死亡,还是为了尚景山能彻底自由,牟宁天,从未给他自己留过一线生机……

  尚景山跪坐原地,眼泪已经流干了,眼神一片死寂。

  身边的死尸被蛊虫的尸香唤醒,又没有了鞭策去攻击人,便又恢复了本性——尚家的人,护着山庄。

  他们寻到山庄,与死前别无二差,以管家为首,守在山庄里。

  死人之躯,意识不散。

  一晃千年,寻不到安稳归宿,也不得转世投胎,便成了这山庄内的迷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