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这些玩家知道的,牟宁天的死期,还有不到七年。

  一想到这漫长的七年,他们还是觉得不真实。真的要在这里,日复一日地走过七年吗?

  山庄内依旧不安宁,到后来渐渐演变成面上的客套也懒得做,几个亲兄弟为了尚家家主的位置,不择手段。

  这是第一年的时候,尚家二夫人临产,院子里人来人往,尚二请了镇上最好的大夫和接生婆。

  是一个半夜,房间内不断传来二夫人的叫喊声,尚二在外面急的不行,一直在原地打转。约莫一刻钟,房间内的声音突然没有了,尚二奇怪地看着澄亮的房间。

  房门被打开,接生婆一脸凝重地抱着孩子走了出来。尚二急忙迎过去,刚想接过孩子就被拦住了。

  接生婆说:“老爷,夫人她……诞下一胎死婴。”

  尚二愣在原地,许久之后才回过神,“什么!”他立刻看向接生婆怀里的孩子,却见那孩子面色青白,似乎是安静地睡着,但其实,一点呼吸也没有。

  二夫人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当场晕厥。尚二面色铁青,在原地站了许久。

  后来山庄里很多人都在传,二夫人的孩子是被小少爷害死的。小少爷因担心这个孩子的出生会影响他在山庄的地位,担心会分走尚老爷的偏爱,所以对二夫人下了毒手,导致胎死腹中。

  尚景山知道这些传言,却也不为自己辩解。他照旧坐在廊亭里看书,身侧有牟宁天陪着。

  山庄里的仆人丫鬟开始绕着他走,离得远远的瞧见他,便会换一条路。

  不怪别人,尚景山确实与从前大不相同。

  从前的尚景山眼里透着澄澈的光,虽是娇矜却又纯粹的善良,每个人看见都想疼爱他。

  现在的尚景山的眼中再无稚气,转而代之的是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的冷漠。

  若是他一直这样,那旁人也不会说什么。可他是被推着变成这样的。旁人不会看他经历了什么,只会知道他现在冷漠无情,再也不体恤下人。

  这天傍晚,他与牟宁天回房间,经过拐角处突然听见一些声音。

  两个陌生的女声距离他们很近,在细语着什么。

  并不吵闹的空间里,两个丫鬟的声音穿透入耳。

  “刚刚路过二夫人的院子,听见她在哭,二夫人也是可怜啊。”

  “我从前真是想不到,小少爷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亏我以前还觉得他善良,现在看来,都是装的。”

  “若是那尚景山当上了家主,那以后山庄恐怕无宁日了吧,连还未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的人,怎么可能对我们好?”

  “早知道,当初要是牟宁天没有来,他干脆死了就好了,省的现在山庄这样不安宁。”

  ……

  尚景山静静地听着,察觉身旁的人有动静,他伸手拽住了旁边人的手腕。

  他看向牟宁天,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紧的,尚景山想。

  正打算转身换条路时,他们又听见了别的声音。

  与刚刚的细语不同,这次的声音悦耳中又带着质问,直直地冲向说着闲话的两个丫鬟。

  “你们两个吃的是谁家的饭,在这里议论起少爷来了。”

  两个丫鬟闻声抬起头,见是章浅和徐霜。她们并没有背后讲少爷坏话的负罪感,只是止住话头,打算离开。

  没想到这两个人这么多管闲事,自己要走时被她们拽住了。

  随后不悦的声音响起:“你们还有规矩吗,在背后议论这些。”

  两个丫鬟自知说了不该说的,不想在这里逗留,没理她们,挣开就要走。

  章浅斜走一步挡在她们前面,秀丽的眼睛瞪着她们,重复道:“聋了么你们?”

  两个丫鬟终于忍不住,看向这多管闲事的两个人,说:“关你们什么事,让开。”

  “不让,”徐霜冷冷回道。

  尚景山听得直笑,这两个声音他认得,是那两个有些奇怪的丫鬟,章浅和徐霜。

  存了些好奇的心思,他们没动,隔着拐角在这里听着。

  两个丫鬟挺直腰杆回道:“我们说的哪里不对吗?整个山庄都知道了,平日里最单纯的小少爷为了地位害死还未出生的胎儿,这样的人,你们还护着?”

  “嗯?”章浅看着她,表情有些疑问。

  “我们不知道。”徐霜说。

  “你们、”其中一个丫鬟回瞪她们,说:“你们装傻。”

  “你们才装傻,”章浅上下打量着她,视线里带着好奇。那丫鬟被她看的不舒服,抬手推了下她的肩膀,说:“你们让开。”

  手还没收回来,旁边的徐霜就打开了她。这丫鬟吃痛,捂着手腕看着她们。

  章浅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感叹道:“我刚刚看你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果然啊,被困在这里思想就会受到局限,听风是风,听雨是雨。”

  两个丫鬟有些懵。

  章浅继续说:“尚景山对你们如何,你们当真忘绝了?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两个丫鬟瞬间哑然。

  好像……其实尚景山从未对她们有过一丝不好。

  “都是这样说的,”丫鬟小声反驳道。

  章浅笑了一声:“你们刚刚说的那样真,应该是亲眼看见了吧?”她盯着眼前的两个人,“不然怎么会那么斩钉截铁,还能说出来这样的人就该死在那场大病里。”

  丫鬟沉默不语。

  “那你们看见了,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尚景山派你们去做的这件事,所以你们认定是他,这种可能,你们也有罪。另一种可能,是你们早就知道并且看到了尚景山做这件事,但是你们看见了又不说,这种可能,你们依旧有罪。”

  “那你们是哪种?”章浅问道。

  “不是……没有,”丫鬟支吾道。

  “没有什么?”章浅继续追问,“没有受他指使?”

  丫鬟连忙点头。

  章浅点点头,“哦”了一声:“那就是他做这件事的时候你们看到了,但是没有说。那你们就是帮凶。”章浅说完就转过身,似是要往别处走,留下一句:“那我去报给尚老爷,让他来处理。”

  “不是!”丫鬟连忙否认,“我们没有!”

  章浅的脚步止住,回头看向她们。

  “那你们为何这样说?”章浅问道。

  两个丫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章浅和徐霜对视一眼,朝她们走了两步。

  徐霜垂眼看向刚刚打到的那丫鬟的手腕,说:“刚刚你推了我的朋友,那是下意识的反应。但是我依旧要说,对不起,我不该那样用力。”

  那丫鬟更不知所措了。

  “其实我们也听到过,”章浅的声音不复刚刚的锐利,“尚景山是如何做的,心肠多么恶毒,这些我们听到的很多。”她注视着面前的两个人,眼里亮晶晶的,轻声说:“但是我们没有信。”

  两个丫鬟看向她们的眼神里带了些茫然。

  “因为我们没有亲眼见到,”章浅说。

  徐霜视线落在远处,她轻声说:“与尚景山相处的时间,你们比我们要久很多。所以你们比我们更了解他。抛开那些谣言,你们真的觉得他会做这样的事情吗?”

  谣言传着传着,就被人信了。

  总会有人因被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所有人就开始否定他的所有好。

  总是这样。

  却很少会有人想,因为谣言去否定一个人,这样是不是不公平。

  两个丫鬟似乎是想通了,章浅和徐霜没有再说别的。

  静立片刻后,她们转身低着头走了。走过拐角处与刚刚议论的尚景山迎面碰上,她们心中大惊。

  “小少爷……我们、”她们慌道。

  可是尚景山就像是没有看见她们似的,径直掠过了她们。

  回头看着尚景山的背影,她们突然回忆起这些年唯一不把她们当做下人对待的,只有牟夫人和小少爷。

  那谣言究竟为何会信得那么真,不重要了。似乎只是因为刚刚尚景山的装作不知情,那谣言她们忽然就不信了。

  章浅和徐霜听见那句“小少爷”时就已经快步离开了,她们没打算去应付这样的场面。

  所以当牟宁天和尚景山转过拐角时,已经不见了两个人的踪影。

  尚景山望着远处的天色,暮色弥漫开来。在原地站了许久,他偏过头,与身旁的人对上视线。

  “不是我做的,”尚景山说。

  牟宁天眸中笼着暮色,定定地看着他,低声说:“我从未怀疑过你。”

  即便是他早就预想到的答案,尚景山嘴角还是浅浅扬起。在这一刻他久违的轻松。

  “我知道的,”尚景山说。

  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会信你。

  有人随波逐流,有人听风是雨,有人轻易否定你的所有……可是总有人,永远和你站在一处。

  所以尚景山从未在意这些强加到他身上的流言。

  轻风裹挟细雨而至,尚景山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细润,忽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哥,你会过上正常的生活的。”

  正常的生活里,不该有我这个负累。

  牟宁天蹙起眉,分辨着他这句话里的含义。尚景山却打断了他,说:“哥,我想打伞去镇上转一转。”

  牟宁天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

  镇上的雨要更急促一些,牟宁天撑着伞,频频拽着身旁总是走出伞外的人。

  再一次将人拽到身边后,他的手没撤回去,而是一直拽着这人的手腕。

  许是因为被攥得太久,风吹在身上又是凉凉的,只有手腕是温热的。

  而后来的这些年,这温热也一直都是牟宁天给的。

  ……

  二夫人诞下死婴这件事与牟青院子里的大火一样,不论怎么去查,却始终没有结果。

  二夫人的精神也出现了问题,不论遇到谁都会扑过去怒骂那人,要那人偿命。后来她被尚二关在房间里,日夜被人看着,不得出房门半步。

  迟域和程故渊二人没有理由一直住在山庄,过了年,他们告别了山庄。

  穿过那片树林时,迟域偏头看着程故渊,说:“你要一直和我在一起七年,这七年,你会不会也喜欢我?”

  程故渊冷淡地回道:“这里的七年不算数,出了这个世界我的时间才会正常流走。”

  迟域依旧凝视着他,继续问道:“所以?”

  “不会。”程故渊说。

  迟域懒懒地点点头,说:“那我再努努力。”

  闻言程故渊终于看向他,淡漠惯了的眸子在寒冷的天气里更为清冷。

  “迟域,”他刚开了口,又忽然止住了。

  迟域望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程故渊却没能再说上来。

  那一瞬间他又被拽回到那个围绕了他许久的梦里。

  也是一样冷的天气,有人抬手抱住了他……

  零散的梦境碎片一样的出现,每次都能让他落寞好久。

  迟域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程故渊敛了眸光,静默着朝前走去。迟域走在他身后。

  到了镇上,程故渊找了间客栈,先走了进去,面对着小二的笑脸,他忽然顿住,回头看向还站在路中间的人。

  迟域解释道:“既是不在山庄内,你便自由了,我不跟着你了。”

  听见这样的话,程故渊并没有该有的轻松,反之,他有些不高兴。

  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瞥了迟域一眼,他径直走向那小二,说:“一间。”

  被小二引到房间里,他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却在进了房间关好门后,他走到窗边,抬手打开了木窗。

  冷风汩汩吹进来,他垂眸看着寥落的行人,其中没有迟域。

  看了许久,他离开了窗边,那扇窗却没有合上。

  他想,其实他并不是不开心,只是觉得很莫名其妙。迟域刚说了要努力,结果之后自己就失踪了。

  这像话吗?

  即将是上元节,镇上的晚上比白日要热闹。

  道路两旁挂着灯笼,小孩子们穿着厚厚的衣服乱跑,外面传来的声音多么欢乐,程故渊的房间里就多么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打破了这寂静。

  程故渊盯着门外的其中一个影子看了片刻,走过去打开了门。

  “公子,”小二有些为难地说,“这位公子说他认识你,一定要让我带他上来……”

  “不认识,”冷漠的声音响起,门啪的一声被关上。

  小二看向身旁的公子,这人高出自己那么多,眼神还那么可怕。小二带着自己随时会被灭掉的顾虑支吾道:“公子,要不这样,我这边给您一间上好的房间,不收钱,再给您配壶店里最好的酒,您暖暖身子……”

  迟域没说话,眼神看了看他,又瞥向面前的房门,意思是让他继续敲。

  看着面前的公子冷漠的双眼,小二感慨道:这大上元节的,又不是中元节,怎么能遇见这么个煞鬼……

  小二又轻轻叩响了房门,声音有些被逼的无奈:“公子,救救我吧……”

  房门依旧没有动静,过了片刻,小二泄了气,刚准备再次敲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

  身旁的公子被拽了进去,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门已经被关上了。

  小二长呼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往下走时,突然闪过刚刚那人被拽进去的表情,似乎是笑着的。

  有病!一定有病!!小二暗暗地想。

  迟域刚被拉进房间,凉气席卷而来。他看着大开的窗户,走过去关好了,回头笑着看向程故渊,说:“我可以理解为你为我留了一扇窗吗?”

  程故渊没好气地看着他,这人到底在折腾什么,走了又来。

  迟域看出他不太高兴,也不再追问,将手里的木盒高高地提起来。

  “元宵,”迟域笑着说。

  程故渊没有反应。

  迟域将木盒放在桌子上,将里面的两碗元宵取出来,转头看向程故渊,说:“今晚的借宿费。”

  死皮赖脸地让人家吃了一个后,迟域忽然说道:“其实我身上已经没有钱了,本想用头上的簪子换些钱,够我住宿的,结果我买了这元宵,就已经没有了。”

  “所以,”迟域直直地看着他,“吃了我的元宵,你就得收留我。”

  程故渊冷漠地将碗放了回去。

  “我不占地方,也不浪费银子,”迟域说,“你在哪,给我留个位置就行。”

  程故渊:“……”

  但是怎么说呢。

  他现在的心情,好像比他听见迟域说“不再跟着”时要好……很多。

  好归好,迟域在身边他总是很容易想起那个梦。

  垂眸片刻,他唤道:“系统。”

  系统很快应声:“我在。”

  “给他银子,”程故渊说。

  系统:你们当我存钱罐吗,银子说要就要。

  “没有了,”系统说。

  程故渊:“???”

  系统解释道:“银子不属于系统内的设定,之前给你们的是上一批玩家遗漏的,系统并没有银子。”

  那踏马在这的七年怎么过?

  难不成两个人找个事情,收着工钱搭伙过日子???

  系统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位似乎有些不爽,尤其是这位程故渊。它立马翻着库存,继续说:“系统可为玩家提供“意识加速卡”,有了这张卡,你们在这里的时间将是须臾之间。此卡15积分。”

  程故渊说:“要了。”

  迟域朝他挑了挑眉,问:“不考虑一下?”

  程故渊心道:“反正也是负数,不在意再多负一些。”

  系统回道:“好的。现积分明细——迟域:0分。程故渊:—2分。意识加速卡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