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景山离不了牟宁天,他离牟宁天十尺以外就会呼吸困难乏力,若是时间长了,会威胁生命。

  而牟宁天来到他身边后,从未远离过他一步。

  上一批玩家将牟宁天带离尚景山旁边,将他会死的实情都告诉了他。

  牟宁天看着他们夸张的表情,听他们讲自己死的会有多么惨,表情却没有丝毫松动。他漠然地听完自己会死的事实,只回了他们一句话:“我不需要拯救。”

  那晚他若是想要抛下所有的枷锁远离这是非之地,去过没有缚束的人生,系统是阻止不了的。

  系统只能控制玩家,而对于原本世界里面的每一个人,他们的思想系统无法控制。

  所以当时若是牟宁天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的走向会被彻底改变。

  在牟宁天听到自己会死的瞬间,系统是无法保证尚景山的主角光环的。

  因为那一刻,要走要留,决定只在牟宁天。

  系统强行将玩家驱逐出这个世界,之后只能静静地等着牟宁天的决定。

  牟宁天并没有让系统等太久,他只是垂着眼站在原地,很快又回到了山庄,回到了尚景山身边。

  在树林里时他想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只是从那晚起,庇佑着尚景山的,不再是主角光环,而是牟宁天。

  在那些死尸进攻尚景山时,牟宁天疼得神志不清,却依旧死死将他护在身下。

  在尚景山被人下毒时,第一次因为一些药渣,牟宁天默许了他不喝。第二次章浅跑去往他的药碗里丢了把土,而在之前,牟宁天已经因为溢出碗沿的药渍起了些疑心,没打算让他喝。

  在小阳试图将他们迷晕那晚,迟域和程故渊虽是先一步反迷晕了他,但是当时,牟宁天也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即便没有迟域和程故渊,小阳也不会得手。

  ……

  牟宁天说他没听到尚景山的那句“我心悦你”。

  他说只是因为尚景山是他弟弟。

  他又寸步不离地守在尚景山身旁,以哥哥的名义做尽深□□。

  他不是自己骗自己。

  他更残忍。

  他会陪尚景山走过风霜,途中无视自己的心动,反复断着他和尚景山的可能。

  ……

  出去一趟,两个人受了伤。这在山庄里不是小事。

  尚老爷知道三个儿子成不了气候,凡事也不和他们商量,总是找管家。

  管家在山庄待了半辈子,对这里的感情比谁都深厚。回想着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管家支吾道:“老爷,不知我这话说了,会不会有些不妥……”

  尚老爷看了他一眼,说:“你想说牟家?”

  “正是,”管家见尚老爷猜出来他的意思,也不瞒着了,继续说:“从小少爷病后山庄就没有安宁过,可是这一切与先前并无不同——只是多了一个人。”

  多了牟宁天。

  “你继续说。”尚老爷说道。

  “若山庄如今这样不安宁,是因为那牟宁天呢?”管家拉长了声音,语速很慢,“老爷可还记得上一次有一行陌生人,趁着夜晚将牟宁天掳走的事情?后来牟宁天是自己回来的,问他发生了什么也不说。老爷没怀疑过他?”

  尚老爷紧锁着眉头,说:“他平日里对山儿什么样,你也看到了。”

  管家说:“做给外人看的事情,哪分得清真假。”

  尚老爷沉默了片刻,问:“你的意思是?”

  “依我看,牟宁天反正也是身受重伤,已经昏迷很多日了,我们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告诉大夫不继续治他便好。若是真的从此山庄无碍了,那便是好事。若不是因为他,我们也没什么可愧疚的,因为他是不治而亡。”

  “不行,”尚老爷提高了声音,“山儿离不开他。”

  “老爷,那若是让小少爷随身带上他的骨灰呢?”管家瞄了眼尚老爷的脸色,继续说:“小少爷身边有他,与身上带着他的骨灰,不是一样的道理吗?况且老爷想一想,若是他们两个终日在一起,小少爷还如何娶妻?”

  最后的话确实说进了尚老爷的心里。

  因为儿子不争气,他现在的全部厚望都寄托在了尚景山身上。若是尚景山一辈子离不开牟宁天,终究要受很多限制。

  尚老爷的表情有些松动。

  管家没再说话,等着尚老爷开口。

  屋内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尚老爷沉默了许久,最后说道:“那边照你说的去做。”

  管家告诉了所有大夫,让他们停了牟宁天的药。虽是疑惑,但他们也都没多问。

  尚景山日夜照顾着牟宁天,虽是依旧没醒来,但是他能看出来牟宁天在一点点好转。

  却在近几日察觉不到那丝好转了。

  尚景山追着大夫问,却被告知这是正常的,是他想太多,牟宁天一直在好转。

  其实没有,断了药之后的牟宁天一天不如一天,他们要做的,是把牟宁天耗死。

  一天夜里,尚景山站在床榻边静静地看着牟宁天。看了半晌,他的声音轻轻颤抖:“我害怕……你这样一直睡着,我害怕。”

  回应他的不是牟宁天安慰着说“不怕,我没事”,而是空寂的房间。

  太安静了,窗外连风声也没有。

  尚景山伸手去触了下牟宁天的眉头,摩挲着他的眉骨,轻声说:“其实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真好看。”说着笑了下,“可是你当时太无情了,一上来就对我这么凶,我就一直没说。”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算不上很愉快,当时的尚景山倨傲无礼,牟宁天又冷酷无情。

  距离现在已经一年多了。

  尚景山又想起那时候,有些想笑。

  “一开始我真的不愿意,我觉得做什么都不方便,甚至连我出去都不自由了,还得问你。”尚景山的手指慢慢移到牟宁天的鼻骨上,又往下,轻轻地覆在他的唇间。

  “你每次说不,可是每次都会和我一起去。在雨天,在雪天,又或者在半夜……”

  说完,尚景山苦笑了下,覆在他唇间的手指慢慢收回,又碰往自己的唇。

  临近的时候他的手指却忽然止住,似是有一瞬间要垂落下去。

  屋内昏暗,焦黄的油灯席不满整间屋子。尚景山垂头看着牟宁天,微弱的光侧投在他额间。

  静止了片刻,尚景山忽地低下头,额间的光瞬间消失,转投向那处墙壁。

  屋外月色晦暗,照不亮这人世间。尚景山低头轻吻了下止在半空的手指。

  ……

  很久以后,房间里又传来声音:“我知道不该,但是我确实,很喜欢你。”

  “或许正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有时候会觉得,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喜欢我。”

  尚景山一直没有困意,絮絮说了好久。直到天色渐亮,他才趴在一旁睡沉了。

  山庄的人各有各的心事,唯一还有些声响的地方,便是迟域和程故渊的房间。

  程故渊是半夜醒的。

  沉睡了很多天,刚一转醒视线还有些不清明,却能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被禁锢着。

  可是这个禁锢又是暖的。

  程故渊习惯性地蹙起眉,好看的眉眼瞬间就带上了难以靠近的意味。

  他闭上眼睛,过了片刻才再次睁开,入目是迟域阖着眼的面庞。

  安安静静的,睡沉的面庞。

  程故渊抬眼看着他,忽然有种熟悉感扑面而来。下一秒,程故渊眉头蹙得更深。

  似是察觉到了些什么,迟域睁开眼睛,正对上眼前的人紧蹙的眉头。

  迟域极轻地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哑:“是不是很疼,你又在皱眉头了。”

  程故渊和他对视着,却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片刻后,程故渊冷淡的声音响起:“迟域,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你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迟域抱着人的胳膊瞬间收得更紧了些,坦然道:“你的伤还没好,不能压着,所以只能我代劳,抱着你,这样就压不到后背的伤口了。”

  程故渊试图挣脱,没挣开,他还有些乏力,懒得和这无赖讲道理。索性闭上了眼睛。

  抱着他的迟域却不安分,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描绘着他的眉眼。

  程故渊被他碰的有些痒,睁开眼睛说道:“迟域。”

  恰好那时迟域也轻轻喊了他的名字:“程故渊。”

  程故渊怔然,刚想说的话瞬间就忘记了,因为他好像……很久没有听见有人这样喊他的名字了。

  迟域收回指尖,看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的名字?”

  程故渊敛了眸光,视线看向虚无的一处,低声回答:“不想说。”

  其实程故渊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确实是不想说,也不想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因为梦里的那个人,总喜欢喊他的名字,情境不一,语气不一,一样的总是其中的爱意。

  那似乎真的是一场大梦,可是程故渊却始终没走出来。

  后来他不愿意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每当有人问起,他也只是胡乱诌一个名字。这样别人喊他的时候,能让他少些回忆起那梦里模糊的人影。

  迟域看着他的表情,忽然没来由地问道:“你想到了谁吗?”

  程故渊没反应,过了片刻才抬眼看向他,问:“迟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迟域说:“为什么这样问。”

  程故渊靠在他的怀里,又轻轻阖上了眼,重复问道:“有没有见过?”

  迟域笑了笑,说:“与其问我这样的问题,不如问问我,为什么喜欢你。”

  一时不防,怀里的人突然挣开他的禁锢坐直了。

  “你伤口好了吗,动作这么剧烈。”迟域想扶他,没扶住。

  “迟域,”程故渊拧着眉看向他,眼里的情绪很复杂——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迟域似是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似的,点点头,说:“是的,我喜欢你。”

  程故渊:“……”

  迟域带笑意的眼神看着他,刚想说话,被系统打断了。

  系统的声音响起:“由于系统反馈bug,判断失误,将玩家程故渊重伤与死亡混淆,为表歉意,特将价值一分的金疮药赠送给程故渊。本次药品不扣玩家积分。”

  系统大概是想要在这两位面前填补一下对自己的印象,奈何它不长眼,挑错了时机,将迟域的第一次表白就这样毁了。

  系统继续说:“由于你们多次干扰故事正常运转,系统出现了两个补丁,请谅解,并非……”

  迟域绿着脸,警告道:“系统,你最好现在就闭嘴。”

  系统立刻安静闭麦。

  程故渊看着迟域,说:“你最好也闭嘴。”

  迟域表情有些委屈:“喜欢你也不能说吗?”

  程故渊:“……闭嘴。”

  后来迟域有些后悔。

  本来还能一起在床榻睡觉的,说了之后他被赶到了地上。

  天亮后门被敲响,是章浅他们过来看程故渊了。

  程故渊许是懒得说话,便装着还没睡醒,听着他们说话。

  许留有些好奇地问:“他后背好了吗?你怎么不抱着了?”

  迟域看了平躺在床榻上的人一眼,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立刻走过去,说:“这不是给你们开门么。”

  这就抱。

  趁着程故渊装没醒,迟域为非作歹,又将人搂进了怀里,随后看向面前的五个人,说:“你们坐,随便坐。”

  章浅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们站着就行,就是过来看看他。还没有醒啊,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说着就转身要走。

  “站住,”迟域忽然制止了她。

  章浅疑惑地回头看向他:“???”

  迟域又说:“你们坐吧,坐哪都行,咱们说说话。”

  他们以为迟域是想要聊聊关于这次的任务,便各自找地坐了下来,但是凳子一共就那么多,剩了个许留没位置。

  迟域看向打开的窗户,说:“你坐在窗框上也可以。”

  话音刚落,五个人感受到了带着压制的浓浓的热情……

  许留看了看那窗框,讪笑道:“我站着也不是不行。”

  然而后来迟域什么话都没有说,反而是徐霜看着气氛有些微妙,开口说了两句,后来又是无话。

  章浅忍不住了,看向迟域,说:“你说呀。”

  迟域看着怀里的人僵着的表情,嘴角带着笑意,抬头看向章浅,问:“嗯?说什么?”

  章浅:“……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迟域本想再拦一拦,奈何怀里的人面色实在是有些不善,只能让他们走了。

  门被从外面关上的那一刻,迟域怀里的人立刻睁开眼,想揍他,正好那短刀在身上。可是一想到刚刚许留问的话,不自觉地浮现出自己昏迷的时间里迟域不分昼夜地抱着自己,只为了不碰到伤口的样子,又陡然收回了短刀。

  最后也只能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询问道:“迟域,你怎么能这么幼稚?”

  程故渊后来不再装睡了,他醒了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山庄,尚景山也知道了。

  房间里,尚景山慢慢解开缠在牟宁天手心的麻布,轻声说:“哥,你都睡好几天了,怎么还不醒呢。”

  麻布脱落,尚景山准备换药,落在他手心的眼神却陡然睁大——伤口为什么会更严重了!

  明明之前已经好转了,明明已经开始结痂了,为什么突然指尖又严重了,那处伤口像是要开始腐烂,划开的手心触目惊心。

  尚景山猛喘了几口气,耳朵贴近牟宁天的鼻息,又贴近他的胸口,反复听着,确定还活着后,他站在原地,吞咽一口虚无。

  尚景山在原地站了很久,有人来送药,尚景山去接过那药,关上门后,端起碗来喝了一口。

  他喝过太多次药了,从来没有喝过甜的药……

  碗里的不是药,是普普通通的砂糖水。

  尚景山挪着步子去将碗放在桌上,随后双手撑着桌子,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