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组办公室。
“咚咚——”
潘忠胜推了推鼻梁上的厚镜片, 朝门口一望,“啊,贺清回, 你来啦。”
贺清回走到潘忠胜办公桌前, “老师, 我已经考虑好了,我报名数学竞赛。”
“好, 好啊, ”潘忠胜拍了拍他, “你上学期全市统考的成绩我也看到了, 非常非常棒。下个月初会有一天晚自习用来初赛选拔, 到时候你去凌云楼四楼考试就行了。初赛你肯定没什么问题,就是后续还会有一些培训和选拔,我会及时通知你的。可能持续的时间会比较长, 你课内书本的知识的学习肯定会受一定的影响,有心理准备吗?”
“我知道, 寒假里我已经把这学期所有的新课学完了,培训完回宿舍我会尽量再把知识点复习一遍的。”
潘忠胜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看来贺清回早有打算。
“那真是太好了。既然下定决心就一定要坚定地走下去, 不能让你付出这些精力都白费。”
“我会的老师。”
贺清回把具体情况都跟单云澈说了一遍。
单云澈点点头,“你放心去培训, 教案上有任何不懂的,拿回来我教你。绝对不要留任何一个问题。”
贺清回趴在他的胳膊上, 两个大眼冲他眨了眨,“那其他科目的新课我也落下了怎么办……”
“我帮你补, 快速给你梳理考点,”他倾身凑到贺清回跟前,“不过得收点补课费。”
这次贺清回秒懂了。
嘴一抿, 愤愤地捏捏单云澈的脸,“知道了知道了,男朋友要什么给什么。”
“真乖。”
通过初赛选拔考试后,贺清回正式进入培训状态,因而经常需要旷课去听竞赛的课。
和他一起通过的只有寥寥几个一班的同学。
好在给他们培训的老师是有多年竞赛培训经验的老教师,水平不亚于博英的老师。
这天中午培训的时间比较晚,贺清回跳过吃中午饭的时间,直接去北门拿糕点。
一下课就跟单云澈发微信。
[大帅逼]:我小姑又给我寄糕点了,等我一下,我拿回宿舍咱俩一起吃。
[阿澈哥哥]:我在宿舍等你
贺清回兴冲冲地跑到北门口,还以为糕点像往常一样放在保安室里了,结果在保安叔叔办公桌上找了半天都没看到熟悉的袋子。
拿糕点的次数多了,保安叔叔也就对贺清回眼熟了,也知道他是来拿东西的,便说:“贺清回啊,今天没有准时送来,不过应该也快了,不急你就在这儿等等。”
“好的,谢谢叔叔。”
贺清回坐在保安室的椅子上等着,趁这个空当继续和单云澈发微信。
[大帅逼]:你吃过没,不会吃得太饱吧,留点肚子啊,我很快就回去了
[阿澈哥哥]:放心,给你留着
[大帅逼]:[/嘿嘿][/爱心]
校门口不远处停了一辆轿车,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从车上下来,提着一个袋子。
那男人朝保安室探了探头,把袋子递给保安,“您好,麻烦了。”
保安叔叔也笑着接过,“终于来啦,这孩子今天还在这等着呢。”扭头对贺清回说:“孩子,你的糕点来了。”
贺清回这才退出和单云澈的聊天界面准备站起来。
一抬头,看见了一个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男人。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
贺清回确定了自己认识他。
他是妈妈后嫁的那个男人。
他们见过几面。
“……魏叔叔?”
以前都是他把东西一放下就走了,魏恺压根没想到今天贺清回会在这里守着。
“怎么……怎么是你?”
魏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说谎:“呃……小回啊,你小姑今天有事,我正好才下班不久,顺路给你捎过来了。”
保安叔叔紧接着来了一句:“啊?不对啊先生,每次不都是你亲自来送的吗?我虽然人年纪大了,也不可能认错人的吧。”
贺清回的手停在半空中。
怎么回事?
许莉萍明明跟他说是,小姑专门学的糕点制作手艺,所以才每周都来给他送的啊?
贺清回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魏恺尴尬地笑了笑。
甜兔奶茶店。
贺清回拿来两杯奶茶,一杯自己拿着,另一杯递给魏恺。
魏恺笑着接过,“谢谢小回。”
贺清回在他对面坐下来,“所以……高一到现在,我收到的那些糕点……都是您做的?”
“……嗯,你妈说你喜欢吃甜的,我就上网报班学个课,怕你吃腻,所以每次都变变花样。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那,那为什么我妈说是我小姑做的?”
“因为……”魏恺酝酿了好久,“怕你一知道是魏叔叔做的就你不接受,所以……对不起啊小回,骗了你这么长时间。”
贺清回陷入沉默。
魏恺继续说:“叔叔知道你不接受我,叔叔完全能理解。但我还是一直想为你做点事情。因为在我眼里,莉萍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贺清回的手慢慢握了起来,还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是真的很爱莉萍,我会尽我所能给她呵护,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魏恺很小心地握住贺清回的手,“总之,都是叔叔的错,希望你不要恨妈妈。她很爱你。”
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后,贺清回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中考那时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太过让人难以接受。
但是爸爸的死,他是没有办法避免的。
只剩妈妈一个亲人,又怎么会去恨她呢?
见他一直不说话,魏恺悄悄叹了口气,把公文包和没喝完的奶茶拿上,“小回,谢谢你的招待,叔叔就先走了。在学校要好好保重。”
等到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贺清回终于站起来叫住了他:“魏叔叔。”
魏恺有点诧异地回头,“怎么了?”
“糕点很好吃,谢谢您。还有……”他的眼神闪了闪,“我会抽时间回家看看的,妈妈和……您的家。”
“好。”
魏恺很高心地跟他挥挥手。
“您路上小心。呃……叔叔!”
魏恺再次回头。
“谢谢你照顾我妈妈。”
“那,叔叔走啦,还得接你妹妹去。”
“……嗯。”
妈妈有这样的归宿……后半生也就不会过得那么苦了。
真好。
*
因为高强度的学习,晚上贺清回几乎是沾枕头就睡。
只是这晚,他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梦到单云澈松开了他的手,渐渐离他而去,身影消失在无尽的白昼。
无论贺清回在梦里怎样挣扎,怎样苦苦哀求,他都不愿意回头留恋。
世界彻底变成一片空白。
很快,又变成一片漆黑。
只有贺清回一个人,站在无人的世界。
“啊——”
梦里的痛感太过真实。
贺清回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不断大喘着气。
满头满身都是汗。
只是梦。
贺清回,只是梦而已。
他不断告诉自己。
打开手机一看,才早上五点。
天都才蒙蒙亮。
“呼——”
贺清回顺了顺胸口,叫了一声:“阿澈哥哥。”
没有人应答。
“阿澈哥哥你在吗?”
难道还没醒吗?
贺清回揉揉惺忪的睡眼,从床上下来,朝上铺望了一眼。
单云澈不在。
被子是掀开的。
他的校服鞋子都不在。
贺清回去厕所看了看,他也不在。
这才五点啊。
难道他这么早起去教室学习了?
那也不对啊,平时他都会等自己一起走的,绝对不可能一个人先跑去教室。而且书包还没有带走。
“男朋友,你在哪啊?”
贺清回拿起手机给他打电话。
宿舍里没有铃声。
手机也拿走了。
贺清回想快点见到他,所以没打算回去继续睡,赶紧洗漱完穿好衣服后赶紧到教室。
结果这么早食堂连都没开,教室门也是锁着的。
单云澈一大早出去干什么了?
贺清回在门口守了很久。
第二个到教室门口的孙依娜看到他的时候很诧异,一边开教室门一边说:“哎贺清回,你今天来得也太早了吧?这么用功吗?怪不得考试都考那么好啊。”
贺清回挠挠后脑勺,“啊呃……对,早啊班长。”
贺清回回到自己座位上。
单云澈的桌椅和桌上的东西显然和昨天离开的时候一样。
他早上根本没有来教室啊。
直到同学都来齐了,杂乱的背书声充斥了整个教室,最晚到的潘忠胜也站在门口了,单云澈也没有出现。
再等等吧。
上课期间,他不断在桌子底下刷着微信和通话记录。
还是一条都没有回。
老师们上课的时候都以为他又去参加什么竞赛了,也就没有过问。
贺清回呆呆地望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
老师说的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中午饭他都没吃,下课铃一打就飞奔回宿舍。
他没有回来。
贺清回午觉也没睡,下午的课全翘了。
为了找单云澈,他几乎把整个四中翻了个底朝天。
快一整天了。
他一条信息都没有回,一通电话也没有打给他。
像是人间蒸发一样。
贺清回找得已经快要绝望了。
夜幕很快降临。
他回到宿舍,无力地瘫坐在床上,一直死死地盯着手机。
依旧没有一条消息。
他双手抓着头发,几乎要将其连根拔起。
“该死的!!单云澈你他妈到底去哪了啊!!能不能……不要这样啊……”
难道……又要丢下他一个人吗。
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打开手机,发现Q Q浏览器刚刚推送了一条新闻:心痛!S市少年遭遇连环车祸惨死街头!具体情况警方还在调查中……
手机直接没拿住被摔在地上。
他根本不敢点开新闻去看图片。
“不可能,不可能的。”
贺清回拼命摇头,“这绝对不可能……不可能是单云澈……”
“我不相信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你真的不知道吗。”
“贺清回,你听好了,从始至终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
“你是我的唯一。”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而且,只能是你。”
难道单云澈就要这样消失在他的生活里了吗?
那些回忆,那些话,难道都是幻觉,都是梦吗?
可为什么那些触感都是那么真实呢?
贺清回不信。
不能接受。
他攥着手机冲出宿舍。
已经放学了。
路上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天下着大雨。
雨滴砸在身上很冰冷。
贺清回还在不断跑着。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就算今天他把全世界都跑遍,也一定要找到单云澈。
不顾保安的阻拦,他直接冲出了校门。
刚冲出校门的一瞬间,单云澈就站在他的面前。
贺清回怔在原地。
单云澈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仿佛上了大雾。
大概是在街上走了很久很久,身上的衣物已经全部湿透了。
贺清回也一直看着他。
两人都任由雨淋着。
他没事。
单云澈没事。
贺清回咬着牙,用力将他一推,所有的愤怒和委屈全部涌了上来,“为什么!为什么玩消失?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你他妈都知道吗?”
单云澈站在那儿不说话。
贺清回最忍受不了他这样的冷暴力。
这次直接猛地把他推倒在地,“单云澈你给我说话!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出什么事的话我,我……”
也不能活下去了。
单云澈坐在雨地里,薄唇微启,“对不起。”
就这三个字就能解决问题吗?
贺清回再也受不了了,跪在他的身上,抓起他的衣领就要给他一拳。
“爷爷去世了。”单云澈终于缓缓抬起头望着他,“就在刚刚。”
贺清回的拳头悬在空中。
然后慢慢放下。
“是凌晨收到的病危通知。”
他几乎在医院守了一整天。
就在刚刚,爷爷还是走了。
贺清回听着。
“已经没有遗憾了。”
即使重生回来,还是要接受爷爷会离世的事实。
但至少弥补了没能见他最后一面的遗憾。
“我在病床前握着他的手,告诉他,我一辈子都会幸福。”
爷爷曾告诉他,这是唯一的心愿。
爷爷是最懂他的亲人。
“最后一刻,他的脸上挂着笑容。”
贺清回紧紧地将他抱住。
贺清回知道失去至亲的感受。
没能见到爸爸最后一面,是永远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贺清回也知道,自己就是他的幸福。
“我真的很担心你,快要死掉了。”
那时消息来得太突然,他顾不了那么多。
“对不起,”他隐忍地闭上眼,“不会这样了。”
“千万不要让我找不到你,男朋友。要不然……我可能会做傻事的。”
雨下得越来越大。
冰凉的雨水和温热的泪水混合着。
“我保证。”
*
高二下学期的时间很短,上新课的节奏也比明显上半学期快了好多。
就快到化学省赛的时间了。
单云澈已经接到了顾燕红的通知。
他马上就要到省会城市参加比赛。
但他放心不下贺清回,硬是拖了好几天才告诉他。
贺清回沉默了好一阵子,“要……要去多久啊?”
“大概一周。”
“……”
贺清回欲言又止。
单云澈抬手摸摸他的耳垂,有点担心地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贺清回低着头掰弄手指,语气很弱,“……说不可以你又不能不去。”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这是男朋友的前途啊。
贺清回又沉默了好久。
虽然他知道很想每时每刻都有单云澈陪伴,但他也想变得比以前的自己更坚强,更勇敢。
真正意义上的。
“没事!开玩笑,我贺清回是谁?我一个人肯定可以!等你回来的时候说不定我比你还强了呢!等着吧!”
单云澈宠溺地笑了笑,“那最好。”
事实上贺清回并没有做到。
单云澈离开的第一天晚上,贺清回就想他想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但还是逼着自己把当天所有的学习任务结束了。
想念他的味道,想念他的低语,想念他的拥抱,想念他的亲吻。
最后贺清回直接爬到他的床上睡,让自已完全被薄荷清香所围绕。
这下子更睡不着了。
当然,单云澈也是一样。
想他想得甚至一夜没法阖眼。
虽然知道他可能在睡觉,但贺清回还是忍不住对他发起了视频通话。
结果是秒接。
画面中,单云澈也躺在床上,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被脑袋压着。
两人相视一笑。
镜头有点晃。
总觉得床单的花纹很熟悉。
单云澈:“把手机拿稳,让我看看你。”
于是贺清回把手机移得远一些,把被子掀开,对着镜头露出了上半身,“喏,好好看看吧。”
单云澈的嗓子突然变得很干。
他知道贺清回是故意的。
“你光着身子睡在我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