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低沉的轰鸣越来越近, 其中还夹杂着尖锐的“嘶嘶”声，那是捕鲸船上蒸汽发动机在排出滚烫的气体。
只有在船只全速前进的时候, 才会产生这么大的噪音。
海水不安地振动, 盛存发射出的声波被严重干扰，声呐系统构建出的世界中，捕鲸船像飘在雾里, 朦朦胧胧，连距离都没办法估计清楚。
声呐系统失灵的抹香鲸，在深海中几乎就是半个瞎子。在非自然的事物面前, 它们过于敏锐的感知反而会成为劣势。
“该死的, 看不清。”
他听见卡斯低声咒骂一句。
它甩动尾巴, 一条不巧过路的鳕鱼被拍了个正着，当场昏死过去。
这家伙狂躁得有点异常了。
盛存明白, 就算已经过去四年，捕鲸船依然是卡斯梦魇的根源。
毫无疑问, 他想报仇。他无法辨认出当年袭击鲸群的那伙捕鲸人, 那就把所有的捕鲸船都看作敌人。
或者说，一视同仁地仇视所有的人类。
“冷静点, 兄弟，别忘了我们最重要的任务是把那群虎鲸引开。”
盛存忍不住提醒两句，从卡斯敷衍的点头来看, 显然它完全没有听进去。
算了，有这股冲劲也算是强大的战力，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盛存叹了口气。
他想到一个更严肃的问题，这儿是大西洋, 他好像……基本听不懂19世纪的英语。
所以连偷听情报的机会也没有了吗？难道真的只能凭本能行动了？
盛存很无力, 他第一次感受到学好一门外语的重要性。
海面之上, 虎鲸漆黑的背鳍颇有节奏地起伏，像黑色的旗帜指引前进的方向。
发动机全功率运转，整艘船都在颤动，阿列克谢缩在小小的捕鲸艇里，牙齿发出“咯咯”的声响，不知是船的原因还是他自己太过紧张。
捕鲸艇挂在船舷边，只要发现鲸鱼的踪迹，它们就会被放下。
这些不起眼的小艇才是攻击的主力，每艘小艇前方都固定一支格林纳式捕鲸枪，射程可以达到30米甚至更远。
这些灵活的小船丝毫不引人注意，等到注意力被捕鲸船本体吸引的鲸鱼发现有东西在靠近，致命的标枪已经射入它的身躯。
每艘小艇上配备6名船员，经验丰富的老手负责瞄准鲸鱼，四人划船，还有一名水手负责指挥。
“凭什么这个老家伙可以来指挥，我就只能划船啊，就不怕他直接让我们逃回岸上吗！”
看着费谢曼佝偻的背影，阿列克谢相当不爽。
这可怜孩子的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就像是买一送一的赠品，而他老爹——费谢曼，才是真正有利用价值的人。
“你知道吗，那个男人曾经在英国一个小船队里捕鱼，有一次他们遇上一头发狂的灰鲸，掀翻了他们的船。”
伊桑倚在船舷边，眯起眼睛打量着费谢曼的身影，对站在旁边的埃文斯说道。
“您想说什么？”
埃文斯勉强打起精神。
这是伊桑的船，他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船员。如果不是这次伊桑想先试试水，只派出两艘捕鲸艇，估计他也得被打发到一边划船去了。
这个人绝对不是他现在能得罪的。埃文斯对局势总有清醒的认识。
“听说他只用一柄鱼叉就干掉了那头灰鲸，回去找人帮忙把鲸鱼拖回去的时候，他还差点被当做骗子。”
“据说他老板后来很想让他当个负责人什么的，可是他坚决要回纽芬兰去，甚至连奖金都不要了。”
“您在开玩笑吧，单杀灰鲸？那可是10米长的大家伙啊！”埃文斯瞪圆了眼睛。
“不信的话，你现在去英吉利海峡附近打听打听，还流传着他的传说呢。”
伊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抹香鲸牙，似笑非笑。
“所以你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吗？我本来愿意出一天一枚金币的价格雇佣他，没想到他会为了那个没用的儿子自愿跟过来。”
埃文斯红润的脸泛起一阵苍白。伊桑这是明晃晃的嘲讽，在纽芬兰渔场的时候，如果他能说服费谢曼和自己一起干鳕鱼生意，说不定赚得比现在还多。
“还不是因为他太固执，一直拒绝和我合作，我不得以才……”
然而伊桑根本没有耐心听他狡辩，目光遥遥地落在不远处的虎鲸群中。
“它们潜到水下好久了，为什么？”
伊桑回头问站在身后的当地人。
“可能是发现鲸鱼了，咱们不用着急，有情况的话老汤姆会上来预警的。”
“那是不是可以把捕鲸艇放下去了？”伊桑问。
“哦，还有捕鲸艇……没错，做好准备就行。”
没见过现代化捕鲸船的当地人愣了好一阵，才缓缓回答。
捕鲸船的左右两侧分别落下小艇，它们很快隐没在大船的阴影里。
“咔哒，咔哒……”
急促的声波一如砰砰的心跳，一片嘈杂的噪音中，某种熟悉的节奏远远传来。
声波的振荡刺激抹香鲸敏感的神经，这不属于它们。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虎鲸。
终于被发现了。
向那个方向集中发射的声波很快勾勒出虎鲸的轮廓，这群虎鲸不到十只，规模远小于盛存之前遇到过的任何一群，难怪会选择跟人类合作。
？！
盛存的动作突然一滞，有一头虎鲸偏离路线，向海面窜去。
糟糕了啊，估计是上去报信的。
距离太远，他来不及阻止，只能拉着卡斯做好备战的准备。
虎鲸群的速度很快，最多5分钟，它们就会迎面碰上。
他们现在身处500米深的水下，不可能会被人类发现。所以虎鲸群的目的相当明确，那就是把他俩赶到视线可及的海面。
但是捕鲸船的情况还没摸清，不能这么轻易暴露。
狭路相逢，勇者胜。盛存决定先在水下缠斗一番，然后混在虎鲸群里浮上水面。
虎鲸是凝聚力很强的物种，任何成员受伤都可能会导致它们疯狂的报复。
能和人类合作，是因为它们还没有感受过被背叛的滋味。那如果人类误伤到虎鲸群的成员呢？估计他们的塑料合作关系也该结束了。
盛存了解人类，贪婪的猎人绝不可能会为了保护打猎的工具而将枪口偏离一寸。
他敢以身为饵，赌的就是这个。
“哗啦！”
水流涌动的声音在身旁炸响，盛存转头，发现卡斯已经不见了。
它的身影在前方极速前进，直指虎鲸群。
这家伙倒是积极。
盛存隐隐猜到它的脑回路，帮助人类的虎鲸无疑是鲸类中的叛徒，对于卡斯来说，它们不再是单纯的具有威胁的竞争者，而是彻头彻尾的敌人。
“轰！”
庞大的身躯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撞进虎鲸群，本来保持着紧凑阵型的虎鲸分散躲闪，然后扭动身体神龙摆尾，瞬间将卡斯团团围住。
凭借灵活的身手，虎鲸避开卡斯挥舞的尾巴和前鳍，逮到机会就上前咬一口，蜻蜓点水般触之即分，完全没有认真起来的样子。
不轻不重的噬咬就像蚂蚁在身上爬，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攻击屡次落空，卡斯气得牙痒痒，疯狂地扑向这些阴魂不散的家伙。
热血上头的卡斯完全没有察觉自己中了虎鲸的激将法，不知不觉间跟着它们一点点往海面上移动。
不能再等下去了。
盛存一甩尾巴，趁着虎鲸的注意力被卡斯分散，悄悄靠近。
留在队伍最后头的虎鲸突然发现不对劲，堪堪转过身，就被一个黑影以泰山压顶之势迎头罩住。
“唔嘤！”
它发出一声闷哼，虎鲸群的动作停顿一瞬，盛存趁机向上一跃，和卡斯背靠背挨着。
“别冲动，它们就是想把我们引上去！”
盛存低声提醒道。
“那又怎么样，我会怕吗！”
卡斯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盯着面前游弋的虎鲸，杀气腾腾的样子好像它才是猎手似的。
“你听，上面有动静。”
盛存一边紧紧拉住它，一边时刻关注捕鲸船的声音。
低沉的轰鸣声听起来近了一些，然后不动了，稳定在离他们一公里以外的地方。
一阵悠长的号令远远传来，虎鲸群侧耳倾听，随后又开始新一轮攻势。
看来他们已经串通好了。
“你听我说，到时候我们……”
盛存在卡斯脑袋边窃窃私语，它露出了然的神情，赞同地点点头。
“准备好了？三、二、一——冲！”
虎鲸们分成两拨，从不同方向发起进攻，试图把他俩隔开。盛存和卡斯所性将计就计，分别和几头虎鲸纠缠在一起。
三四头虎鲸是没办法对即将成年的抹香鲸造成生命威胁的，它们且战且退，一点点向海面靠近。
盛存和卡斯反倒是一副乘胜追击的架势，不厌其烦地插进虎鲸的队形里，坚决不肯落单。
周围的水光渐亮，虎鲸漆黑的背鳍浮出水面，随后，抹香鲸灰色的脊背也在海面上若隐若现。
来自深海的巨兽在海面上缠斗、翻滚，溅起阵阵水花。
“咔哒咔哒咔哒！”
抹香鲸发射出裹挟着能量的次声波，周围的鱼群纷纷逃逸，处于声波攻击范围内的小鱼甚至浮上水面，翻起了白肚皮。
人类是听不见这种声音的，可是仍然能感受到来自本能的恐惧。
“利维坦……”
费谢曼喃喃道。
“它们来了，跟着老汤姆，出发！”
船上的人在吆喝，小艇落到海面，水手们卖力地挥起胳膊，紧紧追随着老汤姆若隐若现的背鳍。
黑洞洞的枪口缓缓移动，瞄准盛存拱起的脊背。
“砰！”
一声爆响，带着倒刺的标枪射出，后面连着的绳索在瞬间绷直。
盛存用余光看见飞来的标枪，嘴角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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