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羽冷眸瞧了瞧酒桌边空荡荡的位置,那喧闹的酒楼安静下来,微微叹气。
饮酒无伴,人生一大痛。
那京坤飞升去了,老小子莫还真沾了他小媳妇的光,也上仙界去了。
冷酒入喉,他踉跄在华灯初上的街上,夜风微凉,单薄的身上有些刺骨。
他淡淡抬眸,往向那万家灯火。
他的家冷冷清清,就他一人了。
他夫人自两百年女儿出嫁,也跟着去,女儿女婿天天吵,他夫人天天调和走不开。
还记得她收拾衣服的时候,烛火摇曳下平静的背影。
“你啊,找别的相好玩去吧,我走了。”
这话说得,一点期待也没有了。寻常要是自己找相好必定闹起来,这几百年下来,只怕是闹不动了。
可他哪里来的什么相好,那天狐回族里几百年,也不回来了。
那红绸不要他了,说要找个和他们宗主夫婿一样的好男人,不要他这种花心萝卜。
这样一想,安歌羽酒瓶狠狠一抓。
该死的京坤!
夜深人静,那酒巷暧昧的红灯笼发出朦胧的光泽,清风摇曳,远远的朝着人招手。
他安歌羽,是下界的奴仆之子,卑贱市井。因为被仙人看出是修仙的料子,便上了修真界。
所有人都笑他粗鄙,都瞧不上他。他也不想如此,但是奴仆连字也不晓得,更别说诗书礼御乐了。浅薄到什么程度呢,仙服都不会穿,裤子当成衣服套在身上。
他努力的想要合群,想要被人尊重,可是他话也不会说,哪怕有些人很好,不介意他的出身。也被他不知轻重的话伤到,不再来往。
可是,他脸长得好,第一次有女修给他当街掷花,所有人羡慕的目光望过来。那一刻,所有人看他不再是那种鄙夷的,嫌弃的。
也自从那刻开始,他万劫不复。
但是后面,他渐渐的开始身不由己。
就像他灵兽想要的是炼甲兽,可是别人打趣说,歌羽必定是想要只天狐吧。你那般风流,肯定是要个美丽相貌的灵兽享用着。
所以鬼使神差的,他选了天狐。
下界幼时,他去侍奉的时候看见府里小姐在选衣裳,烦恼时。安歌羽脱口而出,青色那件好。
那小姐拿簪子刺烂了他的嘴,说他一个奴仆。有什么可以喜欢不喜欢的东西,还能有什么意见。给你饭就得吃饭,给你喝粥就得喝粥,奴仆的宿命就是如此!
随后选仙剑的时候,他明明有更上乘的可供挑选。可是下意识觉得,那更好的剑,是留给世家出身的师兄的,所以就拿了潇湘。
可是他觉得很满足,潇湘也很好。
所以,那栖梧蛊惑他,可以问问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他心里有些东西,关不住了。
思绪回拢到如今,他心里涨的厉害,便去了玉霄峰。醉卧在那玉树上,远远眺望那人寝室。
心里愁绪翻涌,那孤冷月光照拂,他叹了口气,又灌了口酒,希望浇熄心里的郁火。
可是心里的涨满反扑上来,疼的更厉害了。
安歌羽醉眼迷离,眼前一片朦胧,觉得自己此刻很不潇洒。
人烦恼的源泉,可是因为哪天不再满足?开始贪婪,开始不满足手里的一切,去问自己想要什么。答案呼之欲出的时候,却发现那不是自己能得到的。
他酒意上头,眼眶一困。
仿佛又是那年初见,比武台上,初出茅头的白衣少年,执剑轻舞,衣袍翩翩。
仿佛就是林间优雅散步的圣洁白鹿,误入了人间
那时好几个宗门的长老,都娶了他旧识相好,因着他们不悦。安歌羽被人孤立,无人问津。
而那人明知他是谁,知道他的事迹,却因着剑术,恭谨的朝着他行了礼。
端敬克肃,没有一丝敷衍虚伪。没有那嘲讽鄙夷,只是好好的对着前辈,行了礼数。
那世家适宜的举止,温润尔雅,面色平淡,宠辱不惊。
当那人转身离去,那仙袍飘飘,那孤高清傲的气质如浅月般朦胧散发出来。
那白衣上那整个人上,仿佛笼着一层浅浅的疏冷的光。
那一刻,贪念纵生。
随后他三不五时的,跑去指点一下那白衣少年的剑招。
直到有一次,他看到那少年身边站着一个极美的女修,容貌气度都属最上乘。
虽然眉眼里,浮动着些焦躁忧虑,但是那发愁的美人,更让心里一动。
那白衣少年,满眼都是她,整个人呆呆傻傻的笑着。
安歌羽从来不知,冷冷清清的人,会那样笑,会有那样的情绪。
打听之下,那是金家的嫡出大小姐,天赋极高,是那少年的未婚妻。
那人还赞赏的说道。
那两人相貌举止修为,家室都是一等一的般配,天作之合啊。
安歌羽附和的笑笑,笑的很难看。
他闭了关,一闭就是两百年,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合体后期。
出来以后,还是整天醉生梦死的喝酒,没敢去面对那人娶了妻生了子的讯息。别人也不说,他也不敢问,那是他过得最糜烂的时候,也不知道黏上来的是谁。
不管她们为着地位还是法宝,他醉眼惺忪,左拥右抱,给,都给!
当他清醒的时候,已经娶了那慕容世家的小姐。
再相见,已经是女儿的满月宴。
那人浑身冰冷,眉宇间那股寒意更重,身上仿佛笼着生人勿近的疏漠。
这是怎么了?他急急抓着一个人来问。
才知道,对方根本没有完婚,那金世耀陨落了。修无情道两百多年了。
那一刻安歌羽脸上不知是在哭还是笑,皱在一起,难看极了。
再之后,也就是两百年前,灾祸发生的时候,他在混沌孔穴里逞了把威风,他断了三根肋骨。
只不过,他觉得那刻自己潇洒极了。
但他望了望手里的赤霄,很想砸它,但又忍不住爱抚一下。
那之后,京坤小子没来要回,他也没有更合适的替换,久而久之就变成他的仙剑。
美中不足的,那是是金世耀的剑,心上人旧情人的剑。可是他又觉得那赤霄和问霄,根本就是成双成对的意头。
所以,他又舍不得还回去。
可...那人明天就要去游历了,几百年,几千年,那人自己都不知道。
他心里煎熬的厉害,几年十几年在宗门召集的时候见一次已经是极限了。这几百年见不到,真是难以想象。
于是他鬼鬼祟祟的,趁两个人碰头的时候,假装偶遇,用练习了许久的笑容和想好的言辞。
努力让声音不那么奇怪,一切顺其自然。
虽然那两人有些诧异,但是没有拒绝他,于是他成功混进那两个人游历的队伍中。
两百年后。
飞云界灯火摇曳的一个酒榭凭栏内。
安歌羽一脸心疼的望着那喝的烂醉的苍远道。
他眼神迷离,单手覆在酒桌上,那白色的道袍袖口里伸出脉络清晰的手来,他醉言醉语,意识不清。
“慧岸兄是为了大义而陨落,救了城中上百民众,死得其所。我们不该难过,安兄,我们再喝。”
安歌羽哀默的望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他们两个交好几百年,如今却天人永隔。
这个无情道剑修,只怕也是伤怀了。
安歌羽扶着他踉跄的身子,那酒后温热身材高大的人被他揽在怀中。
安歌羽也喝了不少,酒热上头,那人在散发红色暖光的酒肆里,看着那被灯火渲染,染了一丝荡漾的神情来。
那万年冰冷的面孔,活色生香动了起来,那脸色潮红,朱唇微张,仿佛在招呼着人上前。
安歌羽心里颤的厉害,气息浑浊了起来,他向来挡不住诱惑的。
便一手搂着那人的腰,一手托举着那人后脑勺。
他铺天盖地的吻了下去,仿佛那人嘴里都是醇酒甘醴,他灵活的舌头兴奋的探索着,仿佛到了仙境一般。
他魂灵剧烈的颤了颤,爽快到脚指头都齐齐打开,仿佛身上每个地方都在叫嚣着愉悦。就如同干燥土地里,降下一场甘醴,而人们欢呼雀跃这场恩赐。
那苍远道猛的回神,眼睛剧烈的颤着,呼吸凝滞片刻,挣扎起身,大力的将安歌羽推到那酒肆的黑木地板上。
那安歌羽骤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满脸的惶恐。
他心惊胆战的望着那摇摇晃晃的白色身影,心里疯狂叫嚣着。
他发现了,要藏不住了!他会怎么想,我还能陪着他吗?几百年了,怎么就忍不住了!
苍远道扶了扶额,看着眼前晃动的天地,定了定身上站不稳的身子。望着那地上保持倒地动作不变,睁大装满恐惧的眼睛,定定的看着自己。
苍远道藏起眼里的波澜,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叹息道。
“安兄你喝醉了,是不是把我当成谁了?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安歌羽望着那东倒西歪上楼的人,如雪的道袍依旧没有一丝褶皱,一丝污垢。
心里沉寂下来后,便是巨大的落寞感。
就如潮水退去后,那逝去的大海留下空泛泛的海滩。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望着那快要离去的人,心里开始难受起来。
是,他们明天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称兄道弟的彼此那么过着,什么都没捅破,恢复如常。
但是安歌羽觉得他受够了!他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就在身边,天天在眼前晃。看得见,却摸不着,他不要再过这种煎熬的日子了。
人总是得寸进尺,欲望总是填不满的,一旦开始不满足,心里一旦开始叫嚣着更多,烦恼就来了。
哪怕说出来以后,再做不成朋友了,也是心满意足的。
在那人来送往,钟鸣鼎沸声中,安歌羽躺在地上,掏出所有的勇气,坚定而铿锵道。
“我没有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