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小人鱼眼里的讶异,常疏晏开口,“不用担心,安保措施确实不错,不会有旁人进来。
祁浅缓慢地眨了下眼,思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见小人鱼还是懵懵的样子,常疏晏多解释了一句,“我用精神力,躲避了外面的监控。”
得到了答案,虽然还不是特别理解,祁浅也没有多问,开始唱起歌来。
这个房间考虑到小人鱼的隐私问题,没有在室内安装监控设施。
祁浅庆幸没有安装监控,否则自己还真是什么都不能做了。
常疏晏坐在水池边,托腮望着水中的小人鱼。
小人鱼放声歌唱,很是享受其中。
一曲终了,祁浅清了清嗓子准备唱下一首,突然被制止。
?
疑惑的眼神望向常疏晏,只见他向自己伸出手。
祁浅愈发疑惑,游到他身边。
“就唱这一首吧。”
祁浅现在已经知道自己的底在哪里,完全可以再唱一首的。
“我想再唱一首。”
“你会累。”
停顿片刻,可怜兮兮的声音传来。
“是不是我唱歌没什么用呀?我就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就是一个没用的废物。”
迟迟没有声音传来,祁浅试探着抬起头,用沮丧又脆弱的眼神望着他。
常疏晏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眸中有一些让人看不懂的神色。祁浅被那眼神吓了一跳,突然听见他开口,“没有,你很棒。你的歌声很有用处,我会恢复的。”
他没再看祁浅,而是望向远方,只是手却顺着小人鱼的银发,一下又一下。
祁浅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试探。
刚刚他特意做出一副沮丧模样,就是为了试探出自己的歌声是否真的对他有作用。用示弱的,惹人垂怜的姿态,来增加他说出真话的几率。
虽然这些天来能察觉常疏晏状态的变化,但是他一直没有明说,祁浅便也没有真的确定。
而且,他也能想到常疏晏不对外透露出状态好转是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针对常家的人很多,若是常疏晏还未完全恢复就公开,难保不会有人从中作梗,横生枝节,最终导致常疏晏恢复无望。
祁浅能感受到常疏晏对自己的关照和纵容,这也是他刚刚冲动之下试探的原因。
他没想到,常疏晏真的对自己说出了真相。
可是,亲耳听到想听到的东西,祁浅却没有丝毫愉悦。
自己有终端,能联系到外界。若自己真的是别人派来的奸细,明天许是大街小巷都传开“常元帅精神力好转”的消息。而在外力的介入下,常疏晏接下来的治疗会遭遇层层阻挠。
常疏晏回答的时候,犹豫了一瞬,但还是告诉了自己。
他选择相信自己,但那份信任好像就此消耗一空。
接下来的几天,常疏晏都没有来找小人鱼。
祁浅确实后悔了,为什么非要问出来,非要听到那样一个准确的回答。
明明他没有在自己跟前掩饰自己,自己又为什么执著地想要亲耳确认。
常元帅经历了那么多尔虞我诈,又怎会看不出自己的伪装。
他经历过旁人的背叛,自己的刨根问底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终于到了给常疏晏唱歌的日子,祁浅被程管家推着来到那个熟悉的房间。
小人鱼很沮丧,不是假装的那种。
来到那个灯光昏暗的房间,祁浅望着床上依旧捆着绑带的男人,开口唱了首《星夜》。
这是他会的歌曲中最长的那个,比普通歌曲的三倍还长。
歇了那么多天没唱歌,祁浅自信可以唱完整首。
阮嫣和程管家也是第一次听这首歌,她们没有精神力的损伤,所以听着只是悦耳而已。
沉浸在歌声中,两人忽然觉得不对劲,互相对视了一眼。
怎么还没有唱完?
她们是真的担心小人鱼再累到晕倒,下次人鱼保护繁育中心可不一定会再放祁浅回来了。
阮嫣见小人鱼唱得投入,生怕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也不敢打断。
战战兢兢听完,阮嫣目不转睛盯着小人鱼。见他终于唱完,阮嫣连忙走过去,“小浅,有没有累到?”
祁浅摇了摇头,他果真没估计错,正好能唱完。
不过,下次就不一定了。这次是歇了太久,才能一次性唱完这首很难的《星夜》。
祁浅眼巴巴看着床上的男人,见他没什么动静。
明明相处也没有太久,祁浅却觉得他不理会自己这件事那么令人难过。
“阮阿姨,我可以去那里么?”
阮嫣有些犹豫,虽然儿子现在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但小人鱼实在是太脆弱了,稍微有风吹草动就会惊吓到。
小人鱼想去床边近距离看看自己儿子,阮嫣心底有些高兴,她能看出小人鱼眼中对疏晏的在意。
只是,她还是不能同意。
被阮阿姨拒绝,祁浅也没有强求,提起另一件事。
“我可以每天都来么?”
阮嫣拒绝得更快了,万一累着小人鱼怎么办?
祁浅咬着下唇,做出难过的姿态,阮嫣一看他这小可怜模样就心疼。
面对常疏晏的时候,祁浅不想再用这种伪装欺骗他。面对阮阿姨的时候,祁浅不知为何没有了这方面顾忌。
阮阿姨还在犹豫,祁浅瞥向床上的男人,冷不丁和他对视。
被那双眼睛望着,祁浅仿佛被当场抓包,也不顾还在纠结的阮阿姨了,催促程管家快快推着自己离开这里。
回到水池,祁浅怏怏的。睡了几个小时之后,一看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
吃完晚饭,祁浅直挺挺躺在水面上,失眠了。
连终端都不想看。
听到极轻的脚步声,祁浅猜到是谁来了,但还是提不起劲来。
尾巴甩动了几下,他依旧躺在水面上,只是换了个角度能够看到来人。
视线相对,祁浅和常疏晏同时开口。
“对不起”
“抱歉”
???
祁浅有些意外,常疏晏给自己道歉做什么?
常疏晏也有些意外,忍不住笑出来。
他像往常一样坐到水池边,望着水中还在躺的小人鱼,眼中的笑意没有消失。
他前几天,确实不知道要不要见小人鱼。
他能看出别人是真情还是假意,因此看到小人鱼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小人鱼。
就像旁人说的那样,小人鱼都是纯洁,乖巧的。
从母亲口中他得知,小人鱼整天惦记着给自己唱歌。而且知恩图报,待人真诚。
他本以为自己真的无可救药,可谁知小人鱼来过几次之后,自己明显感觉到溃散的精神力得到修复。
但他还是不想累着小人鱼,让母亲一定要以人鱼唱歌的最适宜间隔来安排,不要让小人鱼感到任何不适。
只是没想到,某天晚上他自己跑去了小人鱼的房间。
这些天来,他的精神力修复了些许,但尚不能完全掌控。
等他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
他居然在意识混沌的时候,用精神力躲开各个监控设施,然后跑去小人鱼的房间。
听小人鱼唱了三首歌,在小人鱼睡着之后自己又躲开监控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常疏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过,却也因此直接地感受到了痛苦。
昨晚小人鱼唱歌累到昏迷,然后被送回了人鱼保护繁育中心。
常疏晏后悔昨晚自己没有控制好身体,去找了小人鱼。
受伤后自己就失去了精神力,因此待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一直没出去过,即使在神志不清的时候。
这房间足以约束住自己。
可现在,自己的精神力恢复了一部分,却依旧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
这也导致了自己昨晚的出逃没被人发现,即使神志不清的时候,自己依旧有着抹去踪迹的本能。
小人鱼不会回来了,常疏晏清晰地意识到,而这一切不过是自己咎由自取。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小人鱼回到了常家,而且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祁浅和别的小人鱼是不同的。
他有着自己的想法,他不是一味地顺服。
常疏晏决定一定要控制住自己,不要再伤害到小人鱼。
然而,第二天晚上他突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在和小人鱼聊天。
准确来说,是他讲,自己听。
之前的记忆没有消失,常疏晏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如何躲开升级后的安保系统,再次来到小人鱼的房间,又听他唱了两首歌。
幸好小人鱼没有累到晕过去。
“为什么不让我唱歌呀,我唱歌那么好听。还能治伤,简直不要太厉害。”小人鱼很是不服气。
“嗯,很好听。”他笑着望向小人鱼。
小人鱼却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游到远处,还嘴硬,“我不是被你吓的,我可没有那么胆小。”
原本笑着的常疏晏,露出认真的神色。祁浅确实很勇敢,愿意来到自己这个疯子身边,为自己带来希望。
他本有机会回到人鱼保护繁育中心,由于昏睡不醒被送回人鱼保护繁育中心时就是很好的留在那里的机会。
不过,小人鱼还是选择回来。
常疏晏迫切地想对小人鱼好一点,不是之前的感谢又或尊重,是发自内心地想亲近他,了解他。
想到刚刚小人鱼聊天的时候提起的事情,他好像很多有趣的事情都是从终端上看到的,而他腕上那个儿童版的终端肯定有许多限制。
常疏晏现在还不能暴露自己精神力有好转,他也暂时不能联系别人。
他第一次送给小人鱼的礼物,居然是自己的备用终端,还是两年前的款式。常疏晏第一次有窘迫这一情绪,为着自己这拿不出手的礼物。
然而小人鱼很开心,甚至玩到忘了自己的存在。
常疏晏回想起刚刚小人鱼的笑容,破天荒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后来他又去找小人鱼了,不过是在清醒状态下的。
小人鱼一般来说在人鱼保护繁育中心是会被精心照顾的,而他却在祁浅的尾巴上看到一处伤。
已然愈合,留下了痕迹。
常疏晏准备次日拜托母亲为祁浅买小人鱼专用的药膏,他能感觉到小人鱼对于那处伤的在意。
小人鱼不想回答“伤口疼不疼”这个问题,便唱起歌来。
在这灵动轻盈的歌声中,小人鱼甚至轻轻舞动着身体,顺着节奏在水中游曳。
常疏晏目不转睛看着他,真切意识到,祁浅很美。
不是第一眼时目光所及的客观的美,而是牵动他心神的、想占有的那种美。
在这些天的相处中,常疏晏感觉祁浅真的和自己认知中的人鱼都不同。
别人口中、文字记载、视频展示中的人鱼,都和祁浅不同。
他有着自己的想法,不是笼统的可爱、听话的人鱼形象。
之前常疏晏以为小人鱼殷切地为自己唱歌治疗,是因为人鱼受到的驯诫。
而现在,他明白这些是因为祁浅本身的想法。他不是不会抗拒,不是不会选择。他的所作所为,是他的心之所向。
他发现他简直喜欢祁浅的每一处,小人鱼和自己太过契合。
他内心的粉红泡泡汇聚成大气球,却在听到那句话时砰然被戳破。
“是不是我唱歌没什么用呀?我就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就是一个没用的废物。”
小人鱼这样说道。
常疏晏清楚,小人鱼此时的沮丧和脆弱是伪装的。
他这句话的指向也很明确,让自己亲口承认歌声对自己有用。
常疏晏当然知道小人鱼值得信任,他也从未对祁浅掩饰过自己的身体状态变化。
他说了实话,如小人鱼期望的那样。
只是,心里有点难受。
小人鱼面对自己的时候,从来都是透明的,不加任何遮拦。他的喜怒哀惧,他的娇嗔,他的期冀,从来都是直接的。
这是他第一次有所伪装,而且目的指向很是明确。
如果不是祁浅,而是下属、合作者、竞争者等等,伪装+目的明确基本就等于欺骗。
被背叛了太多次,常疏晏对这种感觉很熟悉。
也因着这份熟悉,他不可抑制地构想以后小人鱼真的背叛自己的场景。
他在畏惧,一份亲密关系的形成。
他怕一步步走至彼端后,坠入深渊。
修复精神力的这段时间,他一个人在房间待着,没再去找小人鱼。
他在思考,还要不要踏出这一步。
而现在,他有了结果。
“为什么要对我道歉呀?”祁浅很是不解,游到他跟前。
常疏晏敛眸,他知道自己的遭遇导致了自己很难对别人真正敞开心扉,也会因为过度的自我保护难以和人建立亲密关系。
这是他的错,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不正常单方面冷落小人鱼。
常疏晏揉着他的头发,“以后不会随便不理你了。”
“好呀!”祁浅点头,他对自己之前固执地刨根问底也有些羞愧,“我不该非要问你……”
话未说完,他被常疏晏架着双臂轻轻从水中抱起。
原本这个姿势,像是抱小孩的姿势——双臂搂着大人的脖子,而大人托着小孩的屁股。
祁浅有些想哭,自己没有屁股。
尾巴没有着力点,常疏晏只好用双手搂着他的腰,不敢太用力。
祁浅真的哭出来了,使力滑到水池中,找了个有遮掩的地方待着,不出来了。
常疏晏不知道祁浅为什么心情变差,只好在水池边陪着他。
直到小人鱼睡着,常疏晏才离开。
直到第二天,小人鱼的心情还是怏怏的。
突然想到什么,他打开和于柏的对话框,发过去自己的疑问。
【人鱼会不会变成人呀?】
【?你为什么要有这样危险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