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之搬进实验室, 已经有两个月时间。
他原本就瘦削的身体，因为实验变得更加单薄如纸，就连原先还算丰腴的脸蛋都凹陷了下去, 整个人看起来形销骨立，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去。
连月的实验和被实验, 将他的身子彻底掏空。
解毒剂的研发卡在了最后一个分子式，无论他们如何修改，最终的结果都不尽人意。使用完解毒剂之后，黎之身上的病毒会受到抑制, 但同样的, 他本身的免疫细胞也会受到攻击，两相消耗之下, 最终受创最多的竟然还是黎之自己。
这两个月来，分子式的算法始终卡在这里，他们一次次的尝试不同的方向, 却始终看不到曙光。
最后一个分子式的可能性有千千万，黎之的身体却快要崩溃了。
不仅是外表，他的免疫系统也千疮百孔，免疫细胞的水平明显低于普通人, 连正常的流感病毒，都防御得非常费力。
如果再继续实验下去，很可能会死在试验台上！
蓝星那边早已给黎之下了最后通牒，这将是他作为实验体的最后一次实验，如果不成功，必须立即中止。之后不管他是直接离开这个世界, 还是另找其他的实验体都好说, 总之不许再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
毕竟黎之从来没有在这些世界尝试过被动的死亡。
快穿系统被他改造成了一个单纯的辅助工具, 他无法直接联系快穿部门，向他们询问相关的事宜，因此就连黎之自己也不知道，如果自己在实验过程中死亡了，是否还能安全的回到蓝星。
蓝星不敢赌，也不想赌。
“我们同情这个世界的遭遇，也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任何帮助。但如果要拿我们公民的生命来换，那恕我们不得不自私一点。”电脑里传来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一丝退让的可能。
刑聿动了动眼睛，忍不住看了黎之一眼。
这两个月来他表现得格外温顺，加上虽然影响微小，但催眠药剂确实有可能影响他血液里各项物质的指标，因此即使苏岚极力反对，黎之还是做主，降低了他的催眠药剂用量，只用物理手段限制他的行动。
刑聿得以保持更长时间的清醒，但他确实不再喊打喊杀，连望向实验室众人的目光，都平静了许多。
除了看苏岚时。
苏岚温和的实验手段仅限于用在黎之身上，从刑聿身上取血和肉时，依旧冷酷而残忍，这么长时间下来，刑聿对其他人的仇恨都随着日夜的相处减淡，唯独对苏岚越发仇恨。
想将他碎尸万段的心情，从未有一刻停止过。
刑聿的能力已经增长到了极其恐怖的地步，他有预感，如果自己拼尽全力，不说逃出实验室，暴起杀了黎之和苏岚，还是有把握的。
但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黎之第一次接受实验时的样子。
四周都是半米厚的钢铁墙壁，黎之身上跟之前他亲眼目睹死去的变异患者一样，长出了骇人的骨刺。那些骨刺不光对其他人有着巨大的威胁，对变异者本身同样会造成无法想象的伤害。骨刺深入铁壁，黎之整个人被脊柱长出的骨刺硬生生架到了半空，浑身青筋暴起，皮肤下的毛细血管根根破裂，将他原本还算白皙的皮肤染红。
然而即使这样，他依旧咬牙保持着清醒，一字一句地向铁壁另一端的研究人员描述自己体内发生的变化。
那场景即使是刑聿看了都万分心惊，隐隐觉得自己脊背的骨头在跟着发疼。
那样非人的疼痛，黎之整整承受了两个月。
从未提过放弃。
如果说黎之做了这么多事情，都是为了区区的钱财名利，刑聿说什么也无法相信。
他几乎死在实验台上！
刑聿忍不住想起苏岚之前说过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所谓一切如初的未来，他当时只觉得虚伪，如今却忍不住觉得，黎之是真的在为那个目标努力。
末世过去十年，人类已经逐渐忘记了原本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那种美好的景象，真的能重现吗？
不知道为什么，刑聿始终没有尝试挣脱身上的枷锁。
两个月时间，尽管只能凭借眼睛去看、耳朵去听，刑聿也慢慢摸清楚了黎之的来历，知道他真名叫做黎之，而非人们所熟知的郭鹤鸣。
知道他来自一个神秘的星球，不光是实验室里的研究人员，那个星球上的无数科学家，也在为了他们世界的未来努力。
他也因此彻底相信，黎之所做的一切，不论是建立实验室还是其他，都是为了这个世界的人类，在拼尽全力。
黎之可能真的会死。
刑聿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抿了抿嘴唇，望着黎之瘦削的身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天的实验就是蓝星口中所说的最后一次实验，为了更加直观的观测实验过程，黎之会被要求脱光上衣，只留下一条宽松的裤子，遮挡重要部位。
科研人员们看着他根根分明的肋骨，眼眶里都忍不住蓄起热泪。
即使他们并不知道蓝星对黎之下达的指令，光看黎之现在的状况，也明白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黎之的身体明显扛不住了。
他是整个实验室的投资人，在其他实验室全部宣告倒闭的情况下，这个唯一留存的实验室受到了社会各方的针对，每天，怀疑他们试图重现末世的信件如同雪片一样飞入公司信箱，公司的态度也逐渐动摇起来，一再提议缩减工作室的预算。
是黎之扛在前面，他们才能继续实验。
如果黎之死了，这个饱受争议的实验室终将被关闭，而人类的希望，也会就此掩埋。
他们如今坚信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无法接受人类的未来，因为偏见而被埋没。
但无法找到新的实验体，却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苏岚亲自给黎之做了实验前的体检，一米七八的大男人，体重只剩下不到90斤，血液里的各种免疫细胞浓度，更是低到令人发指。
他的免疫系统长期受到病毒和解毒剂的双重挤压，已经破败不堪，免疫细胞增长的速度明显比之前缓慢许多。
这样下去，不等病毒爆发变异，他就会死亡。
苏岚拿着体检报告单的手一直在颤抖，这两个月他也很不好过，身体清减的程度不比黎之少多少，尤其是精神压力巨大，望向黎之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今天的实验不能做。”苏岚咬紧牙关，恶狠狠地说道，“你的免疫细胞浓度不合格，等什么时候合格了再说。”
他转头就准备离开实验室，却被黎之一把抓住了。
那瘦弱如同骨架的手臂，也不知道怎么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苏岚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开，只能站在原地听他说话。
黎之叹口气：“你知道的，我们等不起。”
变异患者的数量在急剧上升，他们计算过，发现变异患者的数量每天都在成倍的增加，这还不算没钱去医院就诊，默默死在外头的。
这个世界等不起。
苏岚拳头紧握，很想反问他：世界等不起关他什么事？他们等不起，他就要糟践自己的命是吗？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样下去他会死！
然而面对黎之坚定的眼神，他终究什么也没说，沉默的换上防护服，从冰箱中取出刚制作完成的解毒剂。
“解毒剂b21-55……”顿了顿，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开始实验。”
将针剂注入黎之血管里时，苏岚不由得想起以前的自己，在联盟最高疗养院，为那些无知的高官和贵族注射病毒，每一次注射，都仿佛看到人类腐烂发臭的未来。
他一早就知道病毒医学无法为人类带来救赎，却依旧走在那条路上，从来不在乎任何人的生命。
可最近他一次又一次的做噩梦，梦里他抱着一具面目不清的尸体，撕心裂肺的痛哭，求他再看自己一眼，最后万念俱灰，举枪自尽。
明明看不清对方的脸，他心底却总有一种预感，那是黎之。
这种场景似乎发生无数遍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研究解毒剂越发小心，如今每一次为黎之注射，他都在疯狂的祈祷，即使解毒剂研究失败，他也希望黎之能活下来。
只要他能活下来，他做什么都愿意。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不想梦里的事情变成现实。
加厚过的铁壁重新升起，不出意外的，这次解毒剂又失败了。看着地上浑身被血液浸透，几乎没了生息的黎之，苏岚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直到医生上前检查，表示他只是暂时晕了过去，那口憋在胸口的气才终于呼出去。
正在这时，他一转身，看见了旁边被锁在另一个实验台上的刑聿，对方看黎之的眼神，一瞬间激起了他内心的狂躁。
他立刻挡住对方的视线，眼神危险的盯着刑聿，脑海里有一根绷到极限的弦，仿佛随时会断。
好在刑聿很快就挪开了视线。
他眼皮狂跳，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黎之怎么没跟这些人说，这是最后一次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