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意和王府管家的这通对话果然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这既是因为他相信管家的节操, 也是因为管家没有胆子往外透露,至于旁人有没有听到什么,林知意并不在意。
他劈了王府的梅花, 烤了锦鲤, 还让人把整个王府花园都折腾了一遍之后, 那股子一直憋在心里面的闷气总算舒服了一点。
于是,在左星辞下朝回来之后,就得到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噩耗。
“梅花?”
“还剩一株。”
“锦鲤?”
“照这个速度下去还能吃三个月。”
“太湖石?”
“已经让人去苏州买新的了。”
管家面色肃然,好像这一切跟他没有关系一样——当然事实的确如此,他只是没有阻拦,也找不到方法来阻拦。
“由他去。”
虽然面色看起来阴沉了一些情绪看起来不怎么愉快,但是左星辞还是用三个字定下来了基调。
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后果, 管家拱手道:“是。”
但是, 管家需要注意的不仅仅是这一件事情。
“林公子要出府呢?”
“也由他去。”
管家肃然点点头。
把王府的管家打发走, 然后不出意外的, 左星辞在他的必经之路上面看见了蹲守在那里的青年。
“天寒地冻的,你还想再回到床上躺着?”
林知意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狐裘, 苍白的脸埋在毛毛里面,朝他灿烂的笑了一下。
“在等你啊。”
他笑眯眯地道:“唔,可以理解为做宠物的本分吧……不怎么熟练王爷不要见怪哦,毕竟我也是第一次做人家的男宠呢……”
“呃……”眼前人这番话说得不但阴阳怪气而且还有一点指桑骂槐的意思——但是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态左星辞并没有动怒, 只是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青年坦然地接受了他的注视,丝毫不在意地朝他微微笑着,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像是两轮弯弯的月牙一样。
这让他看起来并不怎么像是那只笑起来的时候也会睁着它大大的眼睛的小生物了。
左星辞看了一会儿, 甩下来一句话。
“跟我过来。”
林知意当然还是很听话的。
他几乎是目不斜视且昂首挺胸地迈着步子跟在了男人的身后, 步伐熟练到让人怀疑他到底走了多少遍这条路。
道路的尽头, 当然是王府的正院了。
“很熟练啊……看来你在正院周围也踩了点?”
“那可不是嘛,我可是天天绕着王府转圈呢。”
林知意面不改色地把话堵了回去,面不改色地准备大踏步走进去。
收回了那么一点点疑虑,左星辞走在前面,像是后脑勺也长了眼睛能看见青年那过于灵动的视线一样,他头也不回地警告道:“不要乱动——花园里面的东西随便你造作,这里不行。”
但是他并没有说后果是什么。只是就算是用后脑勺去想也会知道后果一定比严重还要严重几个量级而已。
“知道了。”
说得好像没有拆过一样——据我所知这里似乎在上一次被拆了一次之后就一直突发事件不断吧碎了的大花瓶都有一打了——你不还是什么也没有多说吗?
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动作就被阻止了的青年露出来一个有一点遗憾的表情。
林知意本来是为了自己第一次来到王府正院的乡下土包子人设做了充足的准备的。
比如说,他现在就在十分激动地像一个土包子一样东张西望,恨不能把每一寸都记在眼睛里面一样——然而他娴熟的演技没有找到太多的发挥空间,就被他自己突然而来的情绪打断了。
好吧,也没有那么突然。
林知意呆呆愣愣地看着那个摆在地板上面的软趴趴的垫子,还有一直放着清水的碗。
从上面的痕迹可以看出来里面的水是一直在换的,而且出于某个事很多的人类的要求,水碗下面的地方做了地龙,即使是寒冬里面也能保证里面一直都是温热的水流。
那个时候他对此嗤之以鼻——且很想表示来自西伯利亚的狼不需要这种娘唧唧的东西。
而现在……
没由来的一种叹口气的冲动,他默默地,默默地垂下了自己的眼睛。
“发什么呆呢——回魂了。”
左星辞已经找到了他惯常的处理事务的地方,看了一眼青年的样子。
“本王的地砖上面是雕花了吗?”
“嗯。兴许还画了什么蛊惑人心的阵法。”
“巫蛊之事,慎言。”
“哦。”
一时间忘记了这样的忌讳,被男人提点了一下才想明白,青年勉强笑了一下,但是笑得不怎么好看。
左星辞皱了一下眉。
还没有等他试图说些什么出来,林知意就好像突然又活过来了一样。
“我坐哪里——我有地方坐吗?不会只能坐在地上吧?”
“呃……”盯着那双活力过分的眼睛,忍住了让他睡地板的冲动,左星辞表示道,“随便你。”
这间屋子里面又不是没有能坐的地方,而且他也不是什么要让人睡地板的无良老板吧?
“床上也可以?”
“不行。”
“呃……”在警告的眼神里面林知意默默地窝到了桌子旁边,但是口中还在喋喋不休:“我困嘛——又没有什么事情做……”
“箱子里面有路奕的话本子。”
“好吧。”——不过那明明是你自己的为什么要嫁祸路神医呢?
没有拆穿这个谎言,林知意应了一声,就要去翻箱倒柜。
把话本子拿在手里,他才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封面上是三个大字。
《犬妖传》
又见面了。
好熟悉哦。
抽了抽嘴角,完全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表情面对这个话本子,但是本着打发时间的意图还是把它翻开了。
林知意郑重地,用一种研究学术论文的精神看了下去。
不得不说《犬妖传》能够风靡起来也是有理由的。
这本小说完全不像是那些俗套的情情爱爱一样,而是充斥着和纯洁的文名丝毫不符合的狗血——字面意思以及不在字面上的意思的狗血。
忠犬化成人形前来报恩本来应该是一个田螺姑娘一般的纯洁爱情故事。
然而作者不知道和主角有多大仇非要写成一个你虐我来我虐你的虐心故事,谈个恋爱而已恨不得在里面加上九九八十一关,先是主人并没有认出来犬妖,然后又加上了一个恶毒配角来搅局制造出来大量的误会,好不容易两心相许了又从天而降一个山寨法海——
虽然作者的水平很不错看得人脑心挠肺的,但是林知意看着看着快把自己气死了——如果饲主敢做这种事情他马上就离家出走——但是……他不是已经做了第一步了吗,呵。
心里冷笑了一声,青年磨了磨后槽牙,给了男人一个充满怨念的视线。
左星辞还在兢兢业业忙着他的事情一无所知——或者说只是感觉到了并没有什么反应而已。
因为即使他聪敏无比,也绝对想不到他自己是被一个话本子的主角连累到被迁怒的。而且,他真的和那个渣书生完全不一样啊。
林知意支着肘子瞧着他,本来带着很多很多的怨气,但是慢慢地就只剩下了宁静的眼神。
其实他一向很喜欢饲主认真工作的样子——从前是,现在也是。在他还是一只小狗的时候他会在屋子里面自己玩耍,玩累了就乖乖蹲在一边,认认真真的端详着自己的所有物,并感到与有荣焉。
那时候他可以安安静静看上很久,因为看一眼就少一眼,现在呢?
林知意瞧着瞧着,眼皮子就有点睁不开了。
并不是很想在这个时候打哈欠,但生理冲动难以压抑,青年托着自己的下巴,平静地栽倒了下去,把脸压在了那本限量珍藏版《犬妖传》上面。
屋里还烧着地龙,暖意的确令人倦怠,左星辞面前明明还有一叠厚厚的折子,他却停下了笔。
因为某人虽然不会瘫在地上像一块毛茸茸的地毯一样地打着呼噜,但是很奇异地让人根本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来它还在的时候。
那只小狗有着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强烈的存在感,主要表现为睡醒了就精力旺盛要拆家,睡着了还会扯呼不停,除了会傻笑和闯祸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优点。
很奇怪,他们明明不一样。
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像从抢了夏云移的这个人开始,他就开始做一系列不怎么理智的决定了。
包括在现在这个时间点里面让这个青年出现在这里。
左星辞站起身来,丢下了那一沓折子。
他的眼神从青年白皙干净的颈侧划过,视线幽暗了一瞬,落在了桌子上面随便摆开的话本子上面。
《犬妖传》
这套话本子其实已经被他归类为垃圾读物只是还没有来得及丢掉。
但是鬼使神差的,左星辞打开了自己已经看过的第一卷,就着青年的睡颜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