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病美人玩转下克上系统[快穿]>第49章 躺赢的权臣

  卫宿闻搀扶着他, 眼见少年面色比方才更苍白些,急得再不与这倔脾气的小郎君废话,吩咐寺人将卫寒阅扶到自己背上,背着他大步往回走了。

  卫宿闻察觉这人起初还安安静静伏在自己背上, 走出一段后, 却渐渐有温热湿淋的水液一滴滴撞进颈窝里。

  他登时便乱了阵脚, 怕卫寒阅哪里不舒服,忙忙想将人放下瞧一瞧,可卫寒阅猛地勒住他脖颈,显然不愿给人瞧见。

  卫宿闻拿他毫无办法, 只得益发加快步伐。

  他不知卫寒阅何以掉眼泪,或许是因着身体不适, 或许是因着萧函谷的离世,或许不过是太累了。

  但自家从小宠大的心肝宝贝伏在自己背上咬着牙不出声地哭, 无论是何缘由, 都够让人心碎了,卫宿闻步子迈得飞快, 唯恐这样憋闷的哭法会伤到卫寒阅的身子。

  好容易出了宫门坐上软轿,卫宿闻干脆将人抱到自己膝上, 正是寒冬腊月, 年关将至,卫寒阅身上冷得惊人, 泪珠子却是灼热的, 烫得卫宿闻抚他发顶的手犹自打颤。

  “这么难受还要逞强……你歇一歇这大息也乱不了!”卫宿闻本欲再说他, 可一见他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便立即柔了声道,“好了好了, 我不说了, 中台官舍不宜久居,咱们回令昭王府还是国公府?”

  遗诏一下,卫宅便已是令昭王府,只待丧期过后,便须按着超出寻常亲王的规制扩建新修了。

  卫寒阅将自己闷在他身前道:“去官舍。”

  卫宿闻气结道:“你……”

  卫寒阅才不畏惧这纸老虎,又一颗饱满的泪珠砸到卫宿闻手背上,小郎君没什么力气地唤了声:“阿兄。”

  卫宿闻心一下便软了,道:“好好好去官舍,莫哭了宝宝。”

  他挽起外袍衣袂,扯出中衣衣袂给卫寒阅擦脸道:“堂堂摄政王……怎么成小可怜了,哥哥在,不哭了。”

  卫寒阅被卫宿闻圈在怀中,千堆雪似的饱满压在对方双膝上,还要像小猫崽似地搂着对方脖颈软软地撒娇,全然未曾注意到男人钢筋一般的铁臂环在他腰际,面庞近得一低头便能吻过来。

  卫宿闻越是耐心安慰,卫寒阅便越是眼圈发酸,在轿内委屈地倾诉道:“萧叔新丧,我不能示弱……一旦为人诟病我连大行皇帝的丧仪都筹备不好,一摄政便出了乱子,不单是我,卫家也会遭人指摘……”

  他哭得一张雪白的脸涨起红潮,宛若急雨后一朵娇娇瑟瑟的海棠,卫宿闻心疼得厉害,泪都擦不迭了,又听他强自压抑着抽噎道:“我会做好的……不会给任何人挑纰漏的机会……”

  卫宿闻忙安抚道:“你已做得够好了宝宝,一直都很好,比任何人都好,旁人不会轻视你,更不会攻讦卫家,卫家以你为荣……只是你还小,哥哥只希望你不要这样辛苦,不要带着病去理政……累的时候回家来,无论什么,我、你阿耶阿娘、我父亲母亲……所有人都会为你去做,是不是?”

  卫寒阅沉默了会,将涌出的眼泪一股脑儿往卫宿闻肩头一蹭道:“那样会不会太娇气了?”

  卫宿闻摸摸他圆鼓鼓的后脑勺道:“哪里就太娇气了……何况你是卫家的宝贝,娇纵得捅破天也没有什么。”

  恰此时尚书府到了,卫宿闻指腹碰了碰他通红的鼻尖问道:“要抱还是要背?”

  “抱。”

  ——

  尚书省官舍内,卫寒阅系了条荔枝红罗抹额半卧在榻上,卫宿闻坐在榻边哄着他喝粥。

  他倒并非不饿,只是肠胃太弱,吃急了、吃多了适得其反,故此只能万分耐心地、一小勺一小勺哄着喂,如是才能勉强进个小半碗。

  内室门猝然被人推开,卫宿闻正怫然于谁敢如此大胆直闯摄政王居所,便见萧鸣棹急匆匆往榻边行过来唤道:“哥哥!”

  卫宿闻听得这称谓眼皮狠狠一跳,不咸不淡道:“陛下从前做皇子便罢了,如今荣登大宝,称谓上最好还是守礼些。”

  萧鸣棹置若罔闻,轻轻探了探卫寒阅前额,熟练地给他掖被角,又隔着锦衾去握他的手道:“我带了太医来候在门外,哥哥哪里不舒服?痛不痛?”

  卫宿闻这还是头一回见这小子对卫寒阅动手动脚的轻浮模样,不满之意水涨船高,冷笑一声正待开口,便听外头有人朗声道:“不劳烦太医了,草民来给摄政王殿下瞧瞧。”

  陆寰瀛向来是个口无遮拦的,一面走近一面道:“我才去了趟渭州,回来便听闻皇帝死了,换了个小屁孩来坐龙椅,咱们小寒阅成了摄政王了?”

  卫寒阅:“……”

  他乜了眼陆寰瀛道:“你怎地没死在这张嘴上?”

  陆寰瀛将锦衾掀开一条罅隙,掌住卫寒阅这短短二十余日内越发细瘦的腕子,登时便轻皱眉道:“御膳房是苛待人的吗?我家小寒阅还在长身体呢。”

  卫宿闻听他左一个「小寒阅」,右一个「我家」,尽管早知他是个不着调的,却仍凉凉道:“你当称令昭王殿下。”

  陆寰瀛素来将卫寒阅以外的人当死的,自顾自垂眸诊脉,片刻后道:“并无大碍,只是这七日须得温补饮食,切忌多思,不许下床,更不许再四处奔走,再这么折腾下去,你这小病秧子的命还要不要了?”

  卫寒阅据理力争道:“可本王还要……唔!”

  陆寰瀛端起粥碗往他口中喂了一勺道:“我只关心我的病人,先帝谁来哭、往哪埋,不在我考量范围内。”

  萧鸣棹默默将卫寒阅唇角的米汤拭去,陆寰瀛喂粥的动作一顿,第一回 偏头打量了下这位新君,直截了当道:“说来说去还是新皇人选不好,若是已弱冠了,自然不需要你一个瘦得可怜的小郎君拖着病体操劳。”

  卫寒阅正欲强调自己并没有「瘦得可怜」,可甫一启唇便被粥呛了下,未出口的言语便皆化作了剧烈的咳嗽,榻边三人立马拍背的拍背,喂水的喂水,好容易平复下来,卫寒阅整个人比方才更虚弱了,缩入锦衾内轻声道:“离出殡尚有三日,唯余一些杂事,底下人去办便是,只须劳烦阿兄盯着谆诲殿那边……”

  卫宿闻赶忙道:“我晓得,你莫挂心了,交与我便是。”

  ——

  登基大典恰好在正月初一,卫寒阅与萧鸣棹尚未质明时便起身,告祀天地后,萧鸣棹于南郊即位,二人听了百官与都民耆老一通万岁千岁的山呼,又诣太庙追尊四世册宝,一通流程下来,卫寒阅委实累得睁不开眼了。

  及至换上衮冕回天顺殿的途中,卫寒阅困得直接在五辂车上睡了过去,萧鸣棹小心翼翼地一手捂着他耳朵,一手扶稳他的九旒冕璪防止歪斜,待将到时轻轻推了推他道:“哥哥醒醒。”

  作为摄政王,卫寒阅与皇帝同升御座也便罢了,可御座之上除了二人外,还有摄政王肩上……一只漆黑的小狸奴。

  得,这下百官搢笏出笏、拱手加额、俯伏嵩呼时,都要捎带敬一敬摄政王的宠物了。

  ——

  劳累了一整日,已是人定时分,卫寒阅委实没了再挪去风芰坊的劲儿,便索性与萧鸣棹一道回曙晖殿暂宿。

  本是要分榻而睡的,可萧鸣棹坚持要同宿,卫寒阅念及萧鸣棹才过始龀之年,又是男孩,二人同床也无妨,便未再坚持。

  他连沐浴的气力都不剩了,萧鸣棹见他困倦至极,便乖乖地为他除了朱靴绫袜,扶着人送入净室。

  卫寒阅强撑着眼帘跑了个澡,倚在床头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容易等着萧鸣棹给他绞干了发尾,便如游鱼入海似地滑进了锦衾内。

  可为人师表的职责又促使他最后支起一点眼帘问道:“不就寝吗?”

  萧鸣棹坐在床边脚踏上,手执书卷,摇头道:“我不困,再看一会,哥哥快歇一歇罢。”

  “嗯……”卫寒阅含含糊糊地应了声,俄顷便沉入了黑甜乡。

  萧鸣棹合上手中的《黄石公三略》,将视线移至好梦正酣的卫寒阅面上。

  【他实在很美,纵使如此疲惫,也仍然光芒熠熠,是不是?】

  萧鸣棹默然颔首。

  这个诡异的声响于他五岁时的某日骤然出现,每日除了卫寒阅仍是卫寒阅,小小的萧鸣棹本便极度依恋且崇拜这位处处完美却身体孱弱的漂亮哥哥,经由它不间断地洗脑加持便愈加以卫寒阅为中心。

  可听他对卫寒阅表现出的痴迷,又有些隐隐的……不悦感。

  卫寒阅十五岁生辰那日。

  镇国公府护得和眼珠子一般的小公爷,又是一路所向披靡的新科状元,来道贺的公侯朝臣自是济济一堂。

  他带着精心雕刻了数月的小木马去,本便是小孩,略一注意便能避过府上仆人,可溜到中堂外往里一瞧却见卫寒阅被许多人簇拥在当中,自然抽不出身来应付他,他也不愿上前打扰,便悄悄在外候着,想等着宾客们走得差不多了再近前。

  可才定了主意,便听到堂中一声惊呼,随即便见小厮奔出来急匆匆跑去寻府上的大夫,室内各种声响混作一团。

  萧鸣棹心头倏地一沉,朝内一望便见卫寒阅被卫宿闻抱进了一旁的厢房里,身后跟着卫家人与一众侍女仆妇小厮。

  他当即便想冲进去瞧瞧哥哥如何遽然昏迷了,可那怪声陡然响起。

  【他身体很弱。】

  萧鸣棹自然晓得,正欲斥它说甚么废话。

  【或许随时便会死去。】

  萧鸣棹彼时不过六岁,对死亡的概念不甚清晰,可已不由自主地觉得这个词不该施加于卫寒阅身上,尤其是前头还缀了「随时」这样可怖的修饰。

  【你愿意救他吗?】

  萧鸣棹怎会不愿,故而发出了第一句与对方的交谈。

  【自然愿意。】

  【哪怕是用你的性命来交换?】

  【是。】

  【他需要一样东西,有了这样东西,便能保证他至少长命百岁。】

  【是什么?】

  【你的心。】

  ——

  他先将心剖了一半,对方说暂时足够,此后每一年便会取一部分余下的心,直至剖完为止。

  剖完之后……自然是死期。

  他未曾想过如此一来自己难以久寿,如何与长命百岁的哥哥相伴——与卫寒阅的性命相较,他的需求委实再渺小不过。

  他不过六岁,的确还远远未到为旁人牺牲的年纪,可无论是如今垂髫之年的小孩,还是后来顶天立地的男人,例外都唯有卫寒阅一人罢了。

  ——

  萧鸣棹悄悄藏进了一座空置的宫殿,皇帝对两个便宜儿子不上心,底下的人惯会拜高踩低,难免轻忽,是以纵然萧鸣棹不知所踪数日,只要留个信说自己去镇国公府了,便不会有任何人去寻。

  数日后,卫寒阅正为长衫描着月落木樨眉子,便见门口有个探头探脑的矮影子。

  他手中象牙管杏花诗笔未停,问道:“做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萧鸣棹抱着个双鸿纹海棠形青玉盒,慢吞吞地蹭进来道:“哥哥前几日生辰……我没能来祝贺。”

  当日那般多人,卫寒阅倒不介意萧鸣棹来不来,只问道:“你脸色很差,病了?”

  萧鸣棹摆首否认道:“哥哥不也病了吗……都好了吗?”

  卫寒阅笑了笑道:“一点小病,不一会便好了。”

  萧鸣棹将玉盒递给他道:“迟来的贺礼……哥哥别嫌弃。”

  卫寒阅接过,本是搁在一边的,可萧鸣棹又问道:“哥哥不看一看吗?”

  卫寒阅扬眉,从善如流地开启,便见一只桃花心木雕成的小马窝在盒中,双耳、鬃毛、肌肉、四蹄无不刻得细致,虽说线条稍显笨拙,但瞧得出来很是用心。

  他身在昌京卫氏,坐拥绮罗锦绣,比这技巧更熟练、一样用心的木雕见过不知凡几,可萧鸣棹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便干脆取出来往书案上一摆道:“有心了,我很喜欢。”

  萧鸣棹霎时便涨红了脸,话也说不利索道:“哥哥、哥哥喜欢便好。”

  说话间卫寒阅已描完了,将长衫拎起来与萧鸣棹瞧,问道:“这眉子如何?”

  萧鸣棹岂会不捧场,道:“好看……阅阅哥哥穿什么都好看。”

  卫寒阅失笑道:“想什么呢,这是为我阿娘描的。”

  他唤了外头的侍女入内,命她将长衫给国公夫人送去,继而道:“阿娘喜欢木樨,说怀着我时天天吃木樨翠缕糕,想生个木樨味的香宝宝……有吗?”

  萧鸣棹在心中默默道:有的。

  他悄悄靠近卫寒阅,缓缓抱住对方的小腿,脸枕在少年膝上,察觉连绿萼梅罗裙上都染了木樨落入冷泉里的清淡甜香,好闻得人舍不得挪开,连心口的剧痛都消弭了。

  “哥哥……”

  卫寒阅好笑地看着这小屁孩跟耍酒疯似地将脸在他膝上摆来摆去,忽听对方轻声道:“哥哥再不生病了,好不好?”

  ——

  回忆至此,萧鸣棹将自己打理一番,上床躺在外侧将卫寒阅踢掉的被子轻轻捞起来,给他仔仔细细掖好,如无数次做惯的那般隔着被子拢住他的手,靠在少年身侧。

  离早朝不远,但能与卫寒阅这样近地睡在一处的时间太过珍贵,他舍不得阖眼。

  ——

  早朝毕,卫寒阅坐上步辇,问祝仲林道:“许久不见宁王,他人呢?”

  祝仲林恭敬道:“回殿下,睇眄殿传话说宁王殿下身体抱恙,因而在殿中修养。”

  萧回舟那体格,相识九年卫寒阅都没见对方生过两回病,这借口拙劣得一戳即破,他倒不甚在意,只淡淡颔首。

  ——

  偏巧自尚书省回王府时,石狮子旁立着个半大少年。

  萧函谷在位时,曾命人将风芰坊内通往卫宅的这条路的每棵梧桐树上都悬了盏灯,无论多晚,都免令卫寒阅置身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长路。

  此刻月移花摇,薄纱灯笼的红光映着明珠般的美人面,倒似卫寒阅朱唇点了湿答答的胭脂,抑或是饮足了酒,晕了满颊满眼的酡红一般。

  见卫寒阅下轿,萧回舟乖乖跟随他入府,卫寒阅一面进了自己起居的主院,一面揶揄道:“怎么,宁王殿下病好了,终于有心思登我王府的门了?”

  萧回舟老老实实伺候着他更衣净手,道:“先生有了新君,还高兴瞧见我吗?”

  卫寒阅动作一顿,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萧回舟尚未开始抽条,个头才到卫寒阅肩膀,此刻被居高临下地瞧着,越发心头打鼓。

  道歉尚未出口,便听卫寒阅似笑非笑道:“倘或不会好好说话,便滚出去。”

  萧回舟哪里还有骨气,急急去牵他袖缘道:“是我口不择言,先生别动气,我只是不明白……同样是皇子,我比萧鸣棹年长,文武功课更不逊于他,先生何以弃我择他?”

  卫寒阅坐下道:“宗嗣承继,并非你想得那般简单。”

  “不过你且安心,虽则先帝未与你兵权,可待你年满十六后,我会将南疆大营交与你,届时天高皇帝远,萧鸣棹纵然有些心思,也奈何不得你。”

  萧回舟攥着拳道:“先生……这是要赶我走?”

  卫寒阅:“?”

  他啼笑皆非道:“难不成你要留在昌京,待萧鸣棹亲政后要了你的命?”

  萧回舟闷闷地在他身前蹲下道:“只要先生别不要我,旁的我都能解决。”

  卫寒阅随意揉了揉他的狗头道:“晚了,回宫去罢。”

  萧回舟顺势抱住他腿道:“先生留我一晚。”

  “那我命人将客院拾掇出来。”

  “我与先生一同睡。”

  “不可能。”

  “那为何昨夜萧鸣棹能与先生同宿?”

  “倘若你同他一般年纪,也可以如此。”

  萧回舟抱得更紧了道:“那我打地铺。”

  他放着高床软枕不睡,便要打地铺,卫寒阅也懒得劝道:“随你。”

  ——

  卫寒阅面向床内侧睡得无知无觉,自然不晓得萧回舟悄无声息地蹭到他床边,下巴搁在他身侧咫尺远处,目光近乎贪婪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室内灯火已熄,唯有寒泉般的月色泻入屋中,卫寒阅无声翻了个身,面容恰好与萧回舟相对。

  秀挺的鼻尖抵着萧回舟鼻梁,少年几乎立时闭了眼,却未曾往后挪动一寸。

  尚未到明了情之一字的年纪,只是本能地心如擂鼓,对眼前人喜欢得不得了,一刻不见便心神不定。

  咽喉仿佛猛灌了一盏滚沸的茶汤,隐现轮廓的喉结躁动地滑了滑,萧回舟在情窦初开的慌乱无措中几乎将衣角揉碎。

  最终还是后退开,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外间。

  再不敢看了。

  ——

  西风暗将流年偷换,转瞬间靖德八年已过半,曩昔的小孩子也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高大英俊的少年人。

  卫寒阅听闻暨州闹了时疫,本已做好了前往的准备,因而这日午膳后正在批阅奏疏时。见萧鸣棹入内,便随口道:“往暨州的药材米粮已备好,约莫三日便可启程。”

  萧鸣棹显然有些懵然,问道:“什么?”

  “赈灾啊。”

  萧鸣棹正研墨的动作一顿,状若无意道:“不能遣旁人去吗?”

  卫寒阅言简意赅道:“我曾去过疫区,总是比旁人更得心应手些。”

  萧鸣棹垂了眼,嗓音已酝酿着风暴,问道:“哥哥何曾去过?”

  可惜卫寒阅后知后觉尚未发现,只明白过来——有息一朝他确然未曾去过,记忆中前往疫区已是许久前的事了,远在大周那一个世界。

  “此次疫情并不严重,估摸着不日便归,不必挂心。”

  他合上手中奏疏,正待拿一份未批的,手腕便被人捏住了。

  萧鸣棹沉声道:“不许去。”

  卫寒阅只当他又抽风,轻轻挣了挣道:“说什么呢。”

  萧鸣棹又斩钉截铁地重复一遍:“不许去。”

  卫寒阅睨他,原本并非一定要去,目下也被激起了气性道:“我并非在征求你的意见,你尚未亲政,还左右不了我的决定。”

  萧鸣棹哑声道:“我不要哥哥以身涉险……你若不安心,我去便是了,你莫去。”

  卫寒阅不答应,道:“你是皇帝,坐镇昌京才是正理,哪能说走便走?还是说,我不再是经筵日讲官,不再授你功课,你便不听我的了?”

  萧鸣棹桎梏着他的细腕不放,干脆紧抿着唇不开口了,可见卫寒阅面色愈来愈冷,又央浼道:“求求你别去。”

  卫寒阅似乎勉为其难道:“好。”

  萧鸣棹将信将疑,手掌乍一松懈,卫寒阅便身转如电,屈肘向他击去,萧鸣棹见招拆招,一把裹住他手肘卸了劲力,卫寒阅又将另一手的湘妃竹管紫豪笔朝萧鸣棹颈项插去,萧鸣棹不闪不避,只握住他手困在他身前。

  如此一来,卫寒阅整个人都被禁锢在了少年怀中,此时他委实怀念曾经那个还不到他腰高的小屁孩。

  如今萧鸣棹双肩比他宽出一截,手臂一箍他便动弹不得,不由令他生出些薄怒。

  萧鸣棹焉能不知卫寒阅不虞,可对方挣扎中泛上轻红的侧颊近在咫尺,耳廓线条圆润,耳垂上是卫寒阅冠礼前国公夫人给他打的耳洞,为着戴上护佑吉祥的雀羽耳坠……

  他呼吸稍重一些,那枚小巧香甜的柔嫩耳垂便随之颤一颤,萧鸣棹吐息便更潮热了。

  卫寒阅起初还不解这臭小子怎么不松手也不言语,可俄顷后察觉手肘与手背处包围上来的热度以及身后人绷紧如满弓的肌肉,加之……加之……

  “萧鸣棹!”

  如遭当头棒喝,萧鸣棹浑身一震,刹那间松了手道:“哥哥我……”

  卫寒阅拂袖便走,萧鸣棹紧随其后问道:“哥哥去哪?”

  “镇国公府。”

  ——

  听闻卫寒阅要回来用晚膳,镇国公府便开始欢欢喜喜地准备着,卫寒阅甫一进门便被镇国公夫妇一左一右挽住了手臂。

  “一大桌子菜都是我们阅宝爱吃的,”卫夫人笑道,“怎地想起回家来了?”

  卫寒阅乖乖道:“想阿耶阿娘了。”

  二老当即心花怒放,挽着自家宝贝疙瘩朝里走,一面走一面嘘寒问暖,生怕他夙夜不懈地理政会损了身子。

  热热闹闹地用过晚膳,卫寒阅正欲往卫宿闻府上商议暨州时疫诸事,忽听门房上的小厮来报道:“殿下、夫人、公爷,陛下来了!”

  戌时已过,这参回斗转的,萧鸣棹倏尔到访,总不会是因百无聊赖出来散步。

  镇国公察觉卫寒阅神色淡淡的,仿佛毫不意外,便试探道:“这小子惹着你了?”

  卫寒阅未置可否,只道:“毕竟是一国之君,还是请进来罢。”

  萧鸣棹入了厅堂后自然不会收到什么好脸色,只听镇国公不阴不阳道:“可是我家阿阅有什么处置得不好的地方,陛下兴师问罪来了?”

  萧鸣棹忙道:“自然不是,是学生功课上有些困惑,思来想去仍未通透,遂来请哥……先生解答。”

  卫夫人亦不留情道:“阿阅累了,陛下有何疑难可否待明日再问?”

  萧鸣棹见卫寒阅站在父母当中,笑吟吟的,却不言不语,便知他当真被书房里那一遭激起了脾气,一时束手无策,只得涩声道:“叨扰了,那……那学生明日再来。”

  卫寒阅生他的气,萧鸣棹哪里还有心思回去歇着,本是打算在外头暗巷里候一宿的,可失魂落魄地走出数步,便听卫寒阅道:“我送一送陛下,晚膳用得饱了,正好消消食。”

  萧鸣棹受宠若惊,忙顿住脚步,倘或没有卫家长辈在,只怕早已往卫寒阅身前一跪负荆请罪了。

  ——

  二人并肩漫步于紫薇花影里,卫寒阅察觉萧鸣棹偷偷来牵他的手,便很是刻意地避开了。

  萧鸣棹心思落空,无所适从地虚虚握着拳道:“今日在书房里……”

  “暨州那里,我会与阿兄商议由他前往,”卫寒阅漠然打断道,“但我又有些好奇,陛下那般坚决,除了不愿我遇险外,可还有旁的考量?”

  萧鸣棹也说不上来,只是乍闻卫寒阅要往疫区去,不知哪根敏锐的神经被刺中了,他近乎本能地极力阻止,却根本挖掘不出深层的因由。

  卫寒阅见他讷讷不答,便叹息一声道:“罢了。”

  见卫寒阅出了府门,萧鸣棹忙问道:“哥哥今夜不宿在国公府吗?”

  卫寒阅尚未答话,门前象辂车车帘便被人掀起,萧回舟下车向卫寒阅步来道:“先生,三年前种的韦陀花花茎如倒钩,花苞向上,花匠说今夜极有可能盛开,先生可愿前往一观?”

  卫寒阅意味深长地望他一眼,本要往卫宿闻府上去的计划便临时改了,道:“车都备下了,我自然不好拂你面子。”

  萧回舟红着脸笑了笑,扶着他登上象辂车,二人全然将萧鸣棹当了空气。车夫一催马便朝宁王府辘辘而去。

  萧鸣棹抿了抿唇,近乎自取其辱一般上马,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随在车后,直跟到宁王府门口。

  二人下得车来,萧鸣棹牵着马隐在乔木后,便见萧回舟牵着卫寒阅的手,待马上便要越过门槛时,萧回舟改牵为扣,与卫寒阅十指交缠。

  卫寒阅足下停了停,萧鸣棹满心期待着他拒绝这进一步的亲密,甚至呵斥萧回舟,可卫寒阅只是停了几息,目光有意无意朝萧鸣棹这厢掠了掠,继而便近乎默许地由着萧回舟扣住他的指根入了王府。

  夏夜的黏稠热风仿佛化作钢针,树后的萧鸣棹几乎被穿透肌骨,心头泛起血肉模糊的刺痛来。

  卫寒阅已然发现他了,却当真毫不在意。

  他与萧回舟分明都是卫寒阅曾经的学生,为何……为何卫寒阅只许萧回舟这样逾矩?

  【你可知道,他与萧回舟今夜会做些什么?】

  萧鸣棹闭了闭眼。

  【住口。】

  【时辰到了,该剖心了……我倒很肯定,便纵你并非离他最近的,却必定是付出最多的。】

  ——

  却说卫寒阅与萧回舟携手入了府门,美人将视线落在自己被纠缠着的指根上道:“戏做完了,也该松开了罢?”

  萧回舟却攥得越发紧道:“我虽不晓得他如何惹了先生动气,可若换作是我,必定不愿令先生有丝毫不悦。”

  卫寒阅:“……”

  他似笑非笑道:“我说要去暨州,他不答应,你说,我该不该去?”

  萧回舟:“……”

  他故作镇定地咳了咳道:“还……还是我替您去罢。”

  卫寒阅一哂,转而问道:“不是有韦陀花?”

  萧回舟忙道:“先生随我来。”

  ——

  晓得卫寒阅爱花,萧回舟特特在府中建了花房,搜罗各种奇花异草,只为时时借着赏花的名义争得更多与之独处的时辰。

  时维六月,正是百合、茉莉、夹竹桃、紫薇、三色堇、栀子的花期,萧回舟将花房内介出几片区域,防止花香羼杂得太厉害反令人嗅觉不适,此时室内当中摆着的正是将绽放的韦陀花。

  卫寒阅摇了摇二人相连的手道:“去拿两盏灯来,要颜色最浅的。”

  ——

  花房内原本通明的红烛尽数撤下,卫寒阅与萧回舟各自执一盏象牙椭圆铜灯,柔和的光晕萦绕着韦陀花花苞,卫寒阅呼吸轻浅,萧回舟便大气也不敢出,可眼神却不在花上。

  只在心上人面上。

  花开一瞬其实有细小的、微不可察的「啵」声,犹如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卫寒阅盯了徐徐盛放的韦陀花多久,萧回舟便擎着灯痴痴凝睇了他多久,本是用来映照花开的暖白色圆灯,被他用来独照美人面。

  待到全然怒放的一刹,卫寒阅唇角微微翘起,露出饱满晶莹的齿列,粉雕玉琢的肌肤上还有未褪的粉白小绒毛,在月晕般的灯光之下,美得胜过世间无数为人经年等候的韦陀花。

  萧回舟似乎也为这一刻的展颜而累世苦守,以至于情不自禁地将宫灯凑近再凑近,只为将这一弯寒浸浸的月儿再瞧得分明些。

  卫寒阅察觉视野愈来愈明亮,有些茫然地偏了偏头,面上笑意未减,柔软得不可方物。

  萧回舟再克制不住,倾身凑得近在咫尺。

  排列紧密的贝齿犹如饱满得迸出甜汁的石榴籽,卫寒阅拿不稳的掌中灯盏被萧回舟及时接过,男人将两盏灯随手搁在一边,奈何风过花间,剔透的薄罩抵挡不住,内里两支银烛的玉色火焰微微摇曳,「噗」一声齐齐熄灭。

  花团锦簇的暗室内仅剩下弦月分外湿白的晕光聊以照明。

  萧回舟一手揽着卫寒阅后腰,一手挽着他裙头处的牙白缎带,膏脂般光滑细腻的系带在麦色手掌映衬之下愈发显得娇弱温柔,如同一捧被掌心掬起的月光。

  他眼神极富侵略性,卫寒阅后撑的掌心无意间扫落一盆宝珠茉莉,瓷盆「砰」一声四分五裂。

  室内花香馥郁,萧回舟却仿佛只嗅得到卫寒阅身上幽冷微弱的木樨香,他醉得不知今夕何年,在心爱之人气息间酩酊至死。

  卫寒阅腰身软得很,若非萧回舟掌着早已站不住了。

  后者却蓦地放开了他的裙带,将极致盛放的韦陀花连着一截花枝伸手掐下。

  卫寒阅一怔,旋即啼笑皆非道:“暴殄天物!”

  萧回舟只是低眉,将那枚韦陀花别在了卫寒阅襟口。

  ——

  卫寒阅入眠太迟,到了早膳时辰仍在沉睡,萧回舟不忍唤醒他,却又担心他不用膳要伤胃。

  卫寒阅意识迷离间被人护着腰扶了起来,他腰酸得很,虽则被这样扶着,又垫了软枕,却依旧不舒服,不由娇气地哼了哼。

  萧回舟忙又将他往怀里抱了抱,舀起手中膳食准备喂给他。

  卫寒阅小声道:“不要粥……”

  “不是粥,”萧回舟顺了顺他睡成一朵乱云的乌发,道,“是牛乳羹。”

  卫寒阅始终阖着眼,刚出生的奶猫崽一般,要求道:“再甜一些。”

  萧回舟哄他道:“加过白荆条蜜了,不能再甜,仔细牙疼。”

  喂了小半碗,卫寒阅委实乏得没了张嘴的力气,摇摇头要接着睡,萧回舟斟了盏隆中茶与他漱口后,便听他轻声问道:“早朝的时辰过了吗?”

  萧回舟不敢隐瞒,如实答道:“尚未退朝。”

  卫寒阅轻轻「嗯」了声道:“遣人往前朝递句话。”

  ——

  摄政王八年来首次缺席早朝之事,在大息朝堂传得沸沸扬扬。

  皇帝已然十六成人,亲政事不宜迟,摄政王会继续把持朝政、还是归政于帝,早已在官员之间流传了十数个版本,而卫寒阅此举无疑将原本便错综复杂的局势又搅浑了几分。

  谁也不知他究竟是真心退居幕后,还是以退为进,借此打皇帝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无法估量多少摄政王一派的官员会因此而不满——初初羽翼丰满的雄鹰,尚未能承受上一任领袖一夕之间改做甩手掌柜的后果。

  一旦萧鸣棹掌不住舵去请卫寒阅主持大局,再要夺权亲政可便难乎其难了。

  而龙椅之上、身处漩涡中心的萧鸣棹,却只觉得惶然。

  这把龙椅是将作监特地依着两人并排坐而不拥挤的尺寸定做的,卫寒阅不知何处去了,徒留他一人坐在上头,满脑子都是卫寒阅昨夜望向自己时淬冰的眼神与萧回舟五指插丨入卫寒阅指间时的侵略性意味。

  平日他都会借着同坐的机会紧紧靠着卫寒阅,二人膝盖贴着膝盖,足尖抵着足尖,卫寒阅有时嫌他黏人会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可不多时便又会被他死皮赖脸地缠住。

  可是今日他什么也没有了,狗狗被饲主遗弃在金銮殿上,面对着一群面目可憎的臣子,心口被孤独感啮咬着,疼得他几乎想冲去宁王府将人抢回来。

  好容易熬到处理完了所有奏报,下朝时萧鸣棹迫不及待地命祝仲林备马想去寻人,可老寺人犹豫半晌,方禀告道:“宁王府的人来报,说郎君有话告知陛下。”

  萧鸣棹观他神情便知不是什么宽人心的话,果然闻得祝仲林道:“郎君说,他再不上朝了,陛下今日便可亲政,不必再为人鱼肉。”

  作者有话说:

  只有萧鸣棹受伤的世界达成了……下一更是八号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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