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跟你一起。”

  约莫到了戌时,苏杭才悄声从床榻起身,原本一直抄书,沙沙作响不停的少年,此刻也没了动静。

  走到面前一看,原来是撑着手肘睡熟了。

  烛火昏黄,但依然烧得明亮,偶尔会有亮光跳动,映射在旁侧人的脸颊,因而衬得卿子扬那张脸,似乎都带着些暖洋洋的。

  溥先的丹药确有奇效,苏杭小憩片刻,浑身便恢复不少力气,至少是能稳步落地了。

  他将人手中松松捏住的狼毫取下,再携了件披风,小心翼翼地搭上卿子扬的肩膀。

  手抄本上,字迹工整,却也不失其独特潇洒,十分彰显少年风气。而右下角,却覆盖着一大团晕染开来的墨色,想来是因为主人熟睡而不小心蹭上的。

  苏杭于其对面坐下,重新找了页空白,就着烛火,开始替人抄写起来。他的字迹必然跟卿子扬大相径庭,但熟能生巧,不多时,便能模仿个七八分。

  烛泪顺延柱体滑落,待到它彻底燃尽,房间陷入昏暗,苏杭才将狼毫放下,揉了揉手。

  卿子扬依旧睡得很熟,不过姿势早已被更换为趴在桌面。白日里担惊受怕多时,又是两次生死对决,恐怕现在也是累极,如此竟都没有苏醒。

  苏杭在椅子上静坐片刻,忽而起身,从床榻上取来被褥,搭在少年的背上。

  ……

  卿子扬醒时,只觉得浑身发热,且周身一阵酥麻酸痛,尤其是腰腹部,仿佛被什么重物垂吊着。

  他率先被身上裹着的被褥吸引视线,而后神情微愣,掀开被褥,这才发现自己的腰部缀着人。

  苏杭正闭着双眼,两臂死死抱着他的腰,睡得很熟,连双颊都红扑扑的。被他细微的动作惊醒,半是迷茫半是懵懂地睁开眼。注意到自己如今的姿态,躯体猛地僵住。

  随即欲盖弥彰似的,故意装作尚未清醒的样子,赖在少年的怀里蹭了蹭。

  他已经将这种示弱姿态学得很熟,哪怕对上卿子扬,也半点不会发怵。

  好在卿子扬只是短暂的错愕之后,便任由对方动作。不过当他视线触及桌面上合拢的几册手抄本时,表情才瞬间有些微妙。

  “你帮我抄的,这么多?”说着,还用手翻阅几下,注意到其上模仿得入木三分的字迹后,更是难掩讶异。嘟囔一嘴,“你肯定还没恢复智力吧,要是从前那个苏聿童,怎么可能会替我抄书,不给我添乱都算好的。”

  苏杭没应声,磨蹭着从人的怀里退出来,再装模作样地将被褥叠好放回,若无其事的模样,仿佛这一切并非他夜间所为。

  经过一天的休息,他的伤已经好了八成,溥先口中那调侃般地智力受损自然也恢复如初。

  虽说面对卿子扬,他早已丧失掉许多从前具备的羞耻心,但面前这个家伙毕竟还是只有十六岁。

  无论如何,朝着十六岁的卿子扬撒娇这件事,都是苏杭想当作黑历史销毁的。

  他正好想不出理由,只能顺势应下卿子扬的猜测,而对方嘴里对他的埋怨,则被他直接抛之脑后。比起外界风言风语,显然还是智力缺陷比较令人接受。

  卿子扬并不意外,还毫不吝啬地夸奖几句,弄得苏杭更加坚定了自己伪装的决心。

  “对了。”他将手抄本收放在一处,还宝贝似的摸了摸,一边用手摞着,一边开口道,“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今日我恐怕不能继续陪你,早晨是郎宫长老的课。”

  苏杭闻言,又重新回头看向卿子扬,想了想,以略微嘶哑的嗓音,说出这两日以来的第一句话:“我跟你一起。”

  要是放任卿子扬单独去学堂,长老和弟子指不定会如何奚落。虽无大碍,但昨日误将他打成重伤,这仍是众人对卿子扬的第一观感。

  前世这人堕魔以来,世人的轻慢和无视都是小事,严重者,就是辱骂和追杀,哪怕最终结果往往是卿子扬更胜一筹,也是苏杭所不能忍受的。

  经历过上一世的种种,苏杭绝对不愿意让卿子扬再次被误解。而很显然地,现如今最好的方式,就是他的到场证明。

  “嗯?”卿子扬没回头,无意识疑问出声,实则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抱着书就准备走。

  苏杭明显急了,不由得加重语气:“我要跟你一起。”

  或许是重伤未愈,他下榻之时不小心磕到床沿,竟就如此顺势跌落下去,卿子扬眼疾手快地将人捞了一把,抱回自己的怀里。

  “你这样子怎么陪我去啊,连路都走不稳。”语气里装满了无奈,活像苏杭是什么死缠烂打的小孩。

  苏杭梗着脖子,没好意思说自己刚才是睡久了腿麻,一味强硬地重复:“我要跟你一起。”

  只是他发现不了,自己的央求有多像撒娇。

  “好好好。”卿子扬被念叨得头疼,只好把人箍得更紧些。脑海里灵光一闪,新点子便随之脱口而出,“不如这样,我抱着你去吧?”

  随即没等对方同意,便将桌上的手抄本尽数堆进苏杭的怀里。与此同时,自己再伸手一捞,某个「重伤未愈」的少年就被他打横搂在怀里。

  苏杭噎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在卿子扬面前丢脸就罢,如果当着长老和众弟子的面,他还是有些接受无能。

  如此一来,卿子扬便感觉到了自己怀中人激烈的挣扎:“别动,别动啊乖,待会儿书撒了。”

  那个微乎其微的「乖」字,或许连说话者自己都没注意到,但不知为何,就是安抚了苏杭的暴躁。

  他扭了扭身子,有点贪恋卿子扬怀里的温暖,但又觉得自己这模样显得太过柔弱,于是仰起脑袋,小声说:“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卿子扬却不肯再听了,嘴里吹着小哨,兜风似的,以往常速度的好几倍,提前赶到学堂。

  「哐」的一声,这家伙还显摆似的撞到门沿,引得学堂之内众人的齐齐注目。

  这一看,他们真真是差点惊掉下巴。谁能想到,竟然有一天,苏杭心甘情愿地蜷缩在自己死对头的怀里呢?

  那乖巧的姿态,一动不动地蜗居,仿佛是最亲近之人才能做出的动作。

  苏杭在整个过程中早就麻木不已,直到现在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

  “呃……”烦了,毁灭吧。

  但有仙尊关门弟子的喙头在,也没什么人来敢触苏杭的霉头,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假装小心翼翼地偷瞄。

  卿子扬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众人的视线,只小心将怀中人放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而后顺势在旁边坐下来。

  胳膊也忘了收回,就这么搭在苏杭的肩膀上面,怎么看怎么像是床榻之间的小暧昧。

  苏杭终于受不了了,将手抄本搁在桌面,站起身来,想要往自己第一排的位置挪移。

  算了,他觉得自己终究还是比不过卿子扬的厚脸皮。

  谁知脚步没能踏出半步,就被人从后往前猝不及防地一拽,没站稳的身体就这么向后倒去,恰好摔进卿子扬做好准备的怀里。

  周围倒吸凉气的声音霎时响起,他们都以为,卿子扬这次是摸了老虎尾巴,绝对少不了一顿毒打。

  竟都没人想起,苏杭此刻身上还带着伤,而「罪魁祸首」似乎还是他身下那位。

  苏杭不是没考虑过众人的建议,不过当他触到卿子扬的胸膛时,一个绝妙的点子油然而生。

  他顺势翻身,直接扑进卿子扬的怀里,呈现八爪鱼的姿态,将人紧紧地抓住。

  因脸颊靠近少年的脖颈,苏杭还不知死活地用唇在其上轻轻一蹭,撩火似的。

  哈,反正他的脸都丢尽了,那卿子扬也别想好。

  “呃……”一股酥麻感从脊梁处上升之时,卿子扬飞快地捂住嘴,不然自己奇怪的声音外泄,同时,以严肃的眼神给予苏杭暗示,“你在搞什么鬼?”

  大庭广众之下,苏杭也不可能搞什么大动作真的让人出丑,只要卿子扬跟他一样不好过就够了。

  他了解对方身体上所有的敏感点,只需要稍稍一撩拨,卿子扬就溃不成军。更何况,眼前这一位还是二十年前,缺乏经验的纯情处男。

  双手攀上脖颈之时,明显感觉到卿子扬脸颊上升起一小层鸡皮疙瘩。

  但没等苏杭做出更加犯规的动作,他整个身体都被人用衣服捂住,密不透风。

  苏杭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呈现出婴儿般的姿势,奇怪地蜷缩在卿子扬的怀里,向前走着。

  看不见外界情形,声音就更加清晰,他听到应该是闻宗的嗓音响起,其惊讶毫不掩饰:“喂,你又要逃课啊,不怕长老骂你?”

  之后,便是卿子扬重重咽下唾沫的声音,因为距离太近,几乎像在苏杭的心脏上敲下一锤。

  少年有些喑哑的嗓音适时响起,其中淹没了很多无法道出口的情绪,苏杭听得出他在强忍什么,却尽量以平静的语气开口。

  “嗯,你帮我把手抄本交给郎宫长老。”

  再之后,窃窃私语都完全消失不见,苏杭只能听见下方沉闷的脚步声。一步步地,仿佛快要跟他的心跳同步。

  他突然感觉……有些大事不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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