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中花茶泛红

  从观雪楼回去, 月折枝不再嚷着药难喝,他也不吃,认认真真喝药, 喝完再主动干上两碗补药。

  乖得让容衍疑心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然而月折枝只是说自己想快点好起来。

  ——通常这样说容衍便不会追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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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很平淡地过去。

  几日后就是冬猎考核,冬猎考核低调, 三日便结束了。

  冬猎考核结束,月折枝曾经旧友扎堆前来探望。

  多年不见, 情谊尚存,月折枝依然能很快认出谁是谁。

  但如今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加之月折枝体弱, 没聊多久, 约定有空再聚,纷纷告辞。

  他们离开不久, 凌踏浪来了。

  凌踏浪其实并未进入院落, 月折枝眼尖, 站在竹林小道,遥遥看到他了。

  于是,凌踏浪便笑着迎了上来。

  月折枝心中虽奇怪他为什么遥遥看着自己却不上前, 却也并未多想,温和问他最近情况。

  凌踏浪道:“最近情况很好。”

  月折枝不疑有他, 在他印象里, 凌踏浪一直都很乖巧,少时经常跟在他身后充当小尾巴。

  捧着暖玉, 月折枝和凌踏浪交谈了片刻, 见他开朗坚韧, 仿佛旭日, 便没有再多分出心神担忧。

  然而,他没注意到凌踏浪眼中遮掩极深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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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冷,容衍潜心研究数日后,在阵法内添了几道火符咒。

  月折枝最近一直老老实实吃药,容衍添火符咒时,他还能凑上去帮忙——帮忙是他给自己冠的美名,他从头至尾并没帮什么忙,只是捧着符咒递给容衍,坐在一旁,看容衍写火符咒。

  容衍添好火符咒,偌大院落内与春日无异。

  月折枝在这种温暖的环境下,清晰意识时间过去了一个多月,也清晰意识到他喝了容衍一个多月的心头血,为了分散沉重心绪,月折枝自请去草药堂分拣草药。

  他身体已经好了不少,能够围着院子走两圈了。

  可容衍不同意。

  月折枝只得放弃,他托人找了些医书,修仙界灵药他基本识得,醒来无聊时便可研究这些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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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久便迎来小年。

  修仙界对小年并不在意,待到除夕才有几分热闹,不过除夕依然不得什么在意,只除夕跨年时会给家中晚辈包红包,祝愿来年平安顺畅。

  月折枝今年收到七份红包。

  师尊、宗主、义父、卫师叔、容家主、容夫人各发了一份,一共六份。

  第七份是容衍发给他的。

  容衍说他在世没有自己长,论年龄,论资历,都是晚辈。

  月折枝确实没有容衍在世时间长。

  他前世生出灵智,活了七十四年,转世成人后,算上被困仙器的二十二年,再算上明年,总共也不过一百四十三年。

  而容衍光前世就活了三百多年,将近四百年,被称为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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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理虽是如此,月折枝心里还是很不服气。

  强词夺理!

  晚辈,晚辈你还下手,老流氓!

  月折枝在给小白发了个红包后,当即以仙器器灵的身份,发了一个红包给容衍。

  当天晚上,月折枝就挨了亲。

  不是为给小白发红包,是因为月折枝给容衍发红包时,拿出了爷爷辈的「慈爱」,还在装七份大红包时,抖出了乾坤袋内如何恃宠而骄的笔记。

  月折枝直至被亲得迷迷糊糊,也不知乾坤袋那么深,笔记是怎么抖出去的。

  但思考怎么抖出去的已然于事无补,月折枝在容衍极具压迫的目光下,深刻反省了自己不应该学话本恃宠而骄,并表示以后自己一定会毁尸灭迹,不让他发现。

  然后又挨了一顿亲。

  月折枝怀疑容衍是想报复他恃宠而骄。

  可容衍贴在他耳边,在新春来临时,声音沙哑,说:很喜欢他恃宠而骄,他还不算恃宠而骄。

  新春。

  新春远比不上祭祖,象征性送礼访亲访友后,便无什么感觉地出了节。

  一出节,天气转暖,月折枝觉得身体更好了,不会莫名其妙发冷,也不会轻易疲累。

  他叫容衍撤掉火符,又在卫师叔来给他复查身体状况时,背着容衍问卫师叔能不能换种药,好得慢点,好不全也没事。

  卫玠云若有所思看着他,“目前的药是最好的,我之前说服用五个月不管用,换药方,纯粹是预算到最坏结果的无奈之言。”

  月折枝收回手,沉默道:“师叔,我知道这药里有什么。”

  卫玠云抬眼,“既然知道有什么,就好好服用。且再服用四十三天,四十三天后便是你想服用,我还不许你服用。”

  “可我”

  “容衍不会伤到根基,好歹是接近飞升的存在。”

  “师叔,我知道不会伤到根基,可长时间取心头血,后遗症不小。就我了解的后遗症就有,心脏绞痛,运灵易滞,难以集中精神。所以我想能替换了此药就替换了此药。”

  “你倒知道得不少。”卫玠云道。

  “最近看的医书不少。师叔,换了行不行?我觉得我不——”

  月折枝话没说完,额头被卫玠云弹了下,力度不重,“你身为高阶炉鼎体质,你愿意与他双修,给他当炉鼎,他哪里有后遗症?难道说,你们在一起双修,他没有从你哪里获取好处,是单方面帮你提修为?”

  月折枝不太习惯跟长辈谈及双修之事,在他看来,双修应当是两人之间的私密。

  犹豫片刻,月折枝不好意思地回道:“一直都是这样。”

  卫玠云微微皱眉。

  按理说,同炉鼎双修,不说单方面掠夺,也应该双向谋取,这种单方面送人好处,相当于资源全倾在被送者身上。

  卫玠云未见忍得住炉鼎充沛灵力诱/惑,不谋取好处的修士。

  月折枝解释道:“容衍修为比我高,双修时,他说他不喜欢从我身上获取好处,所以我们从来没有双向谋取。”

  “这样么?”卫玠云道,“下次双修,不管他喜不喜欢,为了治疗后遗症,都得谋取。你这样的高阶炉鼎体质放着不用,说出去,何人不说暴殄天物。”

  “我知道了。”

  月折枝心情复杂,他应了下来。

  “对了,卫师叔。”月折枝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我想请你帮忙炼制抑制药,我预感炉鼎体质快发作了,可我如今还未病愈,不能不能双修。”月折枝挤出后面两个字。

  “抑制药不必担心,我正在炼制。听医灵说你之前的抑制药没什么作用,我改良了一下抑制药药材。”

  “卫师叔真好!天下第一好!麻烦卫师叔了!”月折枝说着,取出数枚上品灵石,“这是药材钱和请师叔炼制的炼制费。”

  卫玠云推开上品灵石,“不必付钱,过于生分。”

  月折枝道:“付钱跟生分不生分没有什么关系,我总不能因你是我师叔,就可劲占便宜。”

  “你还知道占便宜,以前可没少在我那里搞药材。”

  “以前有帮师叔试药,现在不同。”月折枝轻咳两声,他脸上已有血气,笑时极其灵动。

  卫玠云又弹他额头一下,“我说不用付就不用付,容衍那边已经给了不少天地灵宝。”

  如此,月折枝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谈论了会宗内大事——宁南州分宗宗主病逝,无人管辖宁南分宗后,卫玠云起身离开。

  第三日。

  卫玠云派火烈鸟将抑制药送到月折枝手中。

  “是师叔送来的抑制药么?”容衍在一旁自己跟自己对弈,他头也不抬,平静问道。

  “你背后长眼睛了?看都不看就知道师叔送抑制药了。”月折枝打开药瓶,药瓶里的抑制药与他自己炼制的不同,丹纹有九层,带着丝丝绿意。

  容衍缓缓落下一子,他白发未束,顺着挺拔背脊,流云般拂过雪衣,散在榻上,“你的事,我有什么不知道。”

  月折枝将药瓶递给容衍,坐到容衍身旁,“什么都知道?那你说说,你不在时,我与卫师叔见面,我们说了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容衍道。

  月折枝:“”

  月折枝心想,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故作高深。他余光看了看容衍眼帘,心里再度想起双修时,容衍说不喜欢从他身上获取好处。

  为什么不喜欢?从师叔的话里,月折枝很清晰地知道,大家都喜欢。

  容衍为什么不喜欢?是想帮他提修为还是不能接受他炉鼎身份,抑或是有什么精神洁癖?

  月折枝百思不得其解,他有些郁闷,往后挪了一点,月折枝撩起容衍白发。

  “做什么?”

  容衍收起抑制药,侧首看月折枝。

  “别动,我给你束发。”月折枝道。

  容衍闻言,正回视线,继续下棋,他自取心头血后,便难以集中精神,只能通过下棋稍微集中精神。

  黑棋刚落,月折枝还未给他束好头发,身后忽然弥漫出淡淡的香气。

  香气与月折枝平常所用熏香不同,香甜清新,摄人心魂。

  容衍蹙起眉,他一把攥过月折枝手腕,“别束了,你炉鼎体质发作了。”

  月折枝闷声嗯了声,他松开手中白发,从容衍手中接过抑制药,倒了三枚。

  “你先出去,等我体质发作结束了,叫你你再进来。”

  容衍当即出去,他给房间布下阵法,随意束起头发,站在房间外守着月折枝。

  月折枝见容衍出去,服下抑制药,他本以为这次炉鼎体质发作很难收场,可不知是卫师叔改良后的压制药效果好,还是他身体太久没与容衍双修,月折枝很轻松就度过这次炉鼎体质发作。

  轻松得不可思议,比第一次抑制炉鼎体质发作还要轻松。

  容衍神识悄无声息覆盖整个院落,当听到房间内只余低低喘息,他意识到月折枝已然度过炉鼎体质发作。

  紧蹙的眉头松开,他骨节发明的手指弓起,叩门。

  “我现在可以进来吗?”

  “嗯。”

  容衍推门而入。

  月折枝睫毛被汗打湿,他抓紧榻上小桌桌沿想坐起,可身体未好全,不允许他在如此轻松地度过炉鼎体质发作后坐起,他颓然松开桌沿,带着香气落入容衍怀里。

  容衍探查他经脉,三个多月的驱阴寒药再辅以各种温和补药,月折枝身体已变好不少,并没有因这次炉鼎体质发作而伤及身体。

  “出了好多汗,不舒服。”

  月折枝拿脸去蹭容衍脖颈,湿漉漉的汗水贴在容衍脖颈,容衍收回探查月折枝经脉的神识,抬手掐了个洁尘术。

  “去温泉泡会,舒展筋骨,好不好?”

  黏热汗水全无,月折枝身上干静了,他四肢越发不想动弹,道:“你安排就是。”

  容衍捏了捏月折枝后颈,很快拿了浴袍,带月折枝去院后泡温泉。

  月折枝很少泡温泉,更多得是药浴,但不可否认,泡温泉确实舒服。

  月折枝感觉自己全身毛孔都得到按/摩,他靠在泉边玉石,发海黑藻般散入水中,懒懒散散,任由温度在皮肤上泼上一层淡淡的粉,给眉眼染上雾气。

  容衍盘坐在温泉旁的石头上看书。

  岁月静好,泉边竹影婆娑。

  月折枝泡了会,睁开眼,侧头看着容衍。看向容衍的刹那间,月折枝再次想到那个疑惑。

  为什么双修时不喜欢从他身上获取好处?

  容衍察觉到月折枝的视线,抬眸,看向月折枝。

  月折枝头发湿漉漉往下滴着水,脖颈湿润,水珠顺着铅薄肌理往下滑入水面。只一眼,容衍便移开视线,“再泡一炷香起来吧,泡久了对身体不好。”

  “好。”

  月折枝注意到容衍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换做平常,他并不会多想什么,可如今多了个疑惑,难免多想。

  月折枝没有放任自己多想,他既然认定容衍,就不会随意质疑这段感情。

  应了声,月折枝压下疑惑,舒舒服服泡温泉。

  一炷香时间很快到了,月折枝却不想出温泉。

  容衍很多事上纵容他,唯独伤害身体的事,从不纵容。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捞起来了,裹上柔软浴袍带回房间。

  湿润水汽并未擦拭,很快穿透布料。

  月折枝拉了拉领扣,“我就说等会再起来,你非要把我捞出来。”

  “这跟我捞不捞你有什么关系。”

  容衍掐诀拂去月折枝身上的水汽,他从衣柜中取出干净衣服,细心给月折枝穿好,叫人送药。这个时间点,月折枝该喝补药了。

  早温好的补药稳稳送入月折枝手里,月折枝像往常一样喝完药,打算翻医书看,容衍却叫人端了茶点。

  “我们谈谈?”

  “谈什么?”月折枝很奇怪,他转动琉璃盏,盏中花茶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