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日, 晋都热闹了些,夜幕还未降临,街上庙前便有小贩摆了摊位, 买起灯笼、面具、小糖人等小玩意。

  姜明珏想上街逛逛, 却苦于没有人陪同, 唤立夏来, 立夏在为他包饺子,到了金殿,李擎宇在御书房和几个官员聊政事,他便只好去医馆。

  但陆星野向来忙得脚不沾地,姜明珏已经几乎不抱希望了, 谁知, 一到医馆,就见陆星野换了常服往外走出来。

  “你怎么换好衣服了?今晚不用守在医馆了吗?”姜明珏有些疑惑。

  陆星野苦笑着回道:“蒋太医把我赶出来了, 说有他就好了。”

  蒋太医已至耄耋之年,竟还这样坚守职位?

  姜明珏没有多问,抓着他的手笑道:“既然这样,你陪我去灯会上逛逛吧。”

  陆星野还没回应,就被公主强行拉走了。

  逛……逛灯会?

  在陆星野的脑海里, 那都是年轻男女约会时会做的事,公主这么能……就这样把他拉出去?

  半年前,弘毅公子不知为何离开了,陆星野听立夏姑娘说, 公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关了好一段时间, 跟着立夏怒骂了弘毅公子很是一段时间。

  可他听到这个消息后, 心里却……

  极为喜悦。

  他一边唾弃自己卑劣的心思, 却又一边忍不住想, 弘毅公子走了,公主肯定讨厌死那……会发现他的好呢。

  之后公主果然找他找得多了,却只是把他放在一边,或是去金殿找晋王的时候顺便带上他,似乎只是照着晋王的吩咐看住他,免得他的师傅做什么。

  如今,听公主竟要带自己去做恋人才会做的事,陆星野眼中一亮,还以为自己的苦守有了结果。

  可下一刻,一个重物胖墩墩地落到了怀里,陆星野下意识接住,与一双黄澄澄的大眼睛对上。

  桃云窝在他怀里,甩了甩尾巴,头顶戴了顶虎头帽,憨态可掬。

  “公主,这是……?”陆星野心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姜明珏回道:“这是桃云啊,跟我们一起去逛灯会。”

  “我提不动这个小胖子,当然就要找个人来抱它了。”姜明珏似乎一点也没有注意到陆星野失落的小表情,理直气壮把陆星野当做了抱猫的工具人。

  而且,不仅是抱猫,还要拿小风车、小糖人、花灯笼等等一干小玩具小零食。

  怎么会这样,陆星野还以为是自己与公主的灯会,却没想到这竟是公主与桃云的灯会,他只是个提东西的。

  陆星野欲哭无泪。

  可公主笑得那么开心,眼中映着灯会火光的模样,就是万家灯火,也没有“她”那样明亮。

  “舞龙!”公主突然笑着叫道,拉着陆星野的手挤开人群,就见路中央,一众精干男子头顶龙头龙身,眼花缭乱地作出各种龙姿。

  那牵着陆星野的手柔软温热,直直透入陆星野心底,口鼻间似乎都溢着公主身上的香气。

  好香啊。

  陆星野的脸侧渐渐红了。

  那舞龙的过去后,还有舞狮的,姜明珏看得眼睛眨也不眨,激动间把陆星野的手都松开了。

  陆星野却只觉手上还残留着来自公主的温度。

  这一段时间来,他为公主缝了无数个福囊,可不是这里丑,就是那里丑,他哪里好意思拿出去送公主?

  前几日,他终于做了个好看些的……却仍然没有机会送出去,他总是害怕公主不喜欢,扔了,或是不要。

  可今天公主那么开心,如果他今天送出去了,是不是公主心情一好,就收在了身上?

  一想到这个可能,陆星野就激动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艰难地调整了怀中桃云的姿势,从袖里掏出了福囊。

  姜明珏双眼还盯着看舞狮,突然袖口被拉了拉,他便转过头去,见到陆星野红着脸,把一个绣着桃花的福囊递了过来,“公主,这个送给你,望你收下……”

  陆星野像是被牵住了口舌,话也说不好了。

  “福囊?谁绣的,好丑。”姜明珏奇道。

  下一刻,就见陆星野羞得快要钻进地底了:“是我绣的,若是公主不喜欢,可以……”

  姜明珏却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哼声道:“你干嘛?送过来的东西还想收回去,哪里有这样的事?”

  他一直都知道陆星野在缝福囊,做了好几个,还以为是每个人都有,自如地将福囊别到腰上,与外裳底下遮着的鞭子放在一起,说道:“再说了,你那福囊里不是放了好多符?这种好东西我怎么能不要?”

  陆星野的心终于放下来一些,可取而代之的,却是疯狂的悸动。

  “公主……”他几乎就要将心意表出,可正在此时,人群中的欢呼突然响亮了起来,排山倒海将他的声音盖住了。

  姜明珏有些疑惑,街上作表演的已经走了,他们在欢呼什么。

  眼前突然亮了一下,接着是烟花于空中炸开的声音。

  姜明珏抬头看过去,下一朵绚丽的烟花从皇宫的方向升起,于半空中绽开。

  这一朵是红色的。

  逛着灯会的百姓只以为是皇宫的元宵节目,无论是走路的、买灯赏灯的,此时都停下了动作,一致朝那看去,脸上洋溢起笑容。

  为来年的丰收、来年的福气作最衷心的祝愿,只盼家国福泽久驻,长长久久。

  惟有姜明珏脸色苍白。

  全晋禁烟火,皇宫又怎么会公然放起烟花?

  这一朵烟花的余火未燃尽,下一朵烟花已然在晋都街坊炸开。

  刹那间,尖叫声、惨叫声爆发,逃窜的人群如潮水般涌起,将姜明珏与陆星野翻作海浪中渺小的两朵浪花。

  “公主!”陆星野慌忙伸手要去牵公主的手。

  姜明珏脸上满是恐慌,也伸手过来。

  可刚触及指尖,他们两就被人流冲散了。

  “公主!公主!”陆星野撕心裂肺地叫道,怀中的桃云几乎就要抱不住,挣扎着想要窜出他的手心。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是一旁的楼宇被炸塌了,陆星野满脸恐惧,疯狂挤开人群,往姜明珏被挤走的方向冲去。

  却有一众士兵拦住了他:“不要再往这里跑了!晋王有令!所有人西行迁都!快走!”

  泪水从陆星野眼角流出,他用尽全力想要挣脱开士兵的阻拦:“公主不见了!快去找公主!!”

  可他的声音在哭叫声中是多么的渺小。

  没有人听得到。

  又是一声爆炸声,精美绝伦的楼阁已成废墟。

  身边的人被炸作两段,鲜血洒满陆星野半身。

  一滴血从眉峰滴落,李朔猛地拔起枪,回身刺向身侧袭来的敌军,一路杀去,犹如战神。

  与此同时,又是一把晋旗又被砍倒了,晋国士兵接二连三倒下,几乎只剩下李朔一人。

  地动山摇间,又是一缕硝烟自晋都的方向升起。

  李朔几乎杀疯了,双眼发红,抢了一匹马便往晋都冲去。

  忽地,他胸膛一震,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后心。

  李朔却没有停下。

  他以枪作盾,挡下排山倒海飞来的箭。

  可饶是如此,仍有几支箭射中了他。

  晋君唇边留下血液,眼前已经现出幻觉。

  时而是姜明珏在怀中微笑,时而是李擎宇温润的笑容。

  前方便是悬崖,他一踢马腹,跃了过去。

  马落在了对面崖边,康国的军队追了过来,却没人试图过崖。

  那马上已经没有了人影。

  崖底,李朔仰面躺在溪流间,水流潺潺,不断冲刷着他的身体。

  胸口露出破碎的护心镜,一支箭卡在了缝隙,一张符纸夹在箭与护心镜之间。

  浸在溪水中的手指微动。

  忽然,溪边的枯草被踩塌,发出细微的喀嚓声。

  一位不速之客站在溪边,双眼被两指宽的黑布蒙住,只露出极为俊美的下半张脸。

  他似乎有些疑惑,低头去看李朔。

  见到箭下的符纸,他便讥诮地扬了扬唇:“该死之人,何必苟活?”

  他并拢双指,只一指,那张符纸便燃尽。

  双指又是一压,那把箭便势如破竹般,一路向下,穿透了李朔的胸膛。

  那人却面色不改,转身便化作一缕清风。

  ……

  姜明珏醒来时头晕目眩,扶着脑袋勉强坐起。

  手上湿湿的,拿下手一看,才发现他的额角不知何时破了个口,正流着血。

  原来他在灯会上与陆星野走失后,慌忙躲避一座倒塌的楼阁,却被逃亡的人群撞倒了。

  他摇摇晃晃走到街上,只见街上已几乎没了人的踪影,只剩下满地尸体。

  精美的灯笼破了一角,孤零零地随风滚动。

  姜明珏拿袖子捂住额角,一瘸一拐走在路上,皱起眉头。

  他们都去哪了?他晕了多久?陆星野呢?989呢?

  姜明珏压下眼中泪意,奋力朝皇宫的方向走去。

  时而看见几个失去了手脚的人,哭声伴在风声中,呜呜地飘荡。

  忽然,他的脚被什么抓住了,姜明珏吓得大叫,向后倒在了地上。

  但抓住他脚踝的人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双眼茫茫地望着天空。

  姜明珏双眼含泪,颤抖着把脚收回,缓了一会,还是倾身向前,用手合上了那人的双眼,又站了起来,朝皇宫走去。

  他也不知自己是走了多久,明明皇宫并不远,他却觉得这段路好远好远。

  皇宫门口已经没有了守卫,宫门大喇喇地敞开,露出空旷的皇宫。

  姜明珏先回了自己的公主殿,里面已经没有了人。

  姜明珏心里明白过来,他们应该是西迁了。

  他将自己藏在床底的细软收拾走,还拿了梳妆台下的信封,决定出发去追迁都的人马。

  忽然他听到了陆星野的声音:“公主!”

  姜明珏心中狂喜,以为陆星野还没走,飞快朝外跑去。

  可一走出门,看到的却不是陆星野,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他只扬了扬袖,姜明珏便失去了所有意识,软倒在那人的臂间。

  作者有话要说:

  嘤,晚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