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 林双徊八点钟出门,到了咖啡馆帮忙打扫卫生,做好营业准备。

  林双徊夜里似乎没有睡好, 来的时候脸色惨白,吓得裴尽望以为他带病坚持工作,最后恶狠狠给他发了个大红包,褒奖他的事业心。

  十点钟店门打开,由于从昨晚就开始下雨, 所以生意不太好。林双徊今天很悠闲,做作业, 看电视。

  下午的时候, 裴尽望点了个上门的火锅, 整个店里新老员工加在一起五个人, 围着一张桌子吃得很热闹。林双徊胃口很好,吃完以后去午睡了一会儿。

  六点钟, 林双徊和其他咖啡师换班, 裴尽望拍了一张他挥手拜拜的照片,笑眯眯地送走了他。

  【天·尽头】:[图片][图片]

  【天·尽头】:可以了吗大老板?连他做了几杯咖啡吃了几碗饭去了几次厕所我都事无巨细都给你汇报了。这一天给我累的[]

  【天·尽头】:要不明天我直接把店里的实时监控给你, 你自己看得了。

  【原泊逐】:可以。

  【天·尽头】:???

  【天·尽头】:你认真的?

  【天·尽头】:不是,你真这么关心人, 直接来陪他不完了吗,搞这一出……吵架了?你俩可都是绝了版的好脾气,就这还能吵架,得是天塌下来的事儿吧?

  【原泊逐】:没有。

  裴尽望还想打听, 但原泊逐没有再回复。

  坐在床边的原泊逐, 双手忽然失去了力气, 陡然垂落在一旁。

  目光却看向脚边。

  那里有一只阵头鸦, 正死寂地盯着他。

  -

  上辈子和这辈子加在一起,原泊逐面对过很多对手,但他基本没有经历过对战。

  因为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是弱者。

  以原泊逐过去的修为,三界六道无出其右。倒乾坤,平山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对众生最大的仁慈,就是他没有欲望。

  一个没有欲望的强者,对所有人来说都没有威胁。

  原泊逐曾以为,一生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走到飞升的那一天。

  他将得道化神,庇佑苍生,无关野心,只是他应该走那一条路。

  结果,他飞升失败了。

  原泊逐并没有遗憾或懊恼,他认为命里没有机缘,也不必强求。他渡劫失败或许是因为,他本不该成仙。

  于是心甘情愿坦然赴死。

  谁知道却又让他穿书,再得一条命。

  只是到如今,原泊逐仍有一件事不太理解——

  他是渡劫失败,魂飞魄散后被卷入这个世界的。按理说,他的修行应该在穿书的那一天就停止了。

  就像修真界其他没能成功飞升的先人后者一样,渡劫失败的人,修为将停在渡劫巅峰,身体将死于雷劫那一日。

  可现在原泊逐却在穿书的十八年后,忽然迈入了新的修为瓶颈期。

  而且这个瓶颈与大乘期到渡劫期不同,既不能通过造福苍生来修功德,也不能通过闭关练神来提升修为。

  原泊逐直接回到了一切的开始,回到了筑基的那一天。反反复复地被受戒失败所困。

  而原泊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渡过这个瓶颈。

  因为他到现在都无法解析出,他的欲望究竟是什么。

  画面里反反复复出现的林双徊,原家人,尚可以理解。可那些来来往往的同学呢?他们对原泊逐来说毫无意义,为什么最后也会出现在梦里。

  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

  他最后甚至毁掉了整个梦境,看所有人在火海连天中,被烧得灰飞烟灭,自己却冷眼旁观。

  但仍然不对。

  他还是没有参悟。

  醒来,修为不仅没回来,反而经脉逆转,加剧了能量腺的反噬。

  阵头鸦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虽然早就做好了satan会知道的准备,但原泊逐没有想到这么快。

  这是一只做好了充分牺牲打算的阵头鸦,它直接落在书桌上,为原泊逐送来了一句传话。

  satan还在试图拉拢他,问他有没有可能,与自己联手。

  然而阵头鸦的话音未落,就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紧紧盯着原泊逐不放。

  原泊逐身体无数根血腺干涸死去,黑色蔓延至颈动脉,而后是耳根,下颌,眼睛。

  稀有种将死的样子,satan再熟悉不过。

  于是阵头鸦愣住片刻,然后发出森然的笑声。

  “Gabriel,我很遗憾,你的辉煌如此短暂。”

  它最后自戕于原泊逐的卧室。

  因为它已经不需要拉拢一个将要死去的“宇宙最强”。

  手机里是裴尽望发来的各种照片。

  他还在追问原泊逐,明天要不要去咖啡馆看看林双徊。

  原泊逐感到累,连呼吸也变得很慢。

  他也想问,明天他还能去看林双徊吗。

  也许不能了。

  原泊逐的一生漫长,从未觉得时间如此不够用。

  ……

  “若苍生皆苦,你欲何为?”

  “若凡尘乱世,你欲何为?”

  作为一个修行者,原泊逐应该是标准的天才。

  从他走上这条路开始,他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就遥遥领先所有人,在大家艳羡倾慕的目光中,修为一骑绝尘,觉悟也比众人都高。

  他知道怎么做是正确合理,行之有意义。

  原泊逐对成仙这件事本身没有执念,但也可以为了与他无关的人,做一切牺牲,只为了修个功德圆满。

  因为这是他应该做的。

  所以当湮破若与后生论道时,每个人的本心或多或少有着傲慢,无知,肤浅,浮躁。

  只有原泊逐,每一个问题答得滴水不漏。

  如果苍生皆苦,他救苍生。

  如果凡尘乱世,他不成仙。

  原泊逐拥有的慈悲与泛爱,连一众老前辈都自愧不如。

  但那时候湮破若却摇头。

  原泊逐当年尚且年轻,不懂师尊的摇头代表什么意思。

  他只是意识到,好像无论他觉悟再高,在得道成仙这门功课里,他还是无法拿到满分。

  原泊逐渡劫失败,是因为从他写出“解”字开始,就错了。

  所以,他的这一辈子也将到此结束。

  ……

  就在他缓缓闭上眼的那一瞬间,卧室门被嘭的一声踹开。

  原泊逐是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疲惫地撩起眼皮。

  然后就看见了一个火红火红的东西冲向他——

  “儿砸!!”

  柊舒穿着一身原泊逐从来没有见过的红色机车服,脑袋上的头盔还没取掉,闯入卧室以后不由分说地抱住了原泊逐:

  “妈回来啦!!!”

  原泊逐被她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吼震得耳朵有些发麻。

  柊舒出去一趟仿佛变了个人。

  这种改变并不具体,主要是气质上的转型。就像她的这身火红皮衣,显得相当狂躁。

  “来,让妈妈看看你这几天有没有饿瘦。”

  柊舒一边说着,一边直起身看向原泊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得出结论:“天啦,弟弟,你怎么一脸要死的样子?”

  原泊逐:“……”

  他很欣慰,柊舒至少看得出来他快死了。

  但柊舒一点都没有受到惊吓的样子,反而慢条斯理地坐在了原泊逐身边,拍拍他的肩。

  原泊逐没有躲开她,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现在任何一个动作都可能让身体超负荷。

  “要是累了,就睡一觉吧。”柊舒说。

  原泊逐只是静静抬眼看着她,许久以后,说了句:“好。”

  他终究没有做普通人都擅长做的事:道别。

  因为走便走了,往后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

  周日晚上八点,原泊逐被柊舒叫醒的时候,充满了迷茫。

  大概是他这两天做的梦太多了。

  他现在已经分不清哪一个是梦,哪一个是真实。

  他被satan的阵头鸦发现了自己将死的事情,是梦?

  还是说,他现在正敷着一张补水保湿面膜安然无恙地醒过来,是梦?

  不管怎么说,后者听起来都比较离谱。

  原泊逐扯掉脸上的面膜,走下床。

  柊舒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原纪朗坐在沙发上看午间新闻,顺便拿着手机看了一眼,说:“原栖风这个臭小子,他已经多少天没回家了!”

  原泊逐站在卧室门口,他确定,这一定是梦。

  柊舒终于把饭菜摆好,看到原泊逐走出来,冲他笑了笑:“我看你脸上都裂小口子了,赶紧给你敷了张面膜,怎么样?效果好吧。”

  为了确认这是梦还是真实,原泊逐干了一件事。

  他走到餐桌前,抬手一掀,把刚出锅的土豆烧排骨给掀翻在地。

  然后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柊舒。

  如果是在梦里,柊舒是他的潜意识化身,她会第一时间屏蔽掉所有的冲突,展现出最温柔的一面。

  如果是在现实。

  啪的一声,原泊逐的手背被拍了一巴掌。

  这很现实。

  “弟弟!!你是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柊舒震惊不已,直接撸袖子就准备打小孩儿了。

  原纪朗赶紧跑过来打圆场:“我看这小子睡蒙了,老婆别气啊,别生气。”

  “我烧了好久的排骨啊!”

  “不气不气,我现在就让这小子吃干净。”

  原泊逐看了一眼自己手背的红印,又抬手摸了一下莫名恢复心跳的心脏。

  不是梦。

  原泊逐无言地看向柊舒。

  柊舒还在火冒三丈中,被他看了这一眼,表情有片刻的停摆。但很快撇撇嘴,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转身去拿拖把来收拾残局了。

  原纪朗笑呵呵地安抚好老婆,走过来一拳头轻轻砸在原泊逐的肩头。

  他低声说:“臭小子,有话不会好好说,撒什么野!”

  原泊逐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他刚才的方式确实用错了。

  他应该好好说。

  “妈。”原泊逐忽然喊了柊舒一声。

  “干嘛啦,要道歉已经晚了。气死我了!我辛辛苦苦给你弄的土豆烧排骨,你就这样——”

  “能量腺取走了吗。”

  “……!”柊舒和原纪朗的表情都很怔愣。

  他们两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谁也没有接茬。

  原泊逐知道为什么。

  因为在这个家,不追究彼此的秘密,其实是一种共识。

  一直以来,柊舒和原纪朗都践行着他们的原则,从来不会过问任何别人不想说的事。

  即便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即便他们都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儿子,突然长出了能量腺,而且还反噬到快要死掉的程度。

  他们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现在,柊舒用原泊逐不知道的办法,把连原泊逐都无法取下的能量腺取走了。

  在世界意识都要杀了原泊逐的情况下,她救下了他。

  这个秘密,不比这么多年一家五口任何一个人的秘密小。

  按正常的逻辑来说,原泊逐如果不想他们打听他的秘密,就不该多嘴问这一句。

  但他问了。

  “儿子,你想好,如果你要问我问题。”柊舒放下手里的拖把,看着他,“你自己应该先坦诚。”

  柊舒不知道原泊逐为什么要藏着自己有能量腺的事情。

  觉醒成稀有种,虽然很麻烦,但对于亲近的一家人来说,也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坎。

  别人家的小孩,如果发现自己身体出现了奇怪的情况,第一反应肯定就是找爸爸妈妈哭了。原泊逐则不,快死都没开口说一句实话。

  柊舒是有气的。

  如果她今天没有及时赶回来,原泊逐就得带着他的秘密咽气。

  换任何一个母亲都得气出半条命。

  她努力忍着没有诘问,原泊逐倒好,竟然还反过来问她了。

  她怒气冲冲地逼视原泊逐。

  原泊逐却没有半分紧张局促,反而片刻后,淡淡笑起来。

  “知道了。”

  他这么说,柊舒和原纪朗就慌张起来。

  他们以为原泊逐终于要开口陈述自己青春期的秘密了。

  结果原泊逐紧接着说了句:“那我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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