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一直下到了放学。

  很多学生家长来接自己的孩子, 原泊逐家也不例外。

  家庭群在放学前的一个小时就炸开了锅,柊舒和原挽姣似乎正待在一起,她们说等下过来接原泊逐。

  结果原纪朗竟然刚好就在学校附近, 于是在他们的商量之下,决定让原纪朗等会儿顺道来学校把原泊逐捎回去。

  暴雨雷鸣,原泊逐没有拒绝的必要。

  下课铃声响起后,同学们都开始给各自家长打电话。

  有些人自己带了伞,打算搏一搏, 如果生病了正好明天在家躺一天,于是雄赳赳地就冲出教室。

  在路过原泊逐这个座位的时候, 大多数人都会停顿片刻。

  “林双徊拜拜!”

  “徊哥明儿见啊。”

  林双徊就对他们挥挥手:“好哦, 你们回家注意安全。”

  他虽然才来七班第一天, 但已经受到同学们的欢迎。

  但原泊逐并不意外。

  林双徊在任何地方, 都总是迅速和周围人打好关系。

  不知道是他的天性还是一种习惯,好像不得到别人的认可与喜爱, 他就会没有安全感。

  原泊逐就坐在他旁边, 却完全没有受到这种好人缘的波及。

  大家和林双徊说完再见就走了,对自己同班了两年的同学原泊逐却习惯性地忽视。当然, 原泊逐本人是很欣慰的。

  他没有兴趣和每一个人说再见。

  秦睿忽然走到他跟前,用一种满含期待的目光望着他, 问了句:“原哥,你要不要坐我的车回家。”

  原泊逐想也不想,便摇头。

  因为原纪朗会来接他,所以他当然不用跟秦睿一起走。

  但秦睿似乎误解了这个意思。满脸写着“我就知道会这样”的不甘心, 在原泊逐和林双徊身上看了半天。

  最后一跺脚, 哀其不幸般叹了一声, 扭头走掉。

  原泊逐懒得解释。

  他收好书包, 看着时间,原纪朗应该还有一会儿才到,原泊逐就在座位上等了会儿。

  林双徊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甚至连书桌都没有收拾,上面摆着今天的各种练习册和书,安安静静地做作业。

  原泊逐猜测林双徊是在等他。

  并不是原泊逐想这样自恋,只是在此之前,林双徊已经跟过很多次。

  当某个人在你旁边重复做一件事情超过一定次数后,人就会自然而然在心里有个准备。原泊逐想过,如果林双徊缠着他,他不好拒绝,那就顺便让原纪朗送他回家。

  奇怪的是,十分钟后,原泊逐站起身要走,林双徊却没有跟上的意思。

  林双徊只是停了笔,望着他,说:“拜拜呀阿逐,明天见!”

  莫名的,原泊逐就想到了家长会那天,和人群逆行而去的林双徊。

  那时候的林双徊也这样笑,在其他同学都去和家长拍纪念照的时候,他很自然而然地说“我就不去了”,然后跟原泊逐道别。

  好像林双徊身上总有这种矛盾的地方。

  当你看到他的时候,他总是处于热闹之中。和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也总能看见他在笑。

  但某些不为人知的时刻,他又好像离人群很远。远得,让人觉得他有些孤独。

  “你呢。”原泊逐问他。

  “我等雨小一点再走。”林双徊看了一下窗外,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雷声阵阵,震得玻璃窗都在打颤,他玩笑般说了句,“也可能在这儿睡吧,嘿。”

  原泊逐至今仍然无法领悟到林双徊的玩笑。

  或许是他笑点太高,也或许是林双徊装模作样的开心让他感到不真实,所以他并不想笑。

  “你……”原泊逐开了口。

  他打算叫上林双徊一起,原纪朗开车的话,去林双徊家至多不过耽误十来分钟。

  不算麻烦。

  但话并没有真的说出来,原泊逐手指上缠绕的追魂丝陡然一紧。

  原栖风?

  原泊逐再次确认了一下。

  没有错,是原栖风在靠近。

  他蹙眉,摸出手机来看了一下群里的消息。

  对话框停留在原纪朗说:【我六点十五到,儿子,别乱跑。】

  而原泊逐回了一句:【好。】

  原栖风从头到尾没有参与过对话,但他竟然不打一声招呼地出现在了学校附近。

  “你想说什么吗?”林双徊还在等原泊逐的下一句话。

  “没什么。”原泊逐收了手机,沉默片刻,道,“我走了。”

  在最后一秒,他还是决定不要叫林双徊。

  因为原栖风的出现太突然,目的尚不明确,他打算先去确认一下。

  听到原泊逐的话以后,林双徊眼里零星的那点渺茫期待转瞬消失,他抿抿唇,很快点头:“好啊,那明天见。”

  “嗯。”

  原泊逐离开以后,教室里就没有人了。

  林双徊一直目送到原泊逐的背影彻底消失,然后长长叹了一声气,也不想写作业了,趴在桌子上发呆。

  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今天得在教室里耽误会儿。

  林双徊自己生活久了,他有一些特定的习惯。

  比如下雨的时候会留在教室里写作业——他带了雨伞,因为以前淋过很多次,就吃了教训,每天都会给自己准备雨伞。

  只是阡城靠海,风特别大,有时候伞不管用。

  但也不可能一直在学校里等着,如果天黑了雨还没有停,他就冲出去。

  在一班的时候,如果遇到雷暴天气,韩斑斓会叫他一起回家。

  但高一下学期的某天,林双徊蹭车的时候,从车镜里看到韩斑斓爸爸露出一些不耐烦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给人家添了麻烦。

  林双徊最怕的就是做错事,怕人家觉得他没有眼力见,也怕人家嫌他拖累。

  他不想再看见韩斑斓爸爸的那种眼神,所以后来谁的车都不再蹭了。

  今天也是,脑子里都没想过要跟原泊逐走。

  虽然原泊逐叫住他的时候,林双徊心里还是隐隐的希望受到邀请。但他又是个很会提前预设坏情况的人,所以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并不多。

  趴了一会儿,林双徊觉得有点冷了。又坐起来,一鼓作气把作业写完。

  天色在六点半的时候黑得不像话。

  简直像入了夜。

  林双徊知道,今天是等不到雨停了。

  他把书桌整理好,活动了一下手臂,准备直接冲了。

  一般来说,淋了雨也不怕。回去迅速洗个澡,再喝一包冲剂预防一下,是不会感冒的。他很有经验。

  林双徊没背书包,也没带那把一看就挡不住大风的折叠伞,直接起身,锁了教室门,就走出去。

  教学楼还有几间教室亮着灯,应该是有些家长来得慢,同学还在等。

  林双徊竟然觉得感激。

  这点灯光让他不至于摸黑。

  他的夜视能力没有因为血脉觉醒而变得太好,除非刻意把力量汇聚到眼睛上,否则什么都看不见。一到夜里就成了瞎子。

  到了一楼的时候,林双徊原地蹦了两下,做了个预备跑的动作。

  然后就风一样的往外冲。

  再然后就被原泊逐拎住后脖领子,给拽了回来。

  看着本应该已经离开学校的原泊逐,又出现在眼前……

  林双徊已经不知道要惊讶还是开心。

  他的表情都已经不会控制,只能呆滞又慌张地原地站好,好半天才找回四肢的感觉,稍了个息。

  原泊逐的声音带着些无奈:“想做什么?”

  林双徊望着他,老老实实交代:“想冲来着。”

  原泊逐嗯了一声,看了一眼雨,又看了一眼林双徊:“挺厉害。”

  林双徊咬了咬唇,莫名地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下一刻,原泊逐撑开了自己的伞,示意林双徊和他一起。

  林双徊就说:“这个风太大了,伞会吹坏的。”

  原泊逐却只是看着他,说:“试试。”

  林双徊一直都觉得原泊逐的声音很好听,和同龄男生比起来,更沉稳,低哑又磁性。

  每次听了都觉得耳朵痒痒的。

  今天更是如此。

  两个字说出来,林双徊浑身都跟着一颤。

  好像原泊逐说的不是“试试”,而是某种加了密的情话。

  他悄悄在心里把对原泊逐的喜欢加深了无数次,然后佯装冷静地跟着原泊逐,走进了雨中。

  奇怪的是,原泊逐的伞明明看起来那么单薄脆弱,却硬是抵住了今天的狂风暴雨。

  林双徊不仅没有淋到半滴水,就连身上都觉得暖和。他悄悄伸出手,摸到外面猛烈的雨势,收回来的时候,掌心都接住了一滩小水洼。

  “阿逐,你的伞……”林双徊甩开水,惊讶地说,“质量真好啊。”

  刚为伞下打好结界的原泊逐面无表情地答道:“还可以。”

  接下来,两个人一路都没有说话。

  林双徊是因为还处在发懵的状态。

  原泊逐则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地方。

  在他们走到教学楼拐角时,原泊逐仿佛无心地将雨伞向林双徊那边打了一点。

  他的视线不经意从钟楼高处掠过,但很快收回。

  直至离开学校,原泊逐从头到尾没有解释过他为什么回来。

  林双徊也不问。

  不敢问。

  怕这是一场好梦,问了就醒了。

  -

  两个少年的身影被挡在一把灰伞下,直至离开原栖风的视线。

  他打着黑伞站在雨中的钟楼顶处,面色阴沉冷肃。

  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管理局给他的最新指令。

  让他调查清楚神鸟血脉能量场的来源。

  原栖风几乎可以确定,那股不稳定的能量波动就是从林双徊的身上传来的。他甚至已经在反馈信息里附带了林双徊的照片。

  等林双徊离开学校,管理局的人就会拦下他。

  但原泊逐出现了。

  真是该死的巧合。

  总不能让自己的弟弟牵连其中吧?

  原栖风满脸暴躁地在天台磨了半天牙,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删掉了信息。

  看着原泊逐和林双徊走出了校门,上了原纪朗的车。

  管他妈的什么鸟。

  他弟弟这么老实巴交的一个小孩,不能吓着他。

  -

  原纪朗只当自己多送了一个小孩儿回家,并没有往别处想。

  他倒是觉得,原泊逐交朋友了,是件好事儿。所以从林双徊一上车,就开始和林双徊没话找话。

  原纪朗能聊的东西很多,侃天侃地,上到星际史,下到最近什么地方房价暴跌,全都聊。

  平时家里人都不怎么接他话,柊舒会用“嗯嗯对对爸爸懂得真多”来应付他,原挽姣和原栖风会耐着性子听两句,然后就控制不住打哈欠,原泊逐直接就不理他。

  林双徊就不同了。

  林双徊仿佛不知道累似的,什么话都接,每一个话题还都能和原纪朗聊上几句。

  就连别的星球的事林双徊都知道。

  “湃达要塞的航线堵了好几个月了,估计再有个半年,就要打仗。唉,你们说说,这距离星际和平条约签订才过去多久,就有不安分的家伙闹起来了。”

  原纪朗随口提,压根没想过林双徊一个高中生能知道这个。

  结果林双徊开口就回了句:“应该闹不了多久的,我看到新闻说,联盟政府已经安抚好了游行舰队。”

  “是吗?我还没看今天的新闻。怎么说的?”原纪朗今天忙了一天,还不知道最新消息。

  “好像是说,如果湃达要塞能在七个星际日之内疏散游行队伍,联盟政府就予以人道主义救助,拨款三万亿通用币,解决他们的星际难民问题。”

  “那还真是不错,湃达政府的那群老油条睡觉都得乐醒。”

  看林双徊和原纪朗聊得有来有回的,原泊逐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他实在不理解。

  林双徊平时是否很闲,才能关注那么多无聊的讯息,竟然可以对原纪朗口中大事小情都对答如流。

  等把林双徊送到家的时候,原纪朗还依依不舍地问:“小林,你要不去我们家吃饭吧?啊?叔叔觉得和你特别投缘。”

  原泊逐表情忽然空白。

  他没想过原纪朗竟然会主动邀请林双徊回家。

  好在林双徊是个有分寸的人,礼貌拒绝了原纪朗:“谢谢叔叔,今天太晚了,我下次有机会再去拜访您,今天麻烦您了。”

  下车前,林双徊瞄了原泊逐一眼。

  他古怪地觉得害臊,明明和原纪朗聊天都很自然,却不敢跟原泊逐搭话。总有种怕被原纪朗发现自己的小心思以后遭到嫌弃的忧思。

  这会儿要走了,林双徊才敢看向原泊逐。

  “明天见。”他说完收回目光,匆匆下了车。

  连原泊逐的一声“再见”都没听完整。

  “儿子,你这个小同学真不错啊!”原纪朗感叹道,“好久没有遇到过这么有思想的年轻人了!”

  然而对于他的赞叹,原泊逐却并不认同。

  因为林双徊从头到尾都只是在顺着原纪朗的话说,根本没有表达过什么。林双徊很懂得怎么让聊天对象感到舒服,但其实他对于原纪朗聊得那些东西根本不感兴趣。

  “你下次少说点。”

  “怎么了?我刚才说错什么了?”原纪朗紧张起来。

  他有一种身为家长的威严,不能在儿子的同学面前出错。

  “没有。”原泊逐叹气,道,“他很紧张。”

  “嗯?”原纪朗惊讶,“他紧张什么?”

  “怕回答不出来你问的问题。”

  林双徊看上去娓娓道来,实际上手心疯狂冒汗,怕原纪朗下一个话题就到了他的知识盲区,所以一路上都很紧张。

  原纪朗聊得太嗨了,根本没注意到。

  “这小孩儿太有意思了。不就是瞎聊吗?不懂有什么关系。”原纪朗乐了,“也不需要他每句话都接啊,心眼儿太实。”

  “他是这样的。”

  说完这句话,原泊逐自己愣了一下。

  林双徊就是这样的人。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原泊逐意识到,原来他已经对林双徊有了某种定论。

  而他对林双徊的了解,已经比他自以为的要深。

  他们回家的时候,柊舒已经把晚饭准备好了。

  但没有看见原挽姣。

  一直到他们上桌吃饭,原挽姣都没有从房间里出来。

  原泊逐看了她的房门一眼。

  柊舒以为他是关心姐姐怎么了,就解释说:“最近姐姐可能压力太大,今天和我出门的时候又淋了点雨,刚才说头疼,就睡下了。别担心,我晚点给她煮粥。”

  原泊逐嗯了一声,沉默地吃饭。

  他并不担心原挽姣。

  或者换个说法,他很清楚原挽姣发生了什么。

  因为之前和原挽姣的巫妖灵共魂过,所以当原挽姣的巫妖灵离体时,原泊逐就已经知道了。

  他不是不关心原挽姣的死活,而是不到他关心的时候。

  和原栖风不同,原挽姣的立场一直不明确。

  她在动摇,但从来没有作出过抉择。

  原泊逐在等一个契机。

  原挽姣是satan一手带大的孩子,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明确过养父女的关系,但蛛域很多人都清楚,satan有个纯血的巫妖养女。

  他把这个灵力充盈的女巫养到血脉觉醒,从她口中得到了所有后来都被印证的预言。

  satan视原挽姣为自己最宝贵的一份礼物——他觉得她能传达神谕。

  在成为原挽姣以前,她帮satan做过很多事。

  而即便她如今已经做了十年的原挽姣,也并不能保证,她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刻,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人类,因而回过头去,帮satan圆满他计划中的最后一环。

  原泊逐在等。

  也许拿走巫妖灵这件事,会是一个好的契机。

  能让原挽姣彻底明白,satan不管是作为养父,还是作为一个合作伙伴,都不值得她回头。

  凌晨1点。

  原挽姣的咳嗽声响起。

  很轻,能感觉到她的压抑。

  原泊逐躺在床上,缓缓睁眼。

  这不是他第一次感到迷茫。

  十八年来,原泊逐做过很多选择。当然不可能每次都绝对正确。

  原泊逐作为一个外来者,他努力到今天,成绩斐然。人生是在不断的摸索和尝试中,走到如今的。

  但还需继续努力,最好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不要再出错。

  “咳……”

  这一声咳得非常用力。

  原泊逐似乎听见了她呕吐的声音。

  但她没有吃晚饭,吐的应该是血。

  原泊逐的指节轻微用力,身体有坐起来的趋势,但最后还是继续躺下。

  satan暂时不会动巫妖灵,更不会杀了原挽姣。

  现在只是让她吃一点苦头,等她对satan和蛛域死心,原泊逐会竭尽所能护她周全。

  只需要再等等。

  几分钟后,原挽姣似乎从床上起来,她到浴室里洗了把脸,但没有回卧室。

  而是进了原泊逐的房间。

  这不是原挽姣第一次进原泊逐的房间——她过去的很多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都在深更半夜跑进来,对原泊逐进行占卜。

  在她眼里,原泊逐是个毫无戒备之心和反抗能力的普通人,她从来没想过,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

  原泊逐像过去一样,熟练地装睡。

  他以为这次,原挽姣又会拔他的头发,或者在他身上割一道小伤,用血喂养预言。

  原挽姣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她总是看不到原泊逐完整的过去和未来。她对他还是充满质疑。

  然而这次,是原泊逐猜错了。

  原挽姣没有要他的血,反而戳破自己的手指,用自己的血给原泊逐结了个同心符灵——她给柊舒和原纪朗都结过了。

  虽然不能像巫妖灵一样保护他们,但符灵能传心,这样一来,一旦家里人出了事,原挽姣就能感觉到不对劲。

  只要她出面,satan总要给点面子的。

  原挽姣做完这一切,就轻手轻脚离开了卧室。

  原泊逐在她走了一会儿,才慢慢坐起身。

  血是流动的灵魂。

  他在那一刻,感受到了某种过去从未参悟过的情感。

  牺牲。

  修行之人,常常认为六根清净,就是参悟大道。很多时候,反而在人情世故上面不如普通人懂得多。

  所以往往有很多大乘期的修士,要靠拯救苍生,自我牺牲,来完成情感的渡劫。

  但原泊逐因为修为太强,他很轻易就能解决掉所有内忧外患,反而没有这样自我牺牲的机会。

  他不太能理解,为大爱舍身取义,为私情献上生命,人类怎么能做到这种地步。

  原泊逐便懂了,他当初成不了仙,或许未必是受到穿书的妨碍,也可能是因为,他实在没有如此不计后果地爱过苍生,或是任何人。

  原挽姣却有这种觉悟。

  她爱的是这个屋子里的几个具体的人。

  能做到这种地步。

  原泊逐在等的那个契机,其实根本不存在。

  人类的感情不能这样测量。

  *

  凌晨3点。

  蛛域,地下海城。

  全星系所有蛛域的分部,几乎都建在海下。一方面是掩人耳目,另一方面,是因为大海足够包容,能隐去大多数的力量波动。

  就算有人在下面作战,引发剧烈爆炸,传至几百米以上的海面,也只不过是一场无人窥见的风浪罢了。

  烟风月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强制从无间的梦境中醒来,她如瀑的长发炸开,像一张巨网拢向无间。

  无间笑说:“行啊,有进步。”

  下一刻双手抻开一道黑色深渊,无数东西被吸入其中。

  包括烟风月的头发。

  她大骂:“干你爹,作弊!说好点到即止,你把大渊无底洞都拉出来,想弄死我?”

  虽然嘴上这么说,然而手上却没停,几条红色丝线从血管处漫出,烟风月十指一开,从指缝间猛然射出无数细到看不见的血线。

  它们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立刻缠住了无间。

  无间的皮肤很快被割破,伤口深可见骨。

  他不敢妄动,和烟风月僵持着,笑骂:“你也挺狠。”

  两个人的力量所造成的震荡,把走廊尽头的satan给招来了。

  在第四波爆炸将要把蛛域海城的防护墙冲出裂纹以前,satan的阵头鸦飞到他们当间,阻止了战局。

  “行行好吧,二位。”satan痛惜不已地看着地上的断壁残垣,“我是请你们来帮忙的,不是让你们拆家。”

  两个在全星际力量首屈一指的蛛域S级雇佣兵,终于收了手。

  因为实力不相上下,他们都受了伤。

  被satan好说歹说,才肯去会议室坐着。

  十米长的大方桌,他们一头一尾,satan好笑地看着他们:“据我所知,你们在不同星球,一年都见不上一次。哪儿来那么大怨?”

  烟风月哼了一声。

  无间倒是好脾气地解释道:“没有仇怨,只是想分个高下。”

  “理解,理解。”satan安抚他们,“你们是全世界所有稀有血脉里,数一数二的强者,见面了,想要比划比划,正常。”

  随即,他又冷下声音,淡淡道,“但也要注意分寸。”

  单论血脉力量,satan算不上顶尖,但所谓人多势众,手握全世界所有蛛域的调令全,即便是S级也得给他点面子。

  无间便笑说:“行啊,那就不打了。”

  烟风月却啐了一口,道:“你那是不打了吗?你那是打不过我!”

  无间耸耸肩。

  他向来只看心情出手。

  现在已经没了心情,也就不会被挑衅成功。

  satan叹了声气,抽出凳子,坐下:“既然你们睡不着,就来聊聊正事吧。”

  “不是已经聊过了吗?”烟风月问,“你就是叫我们回来抓那个什么鸟儿是吧?”

  她说得满不在乎,似乎觉得这个任务很轻松。

  satan很有耐心地解释说:“神鸟血脉非常特殊,它们继承了赤地血脉最强的一部分,觉醒期能量场极其不稳定。倘若掉以轻心,很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你这是怀疑我们打不过?”

  satan看了她片刻,很诚实地笑说:“确实是。”

  烟风月立刻炸了,马上就要给他表演一个三秒钟拆掉地下海城。

  是无间按住了她。

  “satan倒不是胡说,神鸟血脉几百年才能出一代继承者,别说你我,就算所有S级加到一起,可能最后都只能同归于尽。”

  这话,让同为S级的无间说出来,就有信服力得多,烟风月立刻露出惊奇的表情:“这么厉害?”

  satan继续道:“不用太担心,我检测到的能量场显示,他正处于最不稳定的觉醒期。你们也知道,稀有种第一次觉醒成原形的时候,最为脆弱。只要守到那一天,你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它带回来。”

  “那如果让他顺利觉醒了,我们岂不是没机会了?”烟风月倒不是怕死,她只是觉得satan 说得太邪门儿了,让人很难想象那个血脉到底有多强。

  “难说。”satan道,“如果真的错过了最佳时期,我会重新制定计划。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他毕竟是个孩子。”

  “所以你这次是把所有s级都叫到阡城来了?”

  “能来的,都来了。”

  默了会儿,satan又说,“也许还会加入一个,你们没见过的新面孔。”

  加百列的力量到现在还不知深浅,但satan始终觉得,他或许也是个S级。

  这时,无间却问了一个新问题。

  “你拿走了阿婪路的巫妖灵?”

  satan很惊喜地看着他:“你能感受到她的巫妖灵?”

  无间蹙眉:“能。”

  satan从怀里摸出了一枚蛛域的徽章,巫妖灵暂时被封存在其中。他毫无不客气地递给satan:“要试试吸收它吗?”

  烟风月倒抽一口冷气。

  无间说:“你知道的,女巫的巫妖灵没有人能吸收。”

  satan很遗憾地收回了徽章。

  烟风月小声问:“阿婪路不是你养大的吗?你要杀她?”

  “我怎么会杀她?”satan摇摇头,非常正直地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合理的原由,“我只是认为,她无法胜任自己的职责,所以为她的力量寻找新的寄主。”

  烟风月和无间相互看了一眼,都没说话。

  他们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对于satan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为,倒是没什么感觉。

  “那如果她最后也不能胜任,你还能找到别的女巫吗?”无间就是为了satan的祭礼来的,如果祭礼无法如期举行,他唯一的兴趣就没了。

  “无妨。”satan很有信心地告诉他,“我会给其他巫妖足够多的能量核,让他们成为阿婪路的替代者。人类有一句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诸葛亮是谁?”烟风月问。

  无间没理她,继续问了satan一句:“能量核从哪里来?”

  “为我们信仰的复苏,总需要牺牲者。”

  “所以,你要牺牲谁?”

  satan看了无间许久,然后大笑起来,偌大的会议室将他的笑声回音传遍每个角落。

  “你这个问题真没有意义。”satan说,“当然是牺牲那些,没有信仰的人。”

  无间和烟风月都沉默良久。

  但几分钟后,他们也大笑起来。

  三个人的笑声回荡在会议室。

  无间抹着笑出来的眼泪,说:“我就知道你是个有趣的疯子。”

  烟风月跳到会议桌上,来了一段即兴的旋转华尔兹。

  然后停在satan面前,道:“祭礼那天,我要穿最漂亮的裙子。你去帮我定做。”

  satan说:“没问题,我的公主殿下。”

  就在这时,一只阵头鸦飞进了会议室。

  satan将它抓回,再放开时,它变成了一片纷飞的纸屑。

  “Gabriel来了。”satan说。

  “Gabriel是谁?”烟风月问,“和诸葛亮一样的人吗?”

  无间哈哈大笑:“文盲。”

  “干你爹,我只是不想去人类的学校读人类的书!”

  他们俩吵嘴时,satan走向会议室门口,顺便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是我非常看重的一个人,虽然他上次的评级为A,但我始终觉得,他有着S级的实力,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也能和你们打个平手。”

  satan按下金属纽环,为外面的神秘来客拉开大门。

  在原泊逐的身影完全出现在视线里以前,无间和烟风月都非常期待这个“可能和他们打平手”的神秘的A级稀有种。

  然而,平平无奇。

  这个人甚至还穿着一件过于稚气的连帽衫,就那样毫无气势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连打招呼的方式都非常平平无奇。

  “晚上好。”原泊逐看向satan。

  “晚上好,Gabriel。”

  satan一副热烈欢迎的样子,很热情地把他引到会议桌前,并向两位S级大前辈介绍说,“二位,这就是我们蛛域在阡城的A级雇员,Gabriel。是我个人非常欣赏的人物。我一直希望为他重新评级,也许你们就能交到一个新朋友。”

  原泊逐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无间和烟风月实在很难想象他有多强,内心也非常抗拒satan说他和他们都是S级这种说法。

  “现在蛛域的S级已经开始打批发了?”

  烟风月满脸不屑。

  她忽然伸出手,一根血线冲出指缝,直直射向原泊逐。

  原泊逐躲也没躲,由着她的异能将自己的脖子缠住。

  烟风月冷笑:“就这?就这啊?”

  satan不赞同地摇摇头:“不要对客人这么不礼貌。”

  然而,他却并没有命令烟风月收手。

  那根危险的血线就勒在原泊逐脖子上,随时能要了他的命。satan却还饶有兴致地问原泊逐:“这么晚,过来干什么?”

  他能猜到,大晚上的能让神秘的Gabriel专程跑一趟,恐怕不是什么小事。

  所以任由烟风月这样压制Gabriel。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原泊逐只是慢腾腾地将手指放在那根血线上,一边说着:“我来找你拿一样东西。”

  一边悄然将自己的力量通过这道血线,传至烟风月的身体。

  不过瞬间的工夫,烟风月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啊啊啊啊!”

  “我干你爹,痛痛痛死了!!”

  “你他奶奶的给老娘停手!啊啊啊——”

  等satan和无间看过去时,她浑身的血管已然爆开,鲜血从身上所有地方像漏水的水龙头一样四溅,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声音也从难听的叫骂,逐渐变成了虚弱的求饶。

  “救我……救救我……”

  原泊逐顺手扯掉了脖子上已经没有力量的血线,扔在地上。

  satan和无间的表情不能说惊恐,应该是茫然。

  他们无法相信,这世上有一个人,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就将一个S级的稀有种打败——不,不仅仅是打败,他已经可以要了她的命。

  但原泊逐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反应时间。

  再次说明来意。

  “satan。”

  不是请求,不是商量。原泊逐只是告诉他,“我要你手上的巫妖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