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原青抬眸看着高高在上的帝王, 威严不可触犯,他的一举一动会引发无数因果,他是大晟的神。
在第一次见他时, 徐原青就感受到了这个时代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即便他心里再如何挣扎,再如何呐喊,他也不得不对这个时代的神俯身,因为这个神动动嘴就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徐原青咬了咬牙, 屈膝朝他跪下,即便他有千万不愿, 也要朝低头,因为他现在在挑战一个君王的威严。
“朕对你一再容忍, 你一直得寸进尺!”
徐原青低着头,内心对他的愤怒无动于衷,冷声道, “臣不敢。”
“不敢?”崇明帝眼神凌厉,直勾勾的盯着他, “几次三番算计太子!对储君图谋不轨, 你还有什么不敢!”
“算计!”徐原青猛然抬头怒视, 眼神骤变, 满眼怒意, “陆秋灵所言,桩桩件件皆有实证!何来算计!”
“不说他是否失德,光说他为一己私欲私扣军饷,害得前线战士无辜枉死, 他就死不足惜!”
崇明帝怒喝:“放肆!”
徐原青放肆也不止一次了, 今日之情形早在他脑海里上演过无数次,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他撑着地面站起身来, 怒目圆睁,厉声质问,“沈齐文德行有失,你真就一点不知吗?你分明清楚他的一切恶行却还假装不知,不过就是因为要他占着储君的位置,保着你的江山社稷!”
帝王权术以无辜之人奠基,可悲可叹。
崇明帝被他质问心里一怔,盯着他那双嗜血的双眸,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朕不知你为何这般痛恨他吗?”
皇城眼线无数,帝王的更是遍布死角,沈齐文对徐原青做的事情逃不过崇明帝的眼,无伤大局他不会过问。
他知道徐原青想扳倒沈齐文,不过走路都要喘几次的废材,不足为惧,若非他是皇后的胞弟,他早像捏死蚂蚁一样绝了他的性命。
崇明帝没想到,这只蚂蚁居然折腾到如今这个地步,逼得他进退两难。
徐原青看他依旧端着帝王之态,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他不由得嗤笑出来,丝毫不顾殿前失仪。
“我阿姐几次滑胎是何缘故!生出死胎又是何人所致!”
如果沈齐文与他只是那鸡毛蒜皮的恩怨,他有无数种办法可以报复,不会机关算尽要他性命,他现在要新仇旧恨一起算。
为无辜枉死在他私欲下的无辜之人,为他素未谋面被害的侄女,为她阿姐深陷十多年的悲痛。
沈齐文必须死。
崇明帝:“你阿姐滑胎时太子尚且年幼!”
“是!”徐原青压过他的声音,撤下腰间的和田玉狠狠摔下,伴随着他未落的话音玉佩碎裂开,在御书房内清脆又震撼,惊了门边看守的护卫。
徐原青眼神鬼魅,一字一顿道,“所以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气氛严峻,两股杀意交缠,龙威在上,徐原青仍不退分毫。
梁公公小心翼翼的回禀,“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徐原青收敛了眼中的杀意,回眸看去,御书房外的台阶下站着一人,身形消瘦,伸着脖子张望。
崇明帝收了眼神看向眼前人,地上的碎玉被阳光照射发出微闪的光,他清楚皇后对弟弟的宠爱,如今她怀有身孕,徐原青要是有三长两短,恐怕她难以接受。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若非为皇后,你早已死千次万次。”
徐原青心里冷笑,帝王深情最为虚假,如果不是他来晚了,木已成舟,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姐姐在这死寂的皇宫中荒度一生。
他冷静下来,骄傲的头颅垂下,沉声道,“我所做之事我阿姐全然不知。”
崇明帝警告,“徐原青,你最好到此为止!”
一转眼午后,日头渐落,藏于檐角,晃眼的日光铺洒在地,映衬着宫里巍峨的建筑,还有无人观赏的漂亮裙摆。
徐皇后站在殿外焦急万分,几次想闯入都被梁公公死死拦住。
听着殿内没了声响,她心里担忧,实在忍不住了,正要下跪就被一双手扶住。
徐皇后抬眸见人,泪眼婆娑,“陛下!”
崇明帝眼神柔和,“你怎么来了?”
徐皇后还没发问就见徐原青从殿里走出,还朝着自己扯了扯嘴角,她心里的担忧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惊喜,她几步上前拉住徐原青,眨了眨眼逼回眼泪。
她将人拉到崇明帝面前,“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还请陛下收回臣妾凤印,革除封号……”
话音未落,崇明帝就怒喝,“皇后!”
他将徐皇后扶起来,无奈的瞥了一眼徐原青,轻声道,“朕不会怪罪任何人。”
闻言,徐皇后诧异,不可置信的看向徐原青。
“嗯。”徐原青点了点头回应。
徐皇后这才眉头舒展开来,抬手抹了抹眼泪。
徐原青看着崇明帝小心翼翼护着徐皇后离开的背影,心有余悸。
他胆大包天算计储君,又目无君主的和他叫板,他设想自己恐怕要受些折磨,没想过崇明帝会就此放过他。
他这几步棋走得甚是赌气,没想到结果如此不可思议。
徐皇后与崇明帝自幼相识,两个也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崇明帝喜欢她,所以不想因为党争牵连她,不想她受委屈。
徐皇后其实是可以不用入宫选秀,但她不顾家里反对的进宫,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甘愿和他一起在深宫里度过一生。
徐原青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只是觉得,这皇城之中的感情太过虚假,即便有几分真情也会参杂着其他的私欲。
如果徐皇后没有怀孕,崇明帝真会就此作罢吗?
徐原青不敢设想。
他忽然想起徐皇后说过的话,“只要真心相待,偶尔有几分假意又何妨?”
“感情的深厚难以计算,我喜欢花,喜欢草,喜欢家人,喜欢朋友,喜欢的东西那么多,留给陛下的喜欢又不是十成十。”
徐原青跟着小黄门出宫,看着遮挡阳光的宫墙,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想着崇明帝适才所言。
“朕是天子,心里要装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九成为天下,余下一成只为你阿姐。”
“徐世子,您慢走。”
小黄门的声音打断了徐原青的思绪,他微微颔首出了城门,见门口马车边上站着两人,正是柳谦和常老,他抛了乱七八糟的思绪上前去。
常老笑道,“还以为要等着给你收尸呢。”
徐原青也笑了笑,借着柳谦的力上马车。
柳谦驾马,手伸进马车里递来一封信,“允州来的信。”
徐原青心里一颤,忙接过信,信封上沾了些许泥渍,看来是经过了一番风雨才送来。
他摩了手心的汗,轻轻的将信打开。
满满两页纸,向长远碎碎念就占了一页半,鸡毛蒜皮的事都要同他说道一番。
“世子,你气消了吗?你身体不好不要贪凉,院子里的梨树乘凉虽好,但夏未至风中含凉,勿要久待,屋里碳火不要太早停下,若是燥热就多开一扇窗透风,良药苦口,要记得按时喝药,我放了一盒糖在你房间,药太苦就多吃两颗糖……”
徐原青看着信纸上的字都能想象出向长远说这些话的神情,当然是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用一张少年气的脸说着老妈子的话。
他看着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心里发甜。
常老看他满脸写着高兴,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撇了撇嘴扭开头不看。
马车经过向府,常老叫停,难得出来一趟,都经过向府了,他就顺道去看看他那见色忘师的逆徒。
徐原青将信折叠放怀里,心情大好,欣然陪他前往。
向长泊中的不是蛊毒,是一种能腐蚀骨髓的毒素,虽然解毒及时,但向长泊还是受到了影响,浑身瘫软,短时间内成了废人。
寻娘以为他是替自己受过,就来向府亲自照顾他。
进府遇到了罗姨,她正从向长泊的院子里回来,手里还端着残羹,见他后上前打招呼,“世子。”
徐原青回礼,“罗姨。”
罗姨询问,“是来寻老将军还是看望少将军?”
太极殿里的大臣名单徐原青阅过,向儒在其列。
陆秋灵敲登闻鼓传遍京城,向儒是崇明帝钦点太子太保,他自然要上殿回话。
徐原青:“来看望少将军。”
罗姨亲自替他们引路,一路上欲言又止。
到了院门口,徐原青叫常老现金区,他小声对罗姨说,“罗姨不必担忧,我才从宫中出来,向将军并未受连。”
罗姨这才放心,连连道谢。
徐原青进了院子,抬头一看,停住了脚步。
不见寻娘身影,只见身材魁梧的向长泊低着头站在常老面前,一脸惭愧,乖乖听训。
“……”
这画面他一定要好好记下来,等向长远回来一定要说给他听。
“哼!”常老发泄完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对着还未彻底松懈下来的向长泊又是一阵输出,“我家寻娘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这没名没分的来伺候你算怎么回事!”
向长泊立刻站直了身子,郑重其事的承诺,“师父息怒,我一定会对寻娘负责的。”
“谁是你师父,你给我闭嘴!”常老发怒,“负责负什么责任,我徒儿不需要你负责,你这个粗痞子最好离我徒儿远点,过两天我就带她回家。”
“师父……我……寻娘……”向长泊一根筋,嘴巴又笨,被常老回怼了便找不到话可说,干着急着,看常老要走,急得不行,手比脑子里,一下就将他拽住。
常老眉头一皱,眼睛一横,“诶!怎么,想动手啊!”
“没有,没有!”
向长泊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松开。
徐原青靠着墙看戏,脑子累了几天了,这会子看笑话放松一下十分惬意。
正准备找个台阶坐下看,眼前就“咻”一下掠过一个绿影,紧接着常老就被拦住了。
寻娘笑意盈盈,“师父,你怎么来了?”
常老皱着鼻子,“我要再不来,你都不知道自己住哪!”
寻娘对他阴阳怪气习以为常,回头看人打招呼,“世子也来了。”
徐原青被点名了不能在隐身了,只能笑着点点头。
寻娘回过头,看横眉竖眼的常老厚颜无耻的伸手,“正好,你把那个洗髓丹给我一颗。”
“逆徒!”
常老气怒,寻娘嘴巴一撇,拉着他胳膊撒娇,“师父,消消气嘛,向将军也是给我挡箭才受伤的,这几天他修养的差不多了,再吃一颗洗髓丹就能完全康复了,徒儿就不日日来照料,就可以多点时间陪师父了。”
“师父,徒儿这也是为了多陪你啊。”
徐原青知道寻娘漂亮,看她平日里挺耿直的姑娘,没想到撒起娇来似模似样。
他心里有人倒是不受用,眼看着向长泊耳朵根子都红透了,呆愣的看着矫揉造作的美人。
常老无动于衷,看来是已经习惯了,一巴掌拍她手上,毫不客气的推开她,一脸嫌弃,“满口胡话。”
他瞪了瞪她,却还是掏出丹药走向向长泊,看他满脸通红心里十分不爽,“张嘴!”
向长泊听了刚才的话,咬着牙摇了摇头。
常老:“不要?”
向长泊点了点头。
常老翻了白眼,拂袖转身,“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寻娘忙拉住常老,瞪着向长泊,“你干嘛,这洗髓丹能清理你体内余毒,吃了以后没几日就好了。”
闻言,向长泊更加坚定的摇头。
“……”
常老撇嘴,耸了耸肩,“你看见了,这小子缺心眼。”
寻娘双手叉腰,生气的叫他名字,“向长泊!”
向长泊忽然道:“寻娘,我不想你走!”
“诶嘿!”常老一看这小子要造反,撸起袖子就要打人,徐原青眼疾手快上前去把人拉住了。
毕竟,向长泊是向长远亲哥,都是一家人,能帮就帮。
再说,人家又是郎有情妾有意,君子有成人之美。
寻娘诧异,“你说什么?”
向长泊直截了当道,“我想娶你为妻。”
“啧。”徐原青不由得咂舌,怎么两兄弟性子差这么多,向长远八竿子才打出一个片,向长泊这猝不及防就表明心意了。
常老张牙舞爪,“你给我闭嘴!”
徐原青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死死将人拽住。
常老看向寻娘,着急的说道,“丫头,你别真是看上这小子了。”
寻娘静静地看着他向长泊,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常老急了,“出于道义我同意你来照顾他,我可没同意你俩在一起!”
两人四目相对,向长泊紧张的满手冒汗,喉结滚动不敢动弹,寻娘眼神逐渐温柔,垂眸浅笑。
寻娘忽然转身走向常老,还没等常老嘴角咧开,手里的洗髓丹就被抢了去。
寻娘几步到向长泊面前,抬手掐着他脸颊让他张嘴,把洗髓丹喂给他。
常老茫然了,“寻丫头?”
向长泊也不明白她的意思,小心翼翼的叫她,“寻娘?”
寻娘拍了拍他肩膀,转身离开,见状徐原青松开了常老。
师徒俩一前一后。
向长泊一脸愁容,落寞的看着寻娘。
徐原青能做的都做了,撩了撩衣服往前走,看寻娘肩膀抖了抖,走到院门口转过身来,笑容灿烂,“等你好了来提亲。”
说完人就跑了,常老惊叫,拎着衣摆就去追人。
徐原青回头看,向长泊高兴的原地打了一套拳。
“……”
向长远傻里傻气的样子浮现眼前,徐原青噗嗤笑出声来。
向家人都这么可爱吗?